109、【风生玉籁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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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门，天已经黑了。月亮很好，映着满地白雪，竟然亮如白昼。十三回身站定，道：“姑娘请留步。”我也站定回首，云姜倚门敛衽行礼，轻声道：“怠慢两位了。”
十三微一颔首，转身而去。我紧走两步跟上他，转过墙角时回头一望，院门已经无声无息地关上了。
马车停在街那头，我们默默并肩走着，一时无人说话。他把马鞭子一圈圈绕在手上，侧头想了一会儿，若无其事开口：“怎么，想不明白？”我低头，半晌道：“也不奇怪。”他叹了口气，道：“还以为你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要面授机宜。方才说的那些赵瑾瑜必定都告诉过她，难道他自己的事还不比你说得清楚。”
我闷闷道：“是我想左了。”
他看了我一眼，又叹，低声喃喃说了句什么。我抬头道：“什么？”他不答，半晌道：“那小子在我那儿出不了差错，我看云姜也好得很，你今后多顾着自己吧。”
当然出不了差错，指不定还能派用场呢。我胡乱想着。不愿在这个话题上纠缠，转口道：“今天宫里赐宴吧？”他道：“我告了病假。”我转头看看他气定神闲的模样，笑了起来。他瞥了我一眼：“笑什么？装病还不容易。”
我愣了愣，想起他一身缠病，果然随便扯个由头也能糊弄过去，心情又转瞬低落。走着神儿不觉绊了一下，顺势踢了旁边雪堆一脚。他看我一眼，忽然笑了。我懒懒道：“笑吧笑吧，反正我一辈子都变不成凤凰。指望我脱胎成云姜那样的窈窕淑女，只好等下辈子。”
他哧哧发笑：“一般都是官家小姐出身，怎么就你两样些？”想想又道：“不过有一样儿没区别。”我看向他，他用马鞭子虚点了点我：“高傲。”
我边走边踢雪，笑着说：“头一回有人拿这词说我呢。”他道：“她的高傲披在身上，你的藏在骨子里。”
我不再踢雪，低头走路。一时安静，只听到两个人的靴子咯吱咯吱踩在雪里。我高傲吗？我从来都是做小伏低的那一个，如果说当年跳进湖里的我还能称得上倔强，——或者匹夫之勇，现在的我，已经学会了退让。退让不是因为怕死，是贪心，是怕自己过得不快乐。
脑中浮现云姜站在月光下淡淡的剪影，顾盼间，好像什么也不放在心上，又好像有欲说还休的闲愁。她彬彬有礼，她若即若离，这就是她与生俱来的高傲。虽然高傲有时很奢侈，对现在的她来说，也是一种贪心吧。
再想想后宫、后院那些女人，她们的容忍又是为了什么呢。也许并不为什么，生存有时候是生命最大的障碍，却也是最大的动力，足够支撑她们在方寸小院里等丈夫，盼孩子，在虚情假意和伪善算计的包围下，转眼一生。点滴的爱与尊重都是莫大的荣宠恩赐，忍耐和贪心于她们，成了一种财富。
我打了个冷颤，心上慢慢浮出一丝寒意。
下了马车，我走过去摸了摸追风的耳朵，仰头道：“不留你了，府里八成还等着呢。”他看了我一眼，好像想说什么。雪地映着月亮，明晃晃的，清晰照出他脸上的迟疑。
我躲开不停朝我脖颈上蹭的马脑袋，笑得灿烂：“若是乏了，先进去喝杯茶也行，也不争这一会儿。”
他终究没说什么，摇摇头，又点点头：“闲了来看你。”我笑着退了几步，看着他打马而去。
懒得绕远路，我直接叩开了后院一道角门。下人们都聚作几处守夜去了，府里不准吃酒赌博，一路走来安安静静。这样好的雪夜太难得，我特意绕了几个弯子，又在长廊底下坐了一会儿。过了月洞门，万籁俱寂，唯见月光积雪。院子里的空地洁白无暇，除了门口来去一条脚印，真成了一张白地毯。我童心忽起，摇摇摆摆地在雪地里来回走着，蹦来跳去，想踩出几个字儿。
忽然想起，小时候的我也玩过这个，在雪地里小心翼翼的走来走去，就像在宣纸上创作一件伟大的艺术品。那时天真以为，整个世界就是一张大大的画布，世界上的人都是一支支画笔，在纸上一点一点涂抹着。现在回想起来，也许那就是事实，只不过每个画笔用的力道不同，下笔角度不同，画的景色也就不同。可是，谁都想画一幅尽量完美的画吧？为此人人奔波着，割舍着，忍耐着，虽然每个人都说不清那是否真的值得。
气喘吁吁蹦跳了半天，一个“胤”字还差最后一笔。回头看看自己落在雪地上的脚印：沉重的、带有一些拖拉的长长一串。我不由得笑了出来，想起小时侯贪玩雪，生病被妈妈训斥的情景，如果现在回家，看到裤腿湿成半截的我，妈妈会是怎样的表情呢？
倒退着拖出一笔竖弯钩，我作了几个深呼吸，一跃而起，立定跳远，想踩出“礻”起笔一点，谁知雪裹得太厚，我刚一落地，就踉跄着扑了个空，脸朝下摔倒在地上，一头扎进了雪里。
我有些气结，摇摇晃晃直起身子，使劲甩了甩头，刚抬手拍了两下，腋下一紧，已被人抱住了。
我大惊，刚要挣扎，耳边传来一声怒斥：“胡闹！怎么趴在雪里？”松了口气，我笑起来，歪着身子不肯使力：“我摔跤了呀，怎么是故意趴雪里呢？”
他哼了一声，双手使劲扯了我一把，我摇摇晃晃还没站直，陡然身子一轻，却被他拦腰稳稳抱起，深一脚浅一脚向屋里走去。
头一回被人这样抱着，一摇一晃，却很安稳。我红了脸，很是开心，见他瞪我，不由得揽住他的脖子晃了晃腿，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
他一愣，站住了。静静盯着我，眸光一暗，好像蒙上了一层薄雾。我拍了拍他的肩，笑吟吟道：“你比我想象的有力气多了。”
他幽深的瞳仁像两口深井，一瞬不瞬地盯着我。有点心慌，我飞快伸手盖住他的眼睛，讪笑道：“真不是故意的，这不是绊了一跤嘛。只怪雪积得厚了点，可不能算在我头上。”他没有动，抱着我的手臂紧了一紧，嘴角缓缓抿出一个无奈的弧度，像是挣扎似的微微叹息传来：“……拿你怎么办好？真是个磨人精。”
不知为何，心中一软，像被泡在了温软的水里，就要化开。他的睫毛微颤，刷在手心痒痒的，像最最轻柔的羽毛。我更加着慌，忙又按了按手掌，附在他耳边轻声道：“睁只眼闭只眼不就完了。”
他低低笑了，沉沉的笑声在胸腔震动，传进我的耳膜。松了口气，我笑嘻嘻地放下了手，立刻对上了那双清亮明澈、静若寒潭的眸子。他低眉看着我，眉宇间几分恍惚、柔软之意，像一根细细的小针，扎得心上轻轻一疼。
我忙不迭又捂住他的眼，抱怨道：“我说四王爷，消没消气儿，您倒是给个明白话呀。”
他笑了起来：“你不把手拿开，我怎么走？“
我笑道：“我说你走，服从命令听指挥。”又道：“先直走几步。”
他真的迈开了步子。踩着雪走得慢，却一步，一步，步步坚定沉稳。我笑道：“好了，朝左偏一点儿，再偏一点儿，停下，向前直走。”
他走得那么自然，我疑心他看得见，把另一只手也盖了上去。还是这样，没有任何迟疑。在我忽左忽右的提示下，他稳稳跨进了门槛，轻轻把我放在了地上。
手还牢牢捂着他的双眼，我怔怔望着他。
什么都挡不住这个男人……他比谁都走得坚定。
嘴角扬起一个优美的弧度：“还不肯松手？”他笑着握住我的手，轻轻拉了下来，笑意盈盈的眼睛像春天的湖，抬手挽起我鬓边滑脱的头发，笑道：“疯丫头，跑到现在才回来，累我足足等了一晚。”
我仰头道：“不是早说了今儿个罢了宴要在府里守岁，不能过来么？”
他微微一笑：“想来就来了。”
伸手覆上他放在我鬓边的手，暖暖的，教我的手也跟着暖和起来。我开心一会儿，想了想，撇嘴：“又来又不来的，还不如不来呢。”
他眼里闪过一抹好笑，转身走到窗前，敲了敲桌子。我探头一看，桌上赫然一张宣纸，端端正正写着几个大字：相见亦无事，不来常忆君。
脑子里轰的一响，这是什么时候乱画的呀……我红着脸抓过那张纸，胡乱塞进了书堆里。腰上一紧，他低笑着，温热的呼吸落在我的颈间，他把脸埋的更低：“相见亦无事？看来你真的太闲了。”我的背紧贴着他结实的胸膛，清楚的感觉到如鼓的心跳。是他的还是我的？模模糊糊还没想明白，只觉得身子一轻，已经被稳稳地抱了起来。发烫的脸埋在他的肩窝里，窗外树枝噼啪轻响，积雪又压折了哪一桠寒枝。
作者有话说
第109章 【风生玉籁幽】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