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离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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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柔安静地注视着女儿与儿子抱住叶鸿哀求，复杂的心情像吸饱水的嫩芽般疯长。片刻后她忽然说：“我以为你们很讨厌我。”
叶鸿敏锐地觉察到攥着自己手腕的手、和抱着自己大腿的手同时一僵。
赵苏静感觉自己像一只盛满油的桶，贺柔那句话则是燃烧的小火苗，现在火苗掉进桶里，迎风见长，破天燎原地烧了出去，几乎要把她整个吞没了。
但她竟然控制住了情绪，没有当场爆.发，只是眉心皱成个“川”字，看上去不太高兴。
“这有什么奇怪的？走在路上遇到不认识的人被车撞了，我都会打120，更何况——”
话说出口，赵苏静才意识到不对劲儿。她仿佛被分割成了两半，一半拼命想要闭嘴保持沉默，另一半口不择言，什么都敢说。
于是好好的句子被拆得支离破碎，一个词一个词地往外蹦。
“——更何况你是我妈。”
“还是说哪天你们忽然知道我要死了，只会冷漠地‘哦’一声，然后该干嘛继续干嘛？”
“毕竟这也不是第一回了。”
赵苏静的胸膛剧烈地上下起伏，她松开了叶鸿的手腕，摇晃着往后退了半步，双手紧紧攥成拳头，像是在拼命抵抗什么。
沈双鲤被赵苏静那句“不是第一回”刺激得心脏一沉，她刚想站起身，就被白珑按住了肩膀。
因为这一下的阻拦，抱住赵苏静的人变成了赵苏远。
叶鸿松了口气，谢天谢地他解放了，赵苏远这孩子终于不再跟他的裤子较真了。
“姐……别这样。”赵苏远去掰赵苏静攥紧的手指，他不敢使太大的劲儿，生怕一个不小心伤到了姐姐，“你先放松，别胡思乱想了，我们慢慢的，不着急，啊。”
在赵苏远的安抚下，赵苏静做了个几个深呼吸，渐渐冷静下来，身体不再挺得那么僵硬了。她抱着胳膊往沙发里一坐，撇过头去，“我有什么可急的？”
反正要死的人又不是我——这句话太过伤人，即使是在刚才失去理智的几秒钟内，赵苏静仍然憋住了没说。
见母女冲突暂时平息了，叶鸿赶紧开口提醒：“诸位，时间就是金钱啊，咱们先确定地点，有什么事，路上再慢慢讨论，行不？”
他也不想煞风景，但现在确实不是聊天的好时机，贺柔此时身处生死边缘，稍有不慎就真的挂了，到时后悔都来不及。
大家的视线聚光灯般投向了贺柔。
“我……”贺柔的神情有一瞬间变得很迷茫，“好像在一座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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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宁市通往梧城的高速公路上，两辆漆黑的SUV一前一后飞驰而过。
前车是白珑在开，带着指路的贺柔和抱着猫的沈双鲤。
后车是叶鸿在开，带着死气沉沉的赵苏静和沉默的赵苏远。
两辆车中的气氛都很凝滞，但前面要比后面好一点，只是普通级别的“论陌生人该如何和谐相处”。
“怎么样？”最先打破沉默的人竟然是白珑，他把握方向盘的动作轻松随意，注视着前方的眼神也漫不经心，一副“我只是下楼买个菜”的模样。
沈双鲤撸猫的动作一停，满脸茫然：“什么怎么样？”
贺柔端坐在后座，双手规规矩矩地搭在膝盖上，正侧头往窗外看，听到白珑的话，她闭上眼睛感受片刻，回答：“联系似乎弱了一点点。”
原来不是问我啊……沈双鲤有点尴尬，提了个问题试图转移注意力，“为什么会这样？”
白珑瞥了沈双鲤一眼，“她跟上赵……你朋友的弟弟——”
“赵苏远。”沈双鲤小声提醒。
“赵苏远，”白珑特意顺着沈双鲤的话重复了一遍赵苏远的名字，“至少是在五天前，一般人生魂离体不能超过七天，在这七天之中，魂魄与本体间的联系会越来越弱，直至断开，断开后就没救了。”
沈双鲤抽了口冷气，也顾不上尴尬或者害怕了，扒着座椅靠背回过头，紧张地问贺柔：“阿姨，你记得今天是第几天吗？今天是八月二号。”
贺柔垂眸想了想，“……第七天。”
“放心，”赶在沈双鲤神情大变之前，白珑及时给她喂了颗定心丸，“二十分钟后到梧城，现在是下午一点，距离午夜十二点还有十一个小时，来得及。”
沈双鲤一颗心被吊得七上八下，她花了几秒钟平复情绪，慢慢抱紧猫咪，坐了回去，“……谢谢，麻烦你了。”
白珑的嘴角微微一勾，“客气了，我应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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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机响了一声，沈双鲤拿出来瞟了一眼，发现是赵苏静发来的微信。
即使知道贺柔坐在后面，根本看不到手机屏幕，沈双鲤还是把猫从右手边抱到了左手边，用它挡住手机，然后才指纹解锁，戳开APP。
小心翼翼的，简直像做贼。
赵苏静：【她还好吗？】
简短的消息，加上标点符号才五个字，但沈双鲤能从其中看出无尽的纠结。
她想了想，决定实话实说：【不太好，白珑说生魂离体不能超过七天，阿姨已经是第七天了……】
赵苏静的名字变成了“正在输入中”，片刻后又恢复原状。如此反复了将近五分钟，她终于发来一大段话：【我给我爸打电话问情况，他开始一直在扯开话题，后来我发火了，把小远撞的鬼其实是我妈的事说了，还跟他说我已经在路上了，他才告诉我，她七天前去梧城谈一个开发度假村的项目，实地考察的时候遇到了山洪，整队人都被冲散了。目前有十八人被救，五人失踪，两人……】
【小鱼，我很害怕。】
怕是正常的，那毕竟是你的母亲啊……沈双鲤盯着赵苏静可爱的Q版头像，长长地叹了口气，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小姐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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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双鲤稍微了解一点赵苏静异常排斥父母的内情。
赵家奶奶是在赵苏静高二暑假时去世的，老人那年八十二岁，且无病无灾，走得很平静，按照上一辈的说法是喜丧。
周围人和亲戚都看得很开，只有赵苏静没那么豁达。
那天艳阳高照，满院子的蝉趴在树上滋哇儿乱叫，吵得人头疼。赵苏静像往常一样补课回家，流了一脑门子的汗，举着吃了一半的冰激凌，打开门喊道：“奶奶，我回来了！”
平时老太太听到声音，会颤巍巍地拄着拐杖从屋里出来迎接；或者她一直待在客厅的沙发里，在收音机播放的婉转歌声中茫然抬头，反应片刻，再露出一个微笑。
但这次和以往不同，赵苏静鞋都换好了，也没听到半点动静。
吊在天花板上的电扇嗡嗡地转，吹出来的风都是热的，燥得人心慌。赵苏静三两口啃完甜筒，把碎纸扔进垃圾桶，趿着拖鞋走进卧室。
她看到老太太平躺在床上，闭着眼睛，睡得很安详。
这一幕本该是宁静而祥和的，但不知怎么了，赵苏静的心脏忽然跳空了一拍，她冲到床前，尽量克制住自己，动作轻柔地拍了拍老太太的肩膀，“奶奶？”
老太太没反应。
赵苏静的手颤抖着从奶奶的肩膀挪向脸颊，其实指尖下冰凉触感已经给出提示了，但她不愿意相信。
直至确定老人已经停止了呼吸。
窗外的蝉叫得愈发起劲儿了，赵苏静呆立在原地，耳畔的轰鸣声逐渐放大，将她彻底吞没。
她一时觉得自己正在往水下沉，憋得喘不过气来；一时又觉得自己的身体漏了个大洞，不停地往外掉东西，到最后只剩下一具空空的躯壳。
葬礼开始是左邻右舍帮忙操办的，赵行与贺柔在第三天才匆匆赶到，面对赵苏静的质问，两人的回答大同小异——项目到了关键阶段，抽不开身，他们已经尽量赶快了。
对不起、太忙了、下次吧，这是赵苏静从小到大听的最多的三个词，也是最痛恨的。她曾一度认为成年后她也会那样劳碌奔波——忙得没空养孩子，忙得没空料理父母的葬礼——并对长大这件事产生了深深的恐惧。但很快她就意识到这不是普遍情况。
同学的父母不是那样的，赵苏静想，只有我们家不正常。
葬礼之后，赵行和贺柔为谁照顾赵苏静争吵了好几次，最后忍无可忍的赵苏静主动表示她可以住校，再开学就是高三，这一年至关重要，她想多花点时间在学习上。
赵行和贺柔欣然同意。
一切看似回归了平静，但赵苏静自己很清楚，有什么东西已经变得永远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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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UV转下匝道，驶向高速路的出口。
沈双鲤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发了半天的呆，屏幕都已经自动锁定变成漆黑一片了。
她赶忙解锁手机，键入回复。
打出来的句子颠三倒四，逻辑很有问题，沈双鲤修改半天也没能满意，最后干脆全放弃了，重新写。
【白珑说只要在午夜十二点前找到阿姨，一切就来得及。别怕，我会陪着你的。】
除了当事人，谁都没法感同身受，与其绞尽脑汁思考如何安慰，倒不如陪她一起行动。
赵苏静的回答很快，似乎她一直注视着手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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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省的旅游业是近三十年间发展起来的，以省会明城为中心，向着周边辐射，一点点构建出一个旅游大省。到如今能开发的基本都被开发了，只剩下梧城周边的一片名为曲阳的山峦，也就是贺柔去考察的地方。
下午两点钟，一行人抵达目的地。
因为最近发生过山体滑坡这种重大事故，很多道路都封锁了，也不知道叶鸿是怎么一路开进来的。
“这里没有人，”沈双鲤下车后抱着猫四处张望，她奇怪地问，“不是应该有救援队在搜救吗？”
“不是一个地方，”白珑解释，“我们从后山进。”
叶鸿凑过来低声说：“这样节约时间，碰上搜救队的还得联系上面要手续，一走流程这事就麻烦了。”
沈双鲤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来吧，”叶鸿指了指路边的茫茫森林，对贺柔说，“现在看你了，贺女士，请凭感觉走。”
赵苏静紧张地抱住了沈双鲤的胳膊，赵苏远紧张地抱住了她姐的胳膊。
贺柔在原地沉思片刻，选定了一个方向，“这边。”
大家陆续跟上去。
这一找就从下午找到了晚上。
已经连着两顿饭没吃了，叶鸿和白珑饿不饿沈双鲤不知道，反正她是挺饿的。
幸亏叶鸿有先见之明，在后备箱里存了不少零食，沈双鲤垫吧垫吧还能坚持一段时间。
至于赵苏静和赵苏远，这姐弟俩可能已经感觉不到饿了，时间一点一滴过去，他们变得愈发沉默，脸色阴沉得可怕。
倒是贺柔这个当事人看得很开，自始至终非常淡定，仿佛快要死的人不是她。只有当视线飘到女儿和儿子身上时，她的目光中才会流露出些许异样的情绪。
就在赵苏远崩溃的前一秒，白珑忽然转头，看向森林深处，一言不发地走过了去。
贺柔紧随其后。
刚才还没精打采的叶鸿精神一振，赶紧招呼其他人，“快跟上！”
路长得仿佛没有尽头，就在沈双鲤怀疑这又是一场空的时候，面前豁然开朗，他们终于走出了森林。
月光温柔地洒落，照亮了沿着山崖脚蜿蜒而过的清澈小溪，和溪水边盘踞着的一条巨大的青色蟒蛇。
森林里住着动物，是很平常的一件事，但这也太猝不及防了。
而且这条蛇真的好大，大得可怕，盘起来像座小山丘，即使是在灾难片里，沈双鲤也没见过那么大的蛇，倒是见过那么大的龙。
赵苏静和赵苏远一同挤到了沈双鲤的身旁，三人身体僵硬地凑成一团，同时开口大叫：“啊——”
青蛇被叫声惊醒，缓缓睁开眼睛，暗金色的眼瞳在月光下泛着金属般的色泽。
它看了看沈双鲤三人，又看了看单手捂脸的叶鸿，最后把目光投向了抱着胳膊面无表情的白珑。
几秒钟后，蛇也尖叫起来：“……卧槽！白珑！怎么是你！”
作者有话说第7章 离魂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