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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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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李豫生是个好学生乖孩子,他认真听课按时交作业甚至老老实实的每天晚上预习复习功课,洗衣做饭收拾房间,仿佛他生来就是这样,就像张寒宇仿佛生来就是调皮捣蛋,打架旷课,哪怕饿死脏死哪怕房间乱到没有立脚的地方也不会动一下他的一根小指头,也难怪,既然叫一声“豫生”一切都是摆在面前了,何必劳他尊驾呢。
这是90年代初的上海,一套三居一室的旧房子住着三个男人,两孩子一间,大人一间,还能空出个书房,衣食无忧的,在那个人人争先恐后发着各式各样的横财的时候懵懵懂懂的过着平静的生活。两个十五六岁的半大孩子还没有到明辨时代的年纪,他们四十三岁的父亲则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研究古董的文物院研究员,对两个孩子显然没有什么培养教育的概念,只提供粮食,任他们自由生长,所以好孩子李豫生成就了坏孩子张寒宇,然后坏孩子张寒宇成就了更好的好孩子李豫生。
初三那年张寒宇终于马失前蹄,自持聪明故作潇洒,在中考前还跑去打架疯玩,不得不从新上一次初三,这事儿严重的打击了他的自尊心,也给了李豫生一个万能紧箍咒,无论张寒宇在什么地方做什么事哪怕正在兴头上,只要李豫生一提这件事,保证他乖乖听话,老老实实跟他回家做作业,甚至洗碗。张寒宇觉得这辈子最大的失误也莫过于此了,因为洗碗是李豫生的死穴,洗了那么多年也没有习惯,他可以容忍另外两个人把一切都认为是理所当然,享受得理直气壮,唯独要除了这洗碗,那心里的委屈煎熬,简直无以言表。张寒宇就被迫接受了这个艰巨的任务,还要容忍李豫生在一边无穷无尽的骚扰,一时把温水调凉了一时又把湿手伸进领子里,无论张寒宇是怒喝还是哀求,一律无效,而且还越说越来劲了。
这是深秋了,刮了几天大风天就冷下来了,干冷的,好像能感觉到皮肤的皴裂,不过还算是晴天,这个时候的夕阳是最完美的时候,早两年李豫生就发现了,天高气爽的,西边半边天是火红的,头顶上的那块是浅紫的,再晚点的时候紫的很纯正,东边是浅蓝深蓝,天边才是混混沌沌的灰白,浸着城市新鲜的高楼大厦。厨房的窗子是向西的,这回正红的夕阳照进来,沿着一个少年的身体流泻,仿佛镶着鎏金般的边,瓷器碰撞着点滴清脆,少年的嘴唇开合,引得些光线流转仿佛舞蹈在那两瓣唇上。
红色的阳光照在张寒宇脸上,还是有些刺眼,他微眯着眼睛,忽然发现今天好像特别的安静,还能听到书房里叔叔翻动书架的声音,李豫生今天怎么不发神经了,想到这里脸上就有些莫名的笑意,闲闲的说:“生生,你在干吗呢?”
半天不见回答,有道:“我惹你啦,没有吧,又发什么神经啦?今天的作业很少吧,我在学校就做完了,嘿嘿,像你那个笨脑袋,每次都得啃呲半天,我敢保证你也得上两个初三……生生,听见我说什么了吗?……生生?”
又是半天不见回答,不会是真生气了吧,张寒宇回头,只见李豫生坐在地上双手攀着客厅的小几子上托着脑袋,还歪着,像是哈喇子马上就要流出来似的,合着刚说的话就给化在空气里了,人一句没听,还愣着神呢!
“李豫生——”张寒宇大吼一声:“你傻了啊,我跟你说话呢!”
“啊,”李豫生一下弹了起来,挺直了腰板拿起书说:“干什么,没见我正看书呢吗?”说着还用手背抹了抹嘴,还真流哈喇子了呀。
“看书?你在练习倒着看呀,真高级!”
“啊,”李豫生迅速把书反过来,“你管呢!——啊,不对——张寒宇——”
“哈哈哈哈哈哈哈——”张寒宇忽然就笑得直不起腰来了,只听得李豫生“嗷——”的一声就奔过来了,“张寒宇,你敢耍我,看我不饶了你!”说着就扑着把张寒宇压在池子沿上,撩起池子里的水往他脸上抹。张寒宇还哈哈笑着,也不挣扎,被抹了一脸泡沫一时不稳又滑到在地上,还伸着腿笑。
李豫生虚踢了两脚,被他笑得脸红了,倒:“笑死了还笑,有那么好笑吗?”忽然脚下一软,被张寒宇用腿扫的倒在地上,“啊,干什么!”
张寒宇摁住他的肩,笑得满脸皱纹的说:“好笑,太好笑了,哈哈,生生,你不知道你……多傻,哈哈哈哈——”
“有完没完了你,我爸还在看书呢!”豫生恼羞成怒了。
“嘿嘿嘿嘿——”寒宇换成捂着嘴了,还是笑,是越想越觉得想笑,眼前又出现了那歪放在茶几上的脑袋,“嘿嘿嘿嘿嘿嘿——”
李豫生真是没话说了,挣扎着要爬起来不理他了算了,还没起来就又被张寒宇一把扯下来,李豫生刚要发作,脑袋却被扳倒一边,寒宇凑在豫生耳边道:“我有那么好看吗?”
那气息就在耳边,呼出的热气让人心里发毛,豫生恼道:“谁说我是看你呢,我思考作业怎么写不行呀,真是自作……”
“自作什么呀?”寒宇促狭的问,眼看又要笑出来了。
“想自作什么自作什么,你管呢!拿开你的臭嘴,让我起来!”
“生生——”寒宇忽然把声音放的低低的,喊了又半天不说话。
“干吗?”豫生莫名紧张,也低低的问,几乎用的气声。
“哈哈,”寒宇用手在豫生脸上摸了一把,迅速站起来笑道:“不干吗,逗你玩!”说着伸手向豫生,“还不起来,真是笨!”
豫生真的恼了,拉了他的手起来,又被拉的一下撞在他身上,寒宇见他抿着嘴脸红红的,也不说话了,像是真恼了,便使了蛮力将他抱在怀里,待要挣扎又在他耳边到:“叔叔在书房呢,别闹,让我抱会儿。”
“你混蛋!”豫生争了下挣不开,低低骂了声,就由他抱着。
两个人身量差不多,都是刚长了个子,只骨头长成大人的样子,肉还没有来得及长呢,瘦得很,两颗心贴的近,两人渐渐开始心慌,血涌到头上,仿佛耳鸣一样听不见别的声音,一时只有两颗心嗵嗵的跳着。豫生有些局促的稍微抬了头看看寒宇,他也正愣愣的看着他,就不安的想要咧嘴笑笑,还没咧开就被另一张温热的唇盖上了,湿湿的触感凉凉的还带着些……甜味儿。
书房里脚步声响起,豫生直觉的慌忙推开寒宇,可寒宇抱得太紧了,竟没有推开,寒宇有些愣神的望着豫生,书房的门咔嚓一声,寒宇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推开豫生,转过身去拿起碗碟,装模作样的洗着。豫生低眉顺眼的走到茶几旁坐下,翻开书要做作业的样子,听着他爸的脚步声在走进他房间这才心里暗地里长舒一口气,那边寒宇在夕阳的影子里,肩膀一颤一颤的,忍了半天还是忍不住“嘿嘿嘿嘿”的笑出声来。
张寒宇比李豫生大一岁,是寄养在豫生家的,反正他觉得算不上收养,他对自己的父亲完全没有印象,对妈妈倒有些模糊的印象,也只是个影子。李叔叔说见他们离婚里有没有能力养活他,就领回来跟豫生一块养着。豫生的妈妈走的时候,豫生还不记事呢,照寒宇的说法是豫生太笨了,明明也四五岁了,他能记得豫生就记不得。不过记得也是模糊的影子,估计那时候也不知道再也见不到妈妈了,说不定还是笑着拜拜的呢。
三个人的生活倒也轻松自在,李叔叔管的少,不过反正豫生听话,他倒不用操什么心,自己又不是他亲儿子,想必一切凭自己,能长成什么样就长成什么样,他一定觉得这是最公平的吧!不过既是这样趁他小时候不记得改了他的姓,让他也以为自己就是他的亲儿子,他也能长成豫生的样子吧,还撇那么清,豫生叫爸他叫叔叔,豫生想起来就觉得想冷笑。
“你又笑什么?”豫生背上紧贴着寒宇的脸,一动一动的,想是又在偷笑。“好了吧你,疯了呀!”
寒宇那脸蹭蹭豫生的背,搭在腰上的手紧了紧,两个身体贴在一起,一丝缝也没有。豫生也没有说什么,迷迷糊糊就睡了。
梦里倒像是蛇缠住了,在脖子旁边吐着芯子,半醒半睡着一把拨开,就有睡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