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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你好,苍山,我叫洱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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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戴着眼镜的小女孩,孤独地站在操场上,六七岁的样子,别人看不到的是女孩内心正迅速筑起一道铜墙铁壁,因为就在刚刚,通往小卖部的林荫小路上,她唯一的玩伴正低声下气地对另一个女孩子说着话,“咱们带她玩吧,洱海很想和我们一起玩。”那女孩梳着高高的马尾,昂着头,“不行,你要是还想玩,就不能带她。”于是她的最后一个玩伴面对这样的“威胁”离开了她。孤独的女孩叫洱海,此刻她正在极力挽救自己的自尊。
洱海患有先天性的斜视,她的童年充满了消毒水与酒精味。由于矫正手术,她不能和普通的孩子一样去上幼儿园,所以在小学里她显示笨拙可笑。年龄小的孩子往往最恶劣,她们看着戴着厚眼镜片的洱海,看着作业写不好被老师骂的洱海,他们认为,哦,瞧这个怪胎,她真是个笨蛋,老师不喜欢她。于是在不谙世事前,他们学会了嘲笑,或许在某个刻薄亲戚的口中,他们学会了讥讽,这些都用在了洱海身上。一个小小的孩子遭受了排挤。她想要扑在妈妈的怀里放肆得大哭,但她记得上次心情低落时,妈妈告诉她,“洱海,女孩子不能骄傲,也一定不能没有傲骨。”彼时她不懂什么叫做傲骨,但是妈妈从不让她在人前哭泣,她将那些理解为自己的傲骨。于是,在有人讥笑嘲讽她后,尽管她内心已经泪水汪洋,而眼睛学会了透过厚镜片微微睥睨。
女孩子爱美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班上的女生扎着有蝴蝶结的头绳,别着有花朵的发夹。有一次她买了一个黄色的发夹,却把它深深地藏在了书包里面,因为没有人鼓励她戴上,甚至没有人愿意同她说话。她剪了齐耳短发,换上颜色老气的衣服,坐在教室的角落里,寡言少语。孤独至此,胆小却又无奈。
一个清清爽爽的午后,洱海所在的班级有一节体育课,这种时候她都是找一棵大树,一棵大得足以遮住她的树,然后靠在那里,用小石子在地上写写画画。她一如既往地绕到树的后面,她看见一个男孩子,洱海本能地想躲开,可男孩仰起脸,她却笑了,一张脏兮兮的、鼻涕似乎永远也擦不干净的脸,然而这些都不重要,因为她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东西,只需一眼,心灵相通。于是两个不是很“正常”的孩子成为了彼此唯一的玩伴。
他们依然不能参与别人的游戏,可好歹在树下有另一个人陪着她了,即使他们在一起玩的时候,引来更多的嘲笑。而那又有什么关系,在他们的心里,彼此都已经不是被孤立的人了。秋风层层地扫过,秋雨场场地滴落,他们结伴去拾着树下的枯叶,远处走来一群气质鲜活的女孩子们,稚嫩的脸上洋溢着戏谑。她们和洱海一班,领头的女孩子手里捏着一个黄色发夹,手腕轻轻一动,发夹在空中划过一个抛物线,正好落在洱海脚下。她捡起来,强忍愤恨,“你们为什么翻我的书包!”。女孩子们笑了,她们说“丑八怪。”一瞬间自卑和羞耻涌上心头,洱海的脸慢慢变得通红,漂亮孩子们一阵哂笑,洱海却想落荒而逃。可有一只颤抖的手拉住了她的衣袖,男孩冲着她们大声说:“你们才是丑八怪!”濒临坍塌的心墙被人扶起,即使那双手同样瑟缩。时间长了,男孩学会了洱海那种微微的睥睨,男孩说:“我叫苍山,你叫什么?”洱海不回答,小孩的内心很单纯,她想,如果她一直不告诉他,那么他也一直问下去,那么他们是不是就可以一直这么玩下去。没办法,她太害怕再失去朋友了,也太需要一个朋友了。
八岁生日那天,妈妈送了她一本书,蓝色的封面上印着一张有棕红色头发女孩的图片。她摩挲着那本书,若有所思。书的前半段和她十分相似,女孩由于一头颜色怪异的头发饱受眼色与嘲笑,女孩一直保持倔强且善良的心灵,最终成为了一名女老师。结尾,她获得了很多人的爱戴。洱海也想要那样美丽的结果,所以她内心萌发出一个念头,“改变”。她要改变自己,以获得别人的认可她开始把悲天悯人,暗自腹诽的时间收集起来,练一练字,算一两道数学题。她不再开始缩在角落里默默无闻,在一节数学课上,她终于鼓起勇气举手回答了问题,很多时候她的努力受到的是否定和恶语相向。但是她已经习惯了不是吗。她乐于和苍山分享这些心事,但她由于喜悦和对未来的过度憧憬忽略了苍山眼中的紧张。四年级开始,她们换了老师,新来的老师很重视成绩,于是原来班上那些长相可爱言语甜美的女生一下子都失了宠。在老师对她第一句夸奖时,她明白,她的道路开始了。她的作文字体整齐,被贴在后黑板上作为范文。数学课别人在冥思苦想时,她把题目解得漂亮利落。她的目光高高在上,接受着同学的羡慕与嫉妒。一天早上洗完脸后,她猛然发现不用透过眼镜,世界也清晰如常。妈妈带她去医院复检,医生告诉她们,手术后的矫正治疗结束了。她追问,“那我以后不用戴眼镜了吗?”医生点头。她回家看着镜子中白净纤瘦的女孩,偷偷地笑了。她迫不及待地等待着周一上学,她要把这件天大的事告诉苍山。
时间定格在她笑容破碎的这一刻,连空气都变慢了,慢到她可以看清苍山眼中的愤恨。他还是一张脏兮兮的脸,不住地擦鼻涕,一切都没有变。可为什么他刚刚说“我不想和你玩了”?她扭头走了,努力地梗着脖子以保持昂首挺胸的姿态。她从不在人前哭,可那天升旗仪式上她因为哭得太过伤心被老师带回了教室。她想起在睡语呢喃时妈妈讲的一个故事。万事伊始,苍山的边上有一片洱海,在偌大的天地间它们为彼此有个依靠而欣慰,它们不理会云的低吟,不理会树的嘁叫,只是默默的相伴。忽然一天,洱海成为了真正的海,它渐渐上涨,苍山眼看着自己被淹没却无能为力,它看着昔日的苍翠化为枯枝,陡然间,他们懂了,懂了什么是应有的距离,于是决定遥遥相望,永不相依。
失去友情的伤痛无法愈合,只是时间让她习惯,她看到过一句话,有些人只能共苦,不能同甘。她深以为然。她顺顺利利的考入了一所重点中学,比以前每个嘲笑过她的同学过得都好。现在她并不在意这些,即使这是她以前梦寐以求的东西。她曾在暗夜里反复咀嚼,思考在这一天里,她要说怎样的话,做怎样的事。可现在她没有,她只是微微一笑。她不再需要这些来填补心灵,因为她已经和故事里的女孩一样内心丰富且包容,她想她成功了。上了中学的日子似乎更加如鱼得水,没有人知道她的过去,在人们眼中她天生如此。渐渐的有人向她表示好感,想与她成为亲密的朋友,可她时刻保持礼貌与疏远。因为在思想的深处,总能搜寻到一幅画面,男孩眼中扑面而来的恨意,她想,她没成功。
顺风顺水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初中没有像小学那样每天都艰苦卓绝。所以不知不觉的已经到了尾声,初三的来临让一贯冷静的她有了些许压力。她思索自己的不足,并相应的报了假期补习班,暑假的第一天大雨滂沱,她撑伞疾步而行,赶到教室门口,额头上已经挂了汗珠。前面的女生因为瓷砖上的水滑倒在地上,她伸手去扶,旁边一个高个子的男生也一起来把她扶起。女生向他们道了谢,洱海侧头向旁边看,她呆了一瞬,浑身湿淋淋的男生看起来像常常运动,体格匀称而结实,肤色健康,面容干净,不过这些都不重要,因为她看见了他的眼睛。眼神让他们离得这么近,近的足以让她忘记故事中苍山洱海的距离。
她说:“你好,苍山,我是洱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