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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你们都是小学生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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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机到得太晚,程修不得不在县城住了一夜,第二天早上再包了辆车载他去阿洪家。汽车在山路上兜兜转转绕了好多个弯,最后停在半山坡上。“后面路太陡上不去了,”司机师傅指着山尖尖上的一幢小房子说,“你要去的地方就在那里,走两步就到了。”
这两步程修走了两个多小时,还不小心被路边草丛里带刺的藤蔓划伤了脚腕,一瘸一拐地到了阿洪的家。
一个面目慈祥的老奶奶坐在屋门口,戴着老花镜,手里拿着针线在纳鞋底。
“婆婆,”程修问,“请问阿洪在家吗?”
奶奶放下鞋底冲他一笑。“是阿洪的朋友啊?快进屋坐。”
于是那天下午,当阿洪从镇上买了煤炭背回来,看到的竟然是自家奶奶跟那个死人脸程修坐在一起有说有笑。程修听奶奶讲了阿洪所有从小到大所有上房揭瓦调皮捣蛋的故事,作为交换给奶奶听了前几天给阿洪录的音,最后的那一版。
阿洪走进家门的时候奶奶刚好把耳机摘下来。“录得可真好!阿洪啊,你可得好好谢谢人家啊。”
阿洪就像没听到一样,停也不停,径直从程修旁边走过去,把一背篓煤卸到厨房里。
“你是小学生吗?”程修跟了过去,“一句话不高兴就躲回家里哭鼻子。”
阿洪不说话,站起来的时候无意间看到程修的鞋子上全是泥,脚踝还有伤口,血都没有洗干净。地方这样远,也不知道程修是怎么找过来的。
他绕过程修,走回正屋。“奶奶,手电筒在哪?”
“在枕头底下。”
阿洪找到手电筒,背着空空的背篓又出门了。
“他要去哪?”程修问奶奶。
奶奶摇摇头。“不用管他。山后面有他爷爷以前种的草药,一会儿就回来了。”
冬天的傍晚,天色黑得又快又早。程修坐在木头门槛上,拖着腮帮子看那一小束手电筒的光在山坡上晃啊晃。直到那光离得越来越近,眼看就要到家,程修才拍拍屁股站起来,走回屋里。
奶奶做饭的时候,阿洪拿了个捣臼,把刚采回来的草药捣成汁水,又去厨房里烧了一桶热水。
程修什么都还没问呢,突然被阿洪拦腰抱进了房间。
“你要干什么……”程修心里也是有一点小惶恐。
阿洪还是不说话,把他放在了床上。然后弯腰脱掉他的鞋子,将烧好的热水拎进来倒在一只木盆里,蹲在程修面前帮他洗起了脚。
程修也不知道自己的脸忽然烧起来,因为蒸腾的热气还是别的什么原因。被一个男人这么赤|裸|裸地盯着自己的脚又看又摸实在是有点羞耻。阿洪的手从他脚背上一路摸过去,他甚至控制不住地有点发抖。并不是他心理有什么杂念啊,只是正常的生理反应,严肃脸。他犹豫了一下想把脚抽走,阿洪却又抓着他的小腿肚子,硬又把他拉了回去。
排除掉羞耻这一点,走得又酸又胀的脚能这么泡一泡,其实还是很舒服的。阿洪低着头,洗得很认真,额角都浸出了细细的汗珠。强迫症好痛苦,好想擦……程修终于还是管住了自己的手。
阿洪赶在水凉之前把他的脚捞了出来,放在自己膝盖上用毛巾仔细擦干,又在伤口敷上刚捣好的药。两个人谁也没有说话,也没有对视,在一片奇怪的沉默中做完了这些事。真是迷之尴尬。
奶奶端着饭菜走出厨房的时候,正好碰上阿洪扶着程修一瘸一拐地也从房间里出来,两个人还都面红耳赤,额头微微淌着汗。奶奶会意一笑,程修好想拉住奶奶解释,奶奶事情真的不是你理解的那个样子!!
奶奶蒸了香喷喷的老腊肉,还做了口水鸡。阿洪好久没吃到家里的菜,一不小心就吃掉三碗米。他看程修也吃得挺香的,可是饭量实在是很小,怪不得长不高。
家里只有两个房间,程修只能跟他睡一起。他帮程修铺好了床,换上家里最好的床单被褥,然后自己驾轻就熟地打了地铺。
反正谁也不说话。谁先说话谁就输了,略略略。
程修和衣在床上睡下,阿洪也钻进自己的被窝里。他听程修翻来覆去,好久都没睡着,于是爬起来用铁盆烧了一盆炭火,用竹筒把火吹旺,放到程修脚边的床角。
屋子里终于暖和起来。半晌没有动静,他还以为程修已经睡着了,程修却忽然滚到靠墙的那一边,空出来一大半床。“你上来睡吧。”
冻得牙齿都在打颤的阿洪坚决不肯认怂。
“爱来不来吧。”程修转过身,背对着阿洪,气息逐渐平稳。
阿洪又观察了一会儿情况,看样子程修是真的睡着了,这才蹑手蹑脚爬出被窝,把自己的被子挪上了床。他盯着程修的后脑勺看了好一会儿。大魔王的脑袋里,到底在想什么呢?
第二天道别的时候,阿洪抱了抱奶奶。“照顾好身体,没有煤了打电话给我,我再回来帮你搬。”
程修也抱了抱奶奶。“我家这个臭小子,就麻烦你多上心了。”奶奶说。总觉得奶奶像是误会了什么。
因为脚上有伤,下山的时候程修走得好慢好慢。阿洪停下来等了他好几次,实在忍无可忍,直接弯下腰把他背了起来。
“你是小学生吗,走路还要人背。”阿洪终于报了一箭之仇,内心里的小恶魔欢呼雀跃,简直想给自己发一朵小红花。
程修的头埋在他肩膀上,身子一颤一颤的,竟然在笑。他还是第一次知道,大魔王原来也是会笑的。
“你笑什么。”他嘴上不爽地问,心里却莫名一片柔软。
“没事。”程修摇摇头,只是搂着他的胳膊好像稍微收紧了一些。
程修和阿洪是周六下午回来的,顾思远开车去接,刘易非要跟着去。顾思远又是一记白眼:“你都几十岁了怎么还这么缠人!”
刘易也不恼,嘿嘿一笑。“我又不缠别人。”也是一句话就把顾思远噎住了。
刘易一路上都盯着顾思远的侧脸不放,金属细框的眼镜,细细长长的鼻梁,略显刻薄的嘴唇,微微上扬的眼角,瘦削的身材加上禁|欲系的西装,实在是太可爱了,一个大写的理想型。刘易一边看一边使劲吞口水。
“你到底在看什么?”顾思远终于凶巴巴地开口问。“我脸上有字吗?”
刘易咻地脸红起来,手心一个劲冒汗,贴在裤腿上搓啊搓。“就是……小远……你知道的……我……”
顾思远看都没看他,答得斩钉截铁:“不知道。”
我还没说你哪能知道了!刘易继续在裤腿上搓啊搓。“那个……就是……你觉得我们两个……有没有可能……”
顾思远仍然斩钉截铁:“不可能。”
刘易还是不打算放弃。“我真的……特别……那个什么你……”
车终于开到了航站楼外面的车道上,顾思远靠边停下来,忽然气势汹汹地靠过来,一只手撑在刘易旁边的窗玻璃上,拍得玻璃啪地一声响。
“因,为,老,子,是,在,上,面,的。”顾思远一字一顿地说,镜片背后的眼底闪过一丝寒光。
刘易愣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反应,只好点了点头。“哦。”
顾思远收回手,坐直身子,打开手机开始查邮件。“你自己想清楚吧。反正我是挺喜欢你的,你愿意就行。”
我当然不愿意!可是……小远刚才是说喜欢我吗?!啊啊好兴奋好激动!!怎么办?要答应他吗?放下这么多年来的尊严和坚持?为了爱情,无私地牺牲掉自己的身体?
于是阿洪和程修走过来的时候,只看到顾思远冷静地坐在车里看手机,刘易却在一边手舞足蹈自言自语,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也是完全猜不到发生过什么。
顾思远看阿洪状态还不错,跟程修的关系似乎和解了一些,至少两个人一起坐了一趟飞机都没有打起来,也实在是很大的进步。
“以后要回家先跟我说一声。”顾思远透过倒车镜看着阿洪,淡淡说了一句。
“知道了。”阿洪低着头应了。
程修的车还停在机场,跟顾思远打了个招呼就走了。回到公寓楼下,刘易还是魂不守舍的,跳下车子一个人垂头丧气上了楼,顾思远看得心里好笑,面上当然是一点都没有表现出来。
“思远哥,”阿洪叫住他,“这次的事情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
其实这还算不上什么,以前顾思远带的那些乐队,早上六点打电话给他说想吃北京烤鸭,演出的时候在头上插仙女棒结果头发都烧没了,诸如此类的事情多不胜数。搞艺术的人,谁还没有点倔脾气。
“没事,”他拍拍阿洪的肩膀,“程修就是这个性子,以后别跟他怄气了。”
阿洪像是有点不好意思开口:“那……思远哥,我们下次录歌,可以直接找程修当制作人吗?”
这倒是把顾思远吓了一跳。全公司的艺人都对程修又爱又恨,资历浅一些的根本是躲都来不及,像这么主动要求的,除了孟唯大师还真找不出第二个。
顾思远淡淡一点头。“我会跟领导商量一下的。”
“嗯,谢谢思远哥。”
阿洪转身上楼,顾思远看着年轻人的背影,心里充满惊讶和欣喜。这个眼下还名不见经传的乐队,搞不好将来还真的能闯出一片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