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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情仇 ...

  •   昆仑剑派虽建于昆仑,却远没有昆仑的历史悠久,是百年前才成立的。据说创始人张公度是机缘巧合觅到了黄帝遗藏才习到神功,威震武林,得以开山立派。

      不过张公度教徒弟的本领似乎并不如何,在他之后,昆仑剑派连续几代都没有出色的人物出现,几乎已经被人遗忘,直到第五代掌门人项克家出现。

      项克家是个武林公认的奇才,一身功力深不可测,三十岁上便已名震天下。而在逍遥门淡出江湖之后的群雄争逐中,他更是带领着昆仑剑派脱颖而出,站到了正道武林的顶端,执江湖之牛耳。

      不过正如所有创业打天下的帝王将相一样,项克家为人处事出名的霸道强势,所以连带的,昆仑派的行事作风也带了十足的霸气。长久下来,江湖上虽不至于怨声载道,但各个角落都传出了些不满的唏声。

      好在江湖经过十几年动荡,在玄阴派被灭后,各方面势力都处于修养生息的阶段,颇为珍惜少有的平静,所以这几年来,各个门派都对昆仑剑派颇为容忍,也算相安无事。

      三个月前,项克家这位奇人驾鹤西归,临去前将掌门人之位传给了心爱的小弟子宋修臣。而宋修臣悲痛异常,坚持守孝,于是就位仪式不得不拖到了项克家百日后的第一个吉日。

      宋修臣为人其实颇为低调,并不欲将就位仪式搞得如何隆重,奈何昆仑剑派在武林中如日当空,各个门派得到消息后,自然就讨好的寻了上来,而现任武林盟主,更是凑热闹的主动提出,要将年前举行的五年一度的武林盟主甄选安排在昆仑,时间就在宋修臣接任掌门七天之后。

      之前数天,昆仑皆是风雪蔽日,山道难行,不过这丝毫没有影响人们的热情,武林中该来的人一个也没少,不该来的也来了不少,到得仪式这一天,玉虚峰上简直可说是人满为患。好在这日天公作美,骄阳高照,青空如洗,免去了众人冒雪观礼的诸多不便。

      当宋修臣白衣胜雪的出现在武林群雄的视线中时,萧妍正慵懒闲适的倚坐在会场角落为贵宾准备的临时小帐篷里,面挂紫纱,身披墨紫貂裘,光可鉴人的长发,简单的用拴着紫貂绒球的发带束起。几个小绒球,竟生生给她添了些不搭调的俏皮可爱。

      会场中间坐满了人,四围则立满了这种黑色小帐篷,越靠近宋修臣的,帐中人的身份就越显赫。上了昆仑便已归队的纪悠儿,就坐在中间靠前的帐篷里。

      萧妍这种无名小卒能坐进帐篷,自然是托了她便宜师兄的福。她侧头得意地看向了在她右面隔着茶几而坐、依旧一身墨色长衫的燕玄衣,越发觉得胁迫他带她来,是无比正确的一个决定。

      其实凭燕玄衣这个名字,不应该在这种角落的,所以她怀疑安排帐篷的人不是燕玄衣的仇人,便是燕玄衣的朋友。当然,后者的可能性比较大,因为那个人甚至隐瞒了燕玄衣的身份,不用想亦能猜到这是她师兄自己的意愿。

      似乎感觉到她若有所思的目光,他微微转头,稍嫌清冷的视线与她对上,她朝他灿烂一笑,他琥珀色的眼眸中却稀奇的现出了些许忧色。

      昨日上了山之后,他便失去了踪影,今早才重新出现……莫非知道了什么?她垂下眼,看似昏昏欲睡,眼皮下却是秋波暗转,半晌,唇角难以察觉的翘起……就算知道了又如何?她布的这局,是死局,任谁都无力回天。

      思绪间,只见宋修臣一抱拳,朗声道,“各位屈驾观礼,宋某不胜感激。礼毕后,定会和大家痛饮一番,不醉无归!”他声音不大,但每个角落都听得清清楚楚,足见修为不凡。

      原本只是客套,没想到下面竟有人接话了。“痛饮不必,就是有件事想问问宋掌门。”出声的人操着齐鲁口音,众人讶然循声望去,原来是个粗豪汉子。

      他旁边马上就有人骂道,“晁二,你消停点儿,这什么场合,轮到你吱声?”

      “俺为啥不能吱声?”他声音反倒高了起来。

      他旁边的人瞪了他一眼,待要发作,只听宋修臣温和道,“两位息怒。这位晁兄弟有何疑问,稍后宋某定当据实相告。”

      那晁二似乎混劲儿上来,对宋修臣的好言好语并不领情,还站了起来,大声激动道,“俺等了好几天也见不到宋掌门,今儿个好不容易见到,实在没耐心等了,俺只想问问,你婆娘是不是原来玄阴派妖女姜如娇?”

      姜如娇这个名字似巨石落水,瞬间在会场中激起了千层浪。

      “姜如娇?姜如娇不是已经死在最后一战了吗?”

      “不过仔细想起来,好像没人见过她的尸体。”

      “她若没死,我必要手刃她,为帮中兄弟报仇。”

      “是啊是啊,我师伯也是死在她的赤烬刀下。”……

      一片哗然之中,晁二站得更加昂然凛凛,宋修臣的面色白过了他的白衫,而燕玄衣则转头看了一眼身边的女人。

      她也正在看他,波光潋滟的美眸中闪动着的对好戏的期待,在碰上他视线之时,瞬间凝滞。他一向清澈如泉的眼中,此时混着了然、担忧,却没有对她的怨恼。

      愣了一下,她微一挑眉,寻衅道,“师兄难道已经没有了气恨这种情绪吗?”她还很期待看他失态的样子呐。谁叫他看到她狼狈的时候那么多。

      “六年前就失了先机的一盘棋,输了便是输了。师妹有自己的立场,恨师妹何益?”他的情绪波动,也只是刹那,开口说话时,目中已是再度沉静。

      果然不愧是传说中的公子,光是这等气度,已是令人折服呐。她眼中闪过不加掩饰的激赏,就听他接着淡淡道,“想来师妹坚持要上昆仑,定不是只为看这场戏。有事不如说出来,为兄也许能为师妹分忧。”

      萧妍面纱之下笑得妖娆,盯着他不语,心中却不得不更佩服他。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就断定此局无解,不做无谓的挣扎,连低头都低得如此漂亮从容,让她怎能不佩服?

      这时,宋修臣显然已从一开始的无措中定下了心神,朗声道,“见过拙荆的人,都知她手无缚鸡之力,不知道这位兄弟何出此言?”

      “掌门不用问俺为啥这么问,只要掌门请出令夫人,俺一看便知。”晁二一脸凶相。

      他旁边的人嗤笑道,“给你这憨人看有啥用?见过姜如娇的人从没有活口,你还见过咋的?”

      晁二虎目圆睁,激动喊道,“俺就是看过。”说着话,哧的一声,双手一用力撕裂了麻衫,露出了上身。全场再度哗然。

      一道狰狞的刀疤斜跨他整个背部,从左肩延伸的右腰,已经过多年仍然肉色不退,疤边缘似灼烧过的痕迹,明确的昭示着赤烬刀的淫威。

      “俺大哥就死在了那妖女手里,俺死里逃生后,怕那妖女灭口,只好隐姓埋名。后来说那妖女死了,俺家里也没了人,就一直这样过来了。谁知道,前一阵子,俺突然听人说起宋掌门的婆娘,有几分像那妖女,所以仗着在场所有汉子的胆,要在这里探个究竟。”他说起往事,虎目中竟隐现泪意,周围人都露出同情之色。

      宋修臣皱眉抿唇不语时,上首帐篷中的一个青衣老者踱了出来,每一步都稳健沉着,有种莫名的安定从容,全场的视线都自然而然的集中到了他的身上,赫然是就快退隐的武林盟主寇竞曜。

      只见他面色凝重,肃然问道,“不知这位壮士如何称呼?”

      晁二没急着答话,从撕下的衣服里掏出一瓶药水,到了一些出来,在脸上七擦八擦,现出另外一副面孔,场中已经有人惊叫出声,“盖世双虎。”

      他这时挺胸道,“俺原来叫曹世,俺哥哥叫曹盖。”竟是十年前鲁境内颇有名气的“盖世”兄弟。

      连寇竞曜亦不禁动容,沉声道,“曹兄弟打算如何辨人?”

      “人来了,俺自有办法。”他自信满满。

      萧妍看到这,转头微笑着望向燕玄衣,“混元丹。昆仑剑派的镇派之宝混元丹。师兄若自信能替妍拿到手,妍就给你两条人命,如何?”

      释然几不可察的滑过他剔澈的棕眸,他毫不犹豫道,“必如师妹所愿。”

      萧妍对他的痛快倒是不吃惊,因为别人兴许不知道,她却清楚地知道宋修臣和燕玄衣是生死之交。他们夫妇的命绝对值这个价钱。

      她低首从荷包中取出了一个小巧精致的玉色瓷瓶,拿在手上边把玩边道,“师兄想必也看出,这是个死局……所以要解局必要置于死地而后生。”说着话,抬眼时,已看到燕玄衣满目了然,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简单。

      将瓷瓶递了过去,接道,“这药叫‘醉梦’。是当年开国的太宗皇帝在位时,还是赵王的高宗皇帝赐死赵王妃的药……”解释到这,她便停了不语,转头接着望向场中。

      这“醉梦”又是一段风流往事,楚家家主其时正是赵王跟前第一信臣,对这段皇家秘史不可能不知,所以她不必再多言。

      果然,燕玄衣接过瓷瓶,微一沉吟,回头低低嘱咐了一直站在他身后的青烨几句,青烨便拿着瓷瓶鬼魅般的消失在了会场中。

      前面的情况,正朝她预定的方向发展着,宋修臣终是迫于庞大的压力,不得不请出自己的夫人。

      她看得有些无趣,又转回头的开口道,“师兄就不怕妍给的是真毒药?”他就那么信她?上次马车里饮送行酒如此,这次又是如此。

      此时他心情似开朗松弛许多,竟难得的浅浅一笑,那瞬间,她仿若见到千年一开的雪莲在高山绝顶的冰池中无声的绽放……仍然是清冷,仍然是淡静,却使他平凡的脸无比的美丽起来……若是换上他原本的脸,怕能倾国倾城了吧?

      这刻,她恍然了解,他为何不爱笑了。

      “师妹虽绝称不上善良,却是我见过的最不虚为、最不做作的女子。”他颇为认真地说道,“师妹爱用谋,然而少用阴谋,多用阳谋,经常让人明知是局,却不得不入,不得不照着师妹的意思走。也因此,师妹这种人,不屑耍那些不入流的小手段,更不会做损人不利己的亏本买卖。”

      她听到这儿,忍不住娇笑出声,“师兄好像觉得自己很了解妍呐。可是所有的人,都在背后叫妍妖女呐,师兄也如此吧?”

      他淡笑,“这世间聪慧强势过男子的女子,生的平庸些的,便是夜叉,生的美丽些的,便是妖女,这本是尊称,师妹又何必介怀呢?”

      她此时笑得更厉害,没想到燕玄衣还有几分意想不到的幽默。“师兄心情似乎很不错呢,一点儿都不担心宋修臣吗?今日无论如何了局,宋君都与这掌门之位无缘了。”而这正是她设局想要达到的目的。

      燕玄衣悠然道,“能摆脱俗务,逍遥世外,不也是乐事一桩。”说着话,看向场中,将宋修臣故作镇定的样子收进眼底,接道,“更何况修臣仁厚重情,本也不适合过现在这种生活。”

      虽然他明白,这样的宋修臣,正是现在的昆仑剑派所需要的。

      项克家行事霸道,致使昆仑剑派在江湖中结下诸多怨仇,看似风光无限,实则危机四伏。由宋修臣接位,他个性温和仁厚,必会懂得收敛低调,时间长了,自能使昆仑剑派立于不败之地。而现在……掌门之位必会落到项克家的首徒魏青手中。魏青一身功夫得了项克家真传,脾气也是似足乃师,他若接位,昆仑剑派怕是大祸不远。

      不过,这些都与他无关了。他只要他的好友能好好活下去。

      燕玄衣深深的看了一眼正望着场中出神的萧妍。他此次其实是收到朝廷意欲对昆仑剑派下手的消息,担心好友安危,才不远万里赶来昆仑。之前也特意传信给宋修臣,叫他多加防备。因为无法预知朝廷会如何行动,他甚至调动了楚家在江湖暗处的一些力量,以备不测。

      他却没想到,皇上派的是她,更没想到,手下兵强马壮的她,竟不着痕迹的只用了一个过河的小卒,轻易将了昆仑剑派的军,让徒做诸多准备的他,连出手的机会都没有……

      而且……他想到这儿,在心中苦笑,看她今日有备而来的样子,恐怕是在遇到他之后,便把他也算计了进来,他的种种反应,多少亦在她意料之中……现在,她既去了宋修臣,还卖了他个人情,左右得利,成了名副其实的大赢家。

      这等玲珑心机啊……

      此时,在他心中沉寂已久的某一部分突然鲜活了起来——棋逢对手,不也是人生一大乐事。

      似有所感的转头,正看到身姿袅娜的少妇出现在了会场入口,在众人满是怀疑的眼光中,从容不迫的缓步走向前台。

      少妇肤色偏黑,鹅蛋脸,杏眼梅唇,一双眉略显英气却不掩美感……正是在场很多人都见过的宋夫人。

      她还未及走到头,那边的曹世已经虎目圆睁,身体微颤的大叫起来,“妖女,你可还认得俺?”
      场中立时切切之声四起。曹世无疑已认定她是杀人无数的赤烬刀主姜如娇。

      她看了他一眼,目现茫然之色,摇了摇头。

      曹世见状仰天狂笑一阵,笑得眼泪直流,“妖女,你不记得我,你却忘不了你左臂上的虎头刀疤吧?”

      场下逐渐有人应和起来。

      “到底有没有刀疤?”

      “曹世的虎头刀很特别,应该一看即知。”

      “若不是,就快给我们瞧瞧。”

      ……

      宋夫人面无表情,半晌,轻叹口气,继续迈步,走到了宋修臣身边,旁若无人的看着宋修臣,仿佛今生从未见过般,看的仔细,看的温柔,两人的视线交缠久久,他眼中尽是忧心,她目中渐现绝然之色。

      “不必验了,我是姜如娇。”她依然看着宋修臣的开口,微哑的声音不大,却在混乱中听得一清二楚,全场静了片刻,随后马上跟着刀剑纷纷出鞘的声音。

      宋修臣一把将她拉至身后,维护之心昭然若揭。

      底下有人嚷嚷起来,“宋修臣,我们一向敬你仁义侠气,没想到你却为美色所迷,惘顾江湖大义,你若不快让开,不要怪我们对你不客气。”

      宋修臣眉头深锁,“各位,拙荆早已幡然悔悟,放下屠刀。瓦解玄阴派,也有她的功劳,这点公子亦可以作证。”

      提到了公子,众人一阵迟疑,不过马上又有人大声道,“我不管什么玄阴派不玄阴派,我只知道我师父是死在她的赤焰刀下,欠命还命,天经地义。”

      “是啊是啊,我兄弟也是被她杀的,让她偿命。”

      “对,偿命。”

      公子的威名亦镇不住今日局面,竟是要不死不休架势。

      宋修臣一脸黯然,抓住姜如娇的手紧紧的握了一下,然后松开,上前坚定道,“如此,宋某愿代拙荆偿命。”

      没想到他痴心至此,众人皆是一愣,这时轮到姜如娇伸手拉住了他,仍不看别人,只痴痴望着他道,“如娇杀孽深重,六年前便该以命谢罪。然而,郎君情挚,妾不敢负,忍愧苟活至今,但求能与相公朝朝暮暮。”

      因此,即使代价是要夜夜噩梦缠魂,日日在满身旧伤的疼痛中煎熬,她仍然顽固的活着,只为他曾如此坚定的告诉她,她若先去,上天入地,他必追随。

      说到这儿,她凄然一笑,“情深若海,奈何缘浅。我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天,不过,能偷得六年天光,还能为相公延续血脉,我已经无怨无悔。”

      “如娇!”明白她已心存死志,他反倒镇定下来,只是紧紧地抱住了她。为了保住这段情,他又何尝不是在愧疚之中痛苦不已?也许,是时候了结一切了,不如归去……不如同归……

      “相公,我已将志儿托付给了故人带走。我明白,我若一去,相公定不肯独活,我也不想劝相公了。只是,求相公先将我带到我们初遇的地方,可好?”

      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饮下了毒药,他感觉她呼吸渐弱,低头看时,骇然发现她面色惨白,鲜血已从嘴角流了出来,染得唇色艳红。

      “如娇!”他已忘记了回答她,只能心痛的叫她的名字。

      一向儒雅温和的他,竟也会叫得这般声嘶力竭,她有点想笑,却无力再笑,连眼皮也沉得撑不起来。

      她于是顺从地闭上了眼,感到了无比的轻松,时时纠缠的伤痛,终于在这一刻,离她远去,脑中浮现的,尽是那绝谷深处,百花盛开,蝴蝶漫飞的美丽景象。她这只迷途的蝴蝶,终是等到了传说中的春天,只是,春天……还是不能永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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