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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含冤莫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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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含冤莫白。
所以等到白悦醒来时,东方已经露出微光。
夜色中蒙着面容的山川,被黎明揭去面纱之后,露出的每一片绿叶上都闪出水光。
这是一个美好的早晨,至少在白悦发现赤电丢失之前。
赤电是匹好马,世上像这样的好马还剩下的不会超过十匹。而且赤电对于他别有一层深意,他不能不急,不能不找。
距这里最近的城镇就是沙湾,所以他又回到了沙湾。
沙湾的镇头有一家陈年老酒,老板的名字就叫陈年,是个很健谈的中年人。店铺虽不大,酒是相当不错的。
昨天白悦经过沙湾时在这里吃过一顿饭,对这家的酒一直念念不忘。既然又回到这里,无论怎样,总是要做一回回头客的。
现在还不到酒肆生意好的时间,白悦走进来的时候,店里还没有一个客人。
陈老板一眼就看到他,马上迎出来。“白公子,真的是你啊!”
白悦倒奇怪了。“你找我?”
没想到陈老板居然点头。“白公子,你的马呢?”
“丢了。”
“果然是这样啊。”他说的话真奇怪,弄得别人一头雾水。
“果然啊……刚才有个乞丐牵着一匹白马,在我这吃饭。我就纳闷,一个穷要饭的怎么会有钱买马?我就留心了几眼,他那匹马很像是你的。”
“你怎么认得我的马?”
陈老板微微一笑,道:“那么好的马,一万匹里面也找不出一匹。只要让我看一眼,我就绝不会认错。”
白悦已经急着问:“你说的那个乞盖呢?”
“前脚刚走。”他好像忽然又看见了什么,伸手向白悦身后一指。“艾!就在那儿!”
白悦回头,果然看见街角处有个蓬头诟面的乞盖,手上牵着一匹白马,转过街道去了。
白悦立即追去,也转过街角。
道上的行人已经逐渐多起来,那乞盖牵着白马竟又到了远处的转角。待到白悦再追过去,那乞盖和白马便连踪影也消失了。
再向前走,就是小镇的尽头。那里有一条从北方流下来的大河,正值春汛,河水不分日夜,潺潺奔流。
白悦走到这里,仍不见他们的踪影,只好放弃。却忽然听到一个在说话:“马儿吃草,快吃草。快点长得白白胖胖……”听他的语气,就像在哄小孩子吃奶。
白悦立即转过一块岩石,就看见了刚才那个乞盖。
他正拉着马嘴在河岸喂草,忽然看到白悦,立即跳起来,瞪大两只眼问:“你是谁?你想干什么?是不是想抢我的马?”
他也不等白悦开口,手上拿着根要饭棒就要打人。
“艾——”白悦抓住了他的要饭棒,尽量作出友好的微笑,道:“我不是来抢你的马的。”
“你不是?你真的不是…来抢我的……”他盯着白悦的脸看,忽然又摇头。“我不相信,你一定在骗我。你还是要抢我的马的。”
他抡着棍子又来了。
“艾!你先冷静点。要我不抢你的马也行啊,不过,你得告诉我,你这匹马是怎么得来的.”
“我…是我自己的!“
“你自己又不会生一匹马出来,它怎么就是你自己的呢?”白悦笑道。
“我…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啊?”他瞪起眼耍赖了。
“如果你告诉我的话,”白悦从衣服里摸出来一锭银子,托到他面前。“我不但不抢你的马,还把这块银子送给你。”“银…银子……”乞盖见了银子,两只眼都发光了。
看着银子就在眼前,可是他伸手去抓,又偏偏够不着。
“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的马到底是怎么来的?”白悦笑道。
“是我拣的!”乞丐两只眼只盯着银子。
“拣的?在哪拣的?”
“在一个死人边上拣的。”
“死人?”
“我已经说了,快把银子给我!”他扑过来就要抢白悦手上的银子。
他看来手无寸铁,自然不能伤人。但是等他的手一触到白悦的衣服,情况就变了。
他的袖子里竟无声无息地倒出一片薄刀,刀片一颤,他的手已刺出。他看来是个惯于暗杀的老手。
只是他的刀刺出时,本来在他的面前的白悦却忽然到了远方,正像清风一阵,含笑看着他。
“我早就知道你不是普通的乞盖。不然怎么会有那么快的脚程,我竟然追不上你。”
乞盖冷冷一笑道:“岳神针的传人,杀起来果然比别个麻烦点。”
他现在的样子已经一点也不傻了,反而冷静精明得很。
“我和你有仇?”
“暂时没有。”
“那你为什么要杀我?”
“我接到的命令就是杀你。”
“谁的命令?”
“无翼公子。”就是这四个字!
这四个字就仿佛象征着一种可怕的力量。白悦已经感受到这股力量。
引他去忘川的毒婆婆,逼他进忘川的尹百川,这些人和事本身就像一个阴谋。他想不明白的却是这位无翼公子和他名为忘川的组织为什么会找上自己?
他初入江湖,并非名人。若说名人,他的恩师才应当是江湖第一风流人物。
神针岳华虽已离开江湖多年,声名却仍然无可取代。
“你也是忘川的人?”他问:“你是谁?”
对方没有回答,忽然举手拍了两拍。
四面风声乍响,人影闪动。宁静优美的河流忽然充满了杀机。
万物萧肃,春光不在。
那乞盖的面上却带着春光,向他微笑道:“如果我们再见面,我就告诉你我是谁。”
他伸手一指那白马说:“这马既然是你的,你有能耐就自己拿回去吧。”
言毕,突然纵身向着大河深处投进去了;水花同时溅起,足有五尺多高。
马就在眼前,眼前却隔着一圈人。每个人都穿着一样的白衣,脸上显出相似的杀气来。他们的身手想必都不错,只可惜他们要杀的人是白悦。
十二把刀加起来的速度,也比不上白悦的一只手。
转眼间这只手就点完十二个人的穴道,这十二个人只能保持着自己出刀的姿势,瞪着眼看着。就算能说话,也无话可说。
白悦已经越过他们,向赤电奔去。
名马失而复得,总算松了口气。
“急死我了。你这马畜牲要是真丢了,我可怎么向师父交待?”
他拍拍马的长脸,脸上的表情却突然大变。
这不是赤电,绝不是!这只不过是一匹很像赤电的马而已。
他早就应该想到,赤电是一匹烈马,绝不会如此驯良地给陌生人牵来赶去。
迟疑间,忽然听得哧哧的低响,有如烧着火药线。寻声向马的另一侧一看,马身上竟然悬挂着一方形的包裹。不用想也能猜到包里的是什么,而火线已到了尽头。
爆炸的轰鸣响起时,山川也仿佛在颤动。硝烟腾空,血肉四溅,近旁的一块岩石上瞬息便打满马骨马肉。
马血已经烧干,马肉也将烧焦。白悦就伏在这岩石后,忍不住道:“劈雳堂雷家的炸药,果然比别家强的不止一倍。”
他虽然没有受什么伤,但是这一吓却不轻,脊背后又热又冷,早已被冷汗浸透了。
他扶着岩石,刚想站起来,忽然一声响,岩石垮塌,竟裂成了一堆碎渣!
若不是这块岩石,现在满地的碎渣中就会有他一份。
他勉强笑了笑,庆幸自己运气还不错。待到回过头,立即又觉得手足冰冷。
他的面前没有活人了。
十二个活人已经变成了十二具尸体,躺在他的脚下。
这变化就发生在刚才的片刻之间!
他虽然点住了他们的穴道,却并没有封住他们的嘴。可是这十二个人却连一点声息都没有发出,就全部死于非命。
每个人都是一刀致命割断咽喉。
杀他们很可能是为了灭口,而下手的人武功一定很高。说不定就是刚才那个乞盖,难道他并没有走?也有可能是……
白悦的脸上忽然又露出了微笑,因为他想到可以去问一个人,这个人一定会知道。
“那么好的马,,一万匹里面也找不出一匹。只要让我看一眼,我就绝不会认错。”
可是他认错了。他真的认错了吗?
白悦回到陈年酒店的时候,店里的每一张板凳上都已经坐了人,但是更多的人还是站着的。
每个人的身上都背着麻袋,最少的背一袋,最多竟然有背八袋的。这些人当然都是乞盖。
白悦现在很有些提防乞盖,一下子看见这么多,头都大了一倍。但是想想总不会和自己有关系吧,也就释然了。
“陈老板。”他面带微笑走进来。
陈老板正在柜台后拨算盘,这时忽然抬起头大叫道:“就是他!他就是那个白衣公子。”
白悦的衣裳确实是白色的。
只见坐在最里面一张桌子,身上麻袋挂得最多的中年人,把酒杯往地下一扔,马上所有的乞盖都冲出来,棍棒齐上,把他围在中间。
“你们干什么?”白悦给他们一惊。
“快把我们帮主交出来!”丐帮弟子的脸色没一个不汹的。
“你们帮主?”白悦变色道:“丐帮帮主吴子歉?”
“你把他藏到哪去了?”
“我藏他?”白悦怔住。他藏过银子,藏过美女,就是没藏过要饭的。
也不等他辩解,丐帮弟子的棍棒已经招呼过来了。
丐帮虽然只是一群要饭的,但是其人数之多,等级之严,构成之复杂,实力之强大,百余年来无可比肩。丐帮帮主在武林中的声望和地位,也只有少林和武当的当家人可以与之相比。
要说有人居然敢动土动到丐帮的头上,白悦简直不能相信。
“等等!”他闪过了三根棍,掀翻了两个人,抢着道:“各位,就算要动手,也应该先说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乞丐中忽然让开一条道,后面走出来那一个背着八口麻袋的中年人。他应该是丐帮中身份地位极高的一个人,但是白悦却偏偏想不出他是谁。
他冷冷地道:“吴帮主已经失踪一个多月了。”
“失踪?”白悦愕然。
要不是自愿的,他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人能让丐帮帮主失踪。
那中年人接着道:“直到昨天,才有丐帮弟子看到帮主在这里出现,而且还跟一个穿白衣服的公子在一起。”
“你们认为我就是那个白衣公子?”
“你的身材样貌和六子说的一模一样。”
六子一定就是那个看到他们在一起的乞丐,而且一定是个小乞丐。
“那六子呢?”
对方的声音更冷。“他看到了你的脸,你还会让他活着吗?”
白悦失声道:“他死了?是怎么死的?”
“是被这根针刺入死穴。”他的手上举起一根银针来,向白悦冷冷问:“这根针是不是你的?”
天下的银针几乎都一个模样,谁认得谁的呀?但是岳家神针有些许不同,握手的一端被染成了鲜艳的红色,就像血一样。
据说这是岳家的第一任庄主,为了警戒后代把神针绝技用在歧途上所定下的。要让后代时刻谨记:针在医药,只救不杀。涂在针上的颜料据传是岳家独门的秘方,水火不消。
这根银针的一端就是这样,所以白悦虽然没有点头,也不能摇头了。
对方接着问:“你和神针岳华是什么关系?”
白悦只好说:“是我老子。”
对方的脸上却露出种异样的表情,道:“岳华竟然也会有儿子?”
他这话说得好笑,说得好像岳华就不该有儿子,就该跟个太监一样。
“你们还有什么证据?”
对方冷冷的眼光从他的脸上移动,穿向他的后面。陈老板就在他的后面。
他好像就怕别人找他出来作证,可是又偏偏不敢走。现在真的找到他,他也只有苦着脸出来。
“昨天中午,这位白公子确实带了一位朋友在我吃饭,那人和你们说的帮主很像。”
白悦并不十分意外,只是有些气愤,不禁向前进了一步。“你——”
陈老板吓了一跳似的,立即后退十几步,直躲到一张桌子后面,口里大叫着:“我就知道我说出来,你一定会杀我的。这件事小二也看见了。你们要是不相信我说的,还可以问小二啊。”
小二早就钻到桌子下面去了。他说的话,当然也和他老板一样。
“你还有什么话说?”那八袋的中年人问。
白悦道:“只有一句话想问陈老板。”
“什…你想问什么……”陈老板谨慎地看着他。
“是谁叫你这么说的?”
老板没有作答,那中年人又开口问:“你问完了吗?”
“问完了,但他还没回答我。”
“他不用回答,我来回答。”他举手一挥,丐帮弟子早已蓄势待发,正埋怨他们长老话说得太多,此时就如排山倒海般冲过来。
陈老板就趁着现在溜走了。
他以为没有人会再留意他。但是至少还有两个,其中一个就是白悦。
白悦立即追上去,后面一大群乞丐又来追白悦。
丐帮的棍法素有威名,细细排起来,恐怕还要排在少林之前。
只见漫天乱棍飞舞,然后就是“叮咚”“哐咙”一阵响,满店的桌椅板凳,锅碗瓢盆差不多都报销了。
别人自然不会心疼,但是陈老板竟然也不心疼,连一个回头都没有。
白悦赶到门边,从这里可以望见陈老板跑进后院的背影。
他正要追赶,耳中忽然听到异样的风声,惊得他又回过头。
果然,一柄剑已经凌空飞来了。
持剑的人随在剑后,看来竟像是御剑飞行的剑仙!
他的体态轻盈,姿势曼妙,就像是裁减弱杨柳的春燕,穿梭花丛的蝴蝶。
剑光一闪,削断了白悦耳畔一缕头发。而白悦已不在。
他已经撞破窗户,直窜入后院中去了。
脚步突然顿住,一棵从腰而断的枣树正摆在他的面前,断痕犹新,落叶尚在。
就在这一瞬间,昨夜许多不可思议的事情,忽然之间就变得理所当然;许多不能解释的疑惑,忽然之间也变得简单明了。
既然方圆百里最近的小镇只有这里,那么昨天夜里的忘川又是哪里?是不是就是被黑夜蒙住面貌的沙湾?一路上不绝于耳的流水声,是不是就是方才那条河?
这一瞬间对他来说很长,也很重要,因为他有很多事情都是在这一瞬间想到的。
这一瞬间对南无燕来说却很短,因为他的剑很快,在这瞬息间已追过窗户,到了白悦的胸前。
待到白悦回过神,剑尖已经触及他的衣服,他便将双手一合。原本飞驰向前的剑锋便在他的掌中突然静止,再也无法移动分毫。
白悦忽然向那中年人嫣然一笑,道:“我终于想到你是谁了。你一定是南无燕。只有南无燕才能使出刚才那一招燕子飞来。”
南无燕冷冷道:“我是南无燕,但是你却不是神针岳华的传人。”
“你怎么知道我不是?”
“你如果是,为什么不用你的神针来对付我们?”
白悦微微一笑道:“针在医药,只救不杀。”
言未毕,他的人又忽然到了远处,穿过走道,奔进里屋去了。
里屋是从里面顶住的,他拍开门直闯进去,就看见了陈老板的尸体。
他已经被人用一把匕首刺杀在椅子上。
两个会留意他的人,另一个已经来过。
血尚温热,刚死不久,凶手呢?四面徒壁,无窗无孔,凶手又是从哪走的呢?
白悦思索着,眼光忽然瞟到屋里的一张大床。其实他真正瞟到的是床上的一个脚印。
脚印很小,大概只有七八岁的小孩那么大。这当然不会是陈老板的脚印。那会是谁的?脚印为什么会留在床上?
他突然动手掀起床板,床下赫然出现一条不知通向哪里的暗道。
屋外已经有很多人追进来,南无燕必定也在其中。他实在不想跟他们纠缠。
这条暗道本来应该很长,通向哪里?
如果尹百川说的是真的,那它是否就是那通往忘川的入口?
但是主道已经被一块巨石堵上了,白悦只能走入偏道。
偏道里只有一个死人,没有别的人。
那死人年纪看来不小了,衣服却穿得很年青,也很好看。
一般人总以为丐帮的人一定是穿得前面吊三片,后面拖两片的。其实不一定,吴子歉和南无燕都是穿得很不错的。
暗道里传进人声,上面也有人追下来了。
白悦现在没空管这个死人是谁,他想的只有一件事——怎么离开这里。
一个死人躺在自己面前,还没有第三个人看到,要是这时候有人闯进来,谁说得清楚?
真的就有人闯进来,竟然是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子!
白悦正怀疑,他倒先开口问了:“你是不是就是那个叫白悦的?”
“你认识我?”
“听欧阳翎说,你挺不好杀的。”
“欧阳翎?”这个名字白悦并不陌生。
江湖中要价最高的十名杀手里就有欧阳翎的名字,只有一个名字。别人只知道他能杀人,却很少知道他怎么杀人。他又没有固定的兵器,别人便想给他起个绰号也很难,然而他很喜欢,他喜欢别人就叫他欧阳翎。
这小孩子“咯咯”地笑起来,两边的脸蛋就像两个苹果。
“不过我不相信他的话,我一个字也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