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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寻找忘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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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寻找忘川。
传说中有一个地方,可以让人忘记过去的一切欢喜悲忧,那就是忘川。
如果世上真有这样一个地方,白悦是无论如何也一定要找到看看的。
江南的三月,花正红,风正暖,佳人正怀春。
少年轻装裘马,踏花而来,马蹄哒哒,踏着春天的节拍。
从关外一路行到江南,足足三个多月的行期。记得告别关外时,寒气正盛,北风卷地,千里冰封。行到江南已是冰雪消融,春暖花开。
这是他阔别江南十二年后,第一次重返故乡。
故乡无价,怎能相忘?
曾经在睡梦中回想过的三秋桂子,十里荷塘,如今都真真切切地映在他的眼睛里,美丽,清新,又与回忆中有所不同。
但这些都不是他心目中的江南.
他心里的江南在秦淮河上,在秦淮河水一样潋滟的光影里,名妓歌女梦一般辽远的歌声里.木板的小舟颠簸着他七岁的童年.
春色无边,他一路看来,已被熏醉。
他必定醉得很深,所以才会连白马走上了一条人烟稀少的道路也没发觉。
马蹄哒哒,走向夕阳。
白悦环顾四面,只见荒山,不见人烟。
他料定前方不会有可以借宿的地方了,倒是后退三五十里路,就能回到刚才经过的最近的一个小镇沙湾。但他又是一向不肯走回头路的。
他仍然放纵着马,不紧不慢地向前走。
前路渐渐坦坷,一重重的山岭和河谷横在眼前,夕阳已落在重重山岭之后。
他心里也开始有些后悔了,早知这样,他还是宁愿迷途知返,回去那沙湾小镇的。
就在这时候,他忽然望见了一户人家,就像是忽然望见了一道光亮。
并不大的房屋,黑瓦土墙,高脊翘檐,就座落在山坡下,绿水边。门前梨花环绕,一片雪白。
黄昏已过,倦鸟归巢,这家人必定也回家了,说不定正在畴措晚饭。
他想到今晚不但能睡上温暖的床,还能吃上南方的家常菜肴,精神也振奋起来。先前的疲劳和焦虑一扫而空,驱马快行,直奔前去。
他当然不知道那房屋已经是座死屋。
梨花开得虽好,门板却早被蛀虫钻得千窗百孔。他伸手一推,门就开了,灰尘扑面而来。
屋里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非但没有人,连桌椅床柜都被搬得干干净净。
这家人看来已经搬走了。
白悦好像觉得很惋惜,因为这青山绿水间实在优美宁静,他几乎要看得痴了。
屋前就是小桥流水,屋后的山坡上开满鲜花。
马儿一见了这些鲜花就不安分起来,绷着疆绳,总想把它的主人往上拖。
白悦笑着拍拍它的脖子说:“怎么?春天来了,你也想采花?”
没有人可以说话的时候,他就跟马说话。
马名赤电,是一匹千里良驹,否则又怎能驮人千里?
“我知道这几个月辛苦你了,等到了南京,我去找个老婆,也给你找匹漂亮的母马。我们两对四个,一起回关外给师父看看。”
马虽通人性,也不可能理解他说话。它只知道它的主人确实已牵着它走在山坡上了。
花香袭人,这是江南的花。马儿已在吃花。
白悦忽然想起一个不很有名的古人写过两句很有名的话:
“暮春三月,江南草长,杂花生树,群莺……”
他并未吟完,忽然消音了。因为他已经站在山坡上,坡并不高,坡下竟零零散散地分布有几十户人家,正像撒了一把棋子。
山坡后原来有一个村庄!
此时夜色已经沉下,这几十户人家中竟然没有一家亮起灯火!
莫非这些屋舍也是空的?难道全村的人都搬走了?
如果只是一座空屋,并不能算是很奇怪。但如果是一座空村,就要令人毛骨耸然了。
道路上已经蔓延了野草,一阵阴风吹过,隐约听到风铃摇曳的声音。
这里不仅是一座空村,更是一座死村!
那铃声莫不是冤鬼亡魂的夜哭?
待要细听,风却停了,铃声也停,又只听到夜枭的啼叫。
他牵着马慢慢地向前走,渐行到村的中心。
道路变宽,两旁列着十余户漆黑的房屋,生气已绝,死气正浓。
阴风又起,他忽然又听到了铃声,而且近在咫尺。妖异空寂的铃声,正来自这里一座黑屋檐下。
风势更大,铃声更急,这荒山野村的黑夜里若真的隐藏有冤魂厉鬼,必定要被这铃声呼唤出来。
但是白悦并不怕。他既不信鬼,当然不怕。
铃声渐小,他已走到前面去了。手中牵的名马,却突然仰面长嘶,躁动不安。
今夜无月,前路黑暗。
从前面的黑色中,忽然闪出一个黑色的人来,向白悦问:“来的可是姓白名悦的人?”
她的手中提着一盏白纸糊的灯笼,照亮了她的脸,白得吓人,瘦得如骨,口中的牙齿已有多半脱落。
她在此时此地出现,看来简直就像个幽魂。
但是白悦关心的却是她怎么会知道自己是谁?难道说自己忽然变得很有名了,连老太太都知道?
“你是谁?为什么会知道我的姓名?”
“哈哈!我不但知道你的姓名,我还知道你的一切。”她冷冷地尖利地笑。“既然你已经来了,那就随我走吧。”“走去哪里?”
“忘川。”
“忘川?”白悦吃惊地问:“世上真有忘川?可以让人忘记一生中所有悲伤的事。”
“有的。”她说:“我就是忘川里面的人。”
“哦?”白悦看着她,“那你是不是真的忘了所有的事?”
“我现在唯一记得的,只剩下到忘川的路。所以我就成了指引想忘记痛苦的人,和有缘人去忘川的使者。”
“这么说,我是有缘人了。”他伸手拍拍马的长脸,问:“马儿啊马儿,你相不相信她说的话?”
马不会回答,只一直绷着疆绳,想要后退。它似乎很害怕这个鬼魂似的老太婆。
“唉。”老太婆叹息道:“没有到过忘川的人,总是不会相信忘川的存在。这不能怪你。”
“听你这么说,我倒真的很感兴趣。我就去走一遭看看又如何?”
此时黑夜已经吞没大地。
除了老婆婆手上的那盏纸灯笼,他几乎什么也看不清。只知道是在山岭间穿行,一路上始终听见潺潺的河水声。
那一点纸灯,看来就像是凌空漂在前面的鬼火,要将他引向地狱。
“忘川是个什么样的地方?为什么能让人忘记过去?”
老婆婆神秘地笑道:“等你到了就会知道。”
“那里都有些什么人?”
“有很多人。”
“比如……”
“比如,”她枭鸟似的嗓音说:“那些空房子的主人。”
“什么?”白悦悚然动容。难道刚才那个荒村的居民并不是搬迁了,而是——
“难道全村的人都去了忘川?”
“因为他们都知道,那里没有痛苦。他们都愿意过没有痛苦的生活。”
“所以,你就引他们去忘川?”
“不错。”
“他们想去忘川是一回事,可是,忘川要他们又有什么用呢?”
“他们至少有一个很好的用处。”
“哦?”
“伺候人。”
白悦不再开口问了,老婆婆更不多话。周围忽然安静下来,只剩下一种声音——马蹄的哒哒声。
这样约摸又过了三刻钟的时间,从前方的树林外,忽然可以望见万点灯火,隐约还能看见灯火间有数条人影来回往返。
老太婆已经停下来,回头看着他道:“前面就是忘川了。”
白悦前进几步观望,身后那布满皱纹的脸上就突然露出杀机来。
她不动声色地转动手中的纸灯笼,眼睛闪闪地似两点磷火。她竟然从竹筒中抽出一段又尖又细的刀锋,突然闪电般向白悦的背后刺来。
白悦的眼睛只望着远处,看来似乎全无防备。但是她一刀刺来,却刚好偏离目标,只察过白悦的衣裳。
她的手绝不会刺偏,偏离的是目标。
白悦在她动手的一刹那间,已经向右移动了一步,并且转过身,面对着她。
她一击失手,立即抽身。
她看来瘦得只剩皮包骨,一阵风也能把她吹走。但此时一下弹起,却有三丈多高,凌空翻身,一去五六丈。
但她还是走不了。
她刚一沾地,就突然有一只手钳子般握住了她用刀的手腕。这只手就像是在前面等着她一样。
白悦确实就在前面等着她,含笑道:“这样就想走了?没那么容易。”
她还有一只手,迅速从黑纱中抽出一片薄刀,反手划来。
白悦放开了她那只手,却同时捉住了她这只手,一用力,给她反扭到背后。她竟然完全无法反抗!
直到现在她才知道白悦的厉害,只能咬着嘴里还剩下的几颗牙齿问:“你想怎么样?”
“这话应该我问你,你想怎么样?”
“我想带你下去。忘川里有个规矩,只有死人才能进去,如果是活的,就由我负责。”
“负责什么?”
“负责把他变成死的。”
“这么说,全村的人都被你变成死人了?”
老太婆冷笑道:“就算他们真的想死,我也不想杀他们。”
“那我和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想杀我?”
“因为有人出一万两银子,买你的命。”
“谁?”
谁字刚问出口,老太婆另一只乌爪般的手已突然向他的双眼刺来。他一松手,老太婆就兔子一样窜入草丛,同时听得轰鸣声,地面炸起一团云烟,阻挡了他追赶。
但实际上根本没有人去追。忘川既然就在前面,他何必还要去追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