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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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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记
————————————山有木兮木有枝,我悦君兮君不知
我第一次看见艾伦的时候,就被镇住了。
那是我去阿姆斯特丹的国青训练基地探访小爱德华,受房东赫德森太太——爱德华母亲之托。
说起来我已经有将近两年没见过爱德华,自从他入选荷兰国家青年队以来,最多也就是听见赫德森太太跟我闲聊之中,总是讲爱德华在阿姆斯特丹训练很苦,吃的不好,又没有人帮他洗衣服,估计他很劳累云云。
每次见她忧心忡忡的样子,我总会想起远在北京的老妈。
儿行千里母担忧,天下做妈的都一个样。
所以来阿姆斯特丹实习的时候,我很大方地答应了赫德森太太的请求。
进他们的基地很是费了一番功夫,门卫斩钉截铁地怀疑我是一名想浑水摸鱼的球迷,非常坚决地把我挡在门外。
一直到今天我都没搞清楚我长得哪里像球迷了。我不穿橙色的衣服,身上没有任何跟足球有关的标志,打扮得比修女还要整洁,表情也不像一般的女球迷那样狂热,除了拎了一个大包看上去比较可疑,但那只是赫德森太太托我给爱德华的干净衣服和他喜欢吃的一些零食而已。
而这位门卫大叔则怀疑我把针孔摄像机之类的东东藏在那个大包里了。只可惜没有权力搜索,否则我相信他会把我的包翻个底朝天。
我要那东西干啥?一帮乳臭未干的小毛孩子有什么可拍的?
我站在门口跟那位大叔百般解释将近半个小时,奇迹出现了:小爱德华正巧走过,把我救了下来。
我们坐在基地的餐厅里,我揉揉酸痛的肩膀,一边仔细地打量他。
两年不见,这小子变化大的很。
他长高了,原来有些瘦弱的肩膀和手臂厚实了,脸庞轮廓更加清晰,眉宇更加开阔,看上去比较接近一个成年的男人。
我拍拍他的肩膀:“我们的爱德华长大了。”
他也不客气:“让您感到欣慰是我的荣幸,尊贵的夫人。”作势要吻我双手。
我笑着缩回手,往窗外望望,那位大叔仍不知疲倦地在门口走来走去。
我向他抱怨:“真比探监还夸张。”
爱德华安慰我:“没办法,这位大叔吃过很多女孩子的苦头,现在看到门口有年轻女孩走过,就紧张得像一只斗牛犬一样。”
我听到这个比喻,忍不住笑起来:“你可真不厚道。”
“你这个地方不错,” 我四周打量餐厅整洁优雅的环境,“东西也很好吃。”
“你除了吃还会关注什么啊?”爱德华受不了的摇头。
“民以食为天嘛。”
“什么意思?”
“中国人的古训,就是说食物是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
“这个道理全世界都懂,不然信耶稣的人餐前为什么要做祷告?”
“那完全不一样。”跟爱德华斗嘴是除却吃的另一大乐趣。
“怎么不一样?”辩论开始了。
但是这次我却没有时间给他上课,因为那时我看见艾伦从外面走进来。
他已经不年轻了,已然没有了男孩子令人羡艳的青春,但是,这个看上去约有四十多岁的男人从门外走进来的时候,餐厅内的气氛一下子安静下来。
他个子很高,大概接近190公分左右,身材匀称,穿一件雪白的T恤,衣服柔软的质感称出他肩膀和胸膛的线条非常恰到好处,黑色的长裤显出他的腿笔直修长。
他身边跟着一个同样英俊的中年人,正侧着头跟他说什么,他低着头,专注地聆听着,无视周围的目光。
两人各要了一杯咖啡,在窗边的桌子前面对面坐了下来。
他一只手托着腮,脸上有一种深思的意味,皮肤是一种沉甸甸的金黄,好像铜像一般的质地,眉眼的轮廓鲜明的很,阳光在他眉宇之间投下浓重的阴影,使得我看不真切他的眼神,只能从他紧抿的唇和微蹙的眉头去猜测他的想法。他一头乌发,和任何中年男子一样,已开始有减少的迹象,且两鬓已经斑白,但是,有风吹过时,他额前的发仍然微微浮动,令人不禁想象当年,他的头发一定仿佛云一样的翻卷。
“那个是谁啊?”我指着他结结巴巴地问爱德华。
“那个是凯特.克伦特,迈克的女朋友,已经在我们基地住了三天了,我们天天晚上走过他们房间,都听得见奇怪的声音,嘿嘿嘿嘿。”他以为我说窗外那个穿着火辣的棕发女郎。
我瞪了他一眼。
他无所谓地耸耸肩。
那个男人抬起头来,好像往这边看了一眼。
凭着我2.0的视力,我看清了他的眼睛。
那双眼睛非常奇特,乍一看,是漂亮的紫色,但是一变换角度,立刻变成棕色。
我尚未来得及看清下一步会变成什么颜色,眼睛的主人已经重新回过头去了。
我当时的心情可以套用一句英文:I am deeply shocked。
爱德华终于发现我的异样,他的口吻变得正经起来,语气中有一种无比崇敬的味道:“那是国家队的主教练,艾伦.凡德维尔斯。这两天在我们这里考察新人,准备为国家队选拔人才。”
我回过神来,看了他一眼:“你好像很尊敬他。”
他叫起来:“你开玩笑?这里谁敢不尊敬他?你这个球盲知道他是谁吗?”
我当然不知道,我又不是球迷,我到荷兰来是来学习,可不是来追星的。
“他是上个世纪欧洲最伟大的前锋,可惜伤病困扰,早早就退役了,现在是国家队的主教练,所有人都把他当神一样来崇拜。”
我摇摇头:“这个世界上哪里有什么神?人人都是普通人,只是因为一个人的出色去膜拜他,是件非常危险的事情。”
“我知道中国人大多是无神论者。”
“无神论不等于没有信仰。”
“你的信仰是什么?”
“共产主义。”
“那你先把你的钱拿出来共产吧。”
“我是个穷人,应该共产别人的钱才对。”
就在我们习惯性斗嘴的空档,那个神一样的男子与他的伙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
我看着那张空空的桌子,懊恼不已。
回到宿舍,我累得瘫在床上,跟我一道来阿姆斯特丹实习的薇薇安也刚刚到家。
1是台湾人,中文大名林雅欣,娃娃脸,大眼睛,像日本美少女。此时她甩脱高跟鞋,坐在床沿边上唉声叹气。
“你怎么了?”我问她。
“第一天上班,就碰到了倒霉事。”
“你被老板骂?”
“我倒宁可是被骂。”她一脸苦大仇深的样子。
“别卖关子。”
“有同事性骚扰。”她郁闷无比。
“那还了得?用高跟鞋踩他的脚,或者用膝盖顶他下面。”我挥舞着拳头。
“要不你教我一套中国功夫吧,最好是香港电影里一巴掌把人打得口吐鲜血的那种。”
“我要是会那种东西,就不会在这里讨生活了,办一个班,保证财源滚滚。”
“荷兰人真恐怖,看看阿姆斯特丹的晚上就知道了,满街都是横行的妓女,台北的华西街也没有这样的阵势。”她继续发泄她的不满。
“不至于那么严重吧?可能刚好是你运气不好。”我没营养的安慰她。
“唉,要是那人长得帅也就罢了,偏偏是个又矮又胖的欧吉桑。”
我恍然:“这才是你不满的真实原因吧?”
“那当然了,女性也有选择性骚扰对象的权利。”这人还理直气壮的。
我忽然神秘的对她说:“今天我看见一个帅哥。”
她斜着眼看看我:“凡是有一个脑袋两条腿的男人对你来说,都是帅哥。”
“他真是帅哥,不,应该说是帅叔,他的年纪已经过了被称作帅哥的年纪了。”
“欧吉桑了还有什么帅的?”
“你真是小女孩,男人最有魅力的时候就是中年你懂不懂?”
“你一定缺少父爱。”
我懒得理她,望着窗外自顾自陷入回忆:“真的,我从没见过那么有魅力的男人,他的脸其实也算不上怎么完美,但是浑身散发出的那种气质叫人简直难以抵挡。”
“你向来难以抵挡任何男人。”
跟这人谈男人的美丽,我算是自取其辱了。
我只好说:“你别老是一说到中年男人就欧吉桑欧吉桑的叫个不停,只有日本人才配这种BT的叫法。”
她撇撇嘴:“中年男人不叫欧吉桑叫什么?难道叫欧巴桑?”
我无语。
翌日,我到实习公司去报道。老板是一个慈眉善目的半老头子,吩咐了几句,让秘书带我去办公室。
我小心翼翼地坐下来,向陌生的同事们微笑点头:还好,基本上都是女的,看来雅欣的悲剧不太可能在我身上重演。
我坐下来开始绘图,刚刚画了几根线,老板就让我出去一趟,跟一位名叫克丽丝的前辈去谈一个项目。
我兴奋得浑身发抖,坐在车里问克丽丝是什么项目,她轻松的说:“哦,是一个足球场的附属用房,类似于体育器材仓库的那样一个小房子,不到1000平方米。谁也不肯做这么小的工程,只好叫你了。”
我气馁,高昂的斗志跌到谷底,乖乖坐在车里不再说话。
车子开了大约十几分钟,驶进一家貌似俱乐部的地方,我忽然发现有点眼熟,一转头,看到那个让我记忆深刻的门卫大叔,立马反应过来:啊啊啊啊,这不是国青队训练基地吗?
下了车,我们被请进负责人办公室,接待我们的是一位查尔顿先生,自称是代表业主与我们讨论这个项目的人,估计在国内,也就是个基建科长一类的人物吧。
因为项目很简单的缘故,加上又有克丽丝这个经验丰富的老手在一边,所以我们很快谈妥各项事宜,准备明天过来签合同。我们跟查尔顿握手道别。
刚刚步出办公楼,迎面就看到传说中的艾伦.凡德维尔斯走过来。
大概是因为今天天气稍凉的缘故,他换了一件长袖衬衣,仍然是那种一尘不染的雪白颜色,宛如谪仙一般飘然。风微微吹起他额前的乱发,仿佛他回到了年轻的时候,重新奔跑在球场上的样子。
我就那样看他慢慢的走过来,双手插在裤袋里,一副轻松自在的样子,似乎全然听不到背后训练场上的喧闹。
我记得当年看古龙小说里描写一个绝世美女,什么笔墨也没有,只有一句:“她就那样静静站在那里,仿佛天上的一朵白云落到人间。”
在这一刻,古龙先生在我心里从一名武侠小说大家上升为世界上最牛B的武侠小说大家。
走过我身边的时候,他低头注意了我一眼,也许是像我这样盯住他使劲看的女孩太多了吧,他大度地微笑了一下,继续向前走去。
我的世界轰然倒塌,只因为他白莲般高洁的一笑。
克丽丝喊了我好几声,我才回过神来,茫然地跟住她上车,回公司。
一路上我沉默不语,她从后视镜里看着我,忽然开口:“他真英俊是吧?”
我不得不承认。
“他的名字本身就是一个传奇。”
“你了解他多少?”我试探克丽丝。
“我也只是一名普通的追随者而已。”克丽丝长吁短叹,“这世上有多少人能了解他?”
“他结婚了吗?”
克丽丝笑起来:“他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是单身?他最小的儿子都已经10岁。”
真的,我怎么会问出这么傻的问题来。
回到家我立刻上网,搜索与他有关的一切。
他是64年生人,今年四十多岁。
四十到五十岁之间是任何男人的黄金年龄。
他作为球员时代的战绩足可以让任何一个身在欧洲的现役球员无理由的顶礼膜拜,要不是他早早退役,这个神话大概会成为所有人无法逾越的一个极点。
从网上我还得悉他的感情经历。说实话,与与他传奇般的职业生涯相比而言,他的感情平淡简单得似一条直线,枯燥地不像一个巨星。
但是凭什么巨星就不能有一段简单朴实的感情?估计我是被国内那些所谓明星花红柳绿的炒作手段弄昏了头。
我精神恍惚地度过了这个夜晚第二天上午要派人正式签合同,我立刻自告奋勇地请缨,老板毫无心计地同意了。
只有克丽丝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
我例行公事地与查尔顿签完了合同,快步走出办公楼,四周寻找他的身影。
有人在我肩膀上重重拍了一下,我一转过头,看见爱德华那张放肆的脸近在咫尺。
“你怎么又来了?难道你爱上了我?”他出言不逊。
“大概吧。”不知为什么,我今天没心思跟他抬杠。
他夸张地大呼小叫:“不行,我还是处男。”
“你怎么证明?”我随口回答他,一边暗暗四处扫视。
一阵欢呼叫好声从不远处传来,爱德华立刻眼睛发亮:“是艾伦在表演射门!”一边撒腿向那边跑去。
我比他跑得更快,把他远远甩在后面,冲到训练场边。
果然是他,一身蓝色的运动装,裤腿高高地挽到膝盖,露出修长结实的小腿,给年轻的队员们示范点球。
只见他站在离球不远的地方,轻轻地跳跃一下,小跑几步,抬脚,内脚面轻轻一触,皮球漂亮地滑过一道弧线,挂入球门的左上角,身材高大的年轻门将竭尽自己所能,也已经回天乏力。
场上欢声雷动,他站在那里,脸上竟然有一些羞涩的笑容,阳光照在他身上,他好像年轻了二十岁不止。
接下来,几个小伙子央求他教一些技术性的动作,他爽快地答应了。
他教他们带球过人,几个估计是专踢后卫的高大男孩子团团围住他,而学前锋的站在旁边看。
他带着球,轻巧优雅地从人群中穿过,如一只穿花蝴蝶。经过昨夜恶补的我,看出其中有一个华丽的转身,是他师傅年轻时候的招牌动作,被他演绎得美轮美奂,因为是训练,多了一丝安静,少了几许杀气。
而那几个学徒,包括我身边的爱德华,一个个张大嘴,眼里充满无限向往和崇拜。
我太浅薄了,只以为他的魅力来自于天生英俊的长相和中年男子特有的优雅风度,却不知道,原来足球才是最能发挥他的吸引力的一种媒介,没有足球,没有绿茵场,他美则美矣,却不足以把自身的魅力更加激烈更加有力地表现出来,而在这里,他惊人的美可以无穷无尽地发挥到及至。
回到公司,老板不在,我把合同递给克丽丝过目。
她翻了翻,指着其中一条问:“这一项装潢费用我们昨天已经谈妥从中扣除,为什么没有实行?”
我垂着头不做声。
她叹了一口气:“我明天过去重签。”
我无精打采回到家中,躺在天床上望着天花板。
我深知自己不是粗心大意的人,今日的表现,实属少见。
电话响起,我懒洋洋接听。
“致远,想我了没有?”一个男孩的声音。
“你是谁?”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什么?!连我都听不出来了!我是你的良人唐晓峰!!!”
“哦呵呵,跟你开个玩笑。”我出了一身冷汗,立刻打圆场。
“太过分了,说好了到阿姆斯特丹立刻打电话给我,我还是联系你们学校才找到你的。”他真的相信了,在那里忿忿不平地抱怨。
我完全反应过来了,这个人的确是我男朋友,也是我大学同学,跟我一起到鹿特丹留学,现在在伦敦实习,我也的确是答应过等到了阿姆斯特丹要联系他的。
竟然全忘了!我做人不厚道。
“伦敦真是个不错的地方,致远,我趁星期天到贝克街14号去了,传说中福尔摩斯的局所,真跟小说里一模一样!你要不要趁放假过来看看?”他兴奋地滔滔不绝。
“看情况吧。”不知为什么,一向狂热迷恋侦探小说的我今天一点兴致也没有。
“你这个人啊,出尔反尔。”他没奈何地叹气,“工作怎么样?”
“挺好的。”我不想多说。
“老板有没有对你性骚扰?荷兰男人都流氓得很。”他的语气有点紧张。
“你TMD别瞎说!!”我没来由地勃然大怒。
“对不起对不起!”他吓得赶紧道歉,“我是太担心你了。周末有没有空来伦敦?我很想你。”他的语气变得温柔。
我心软了:“对不起,我今天有点累了,周末我看能不能抽出时间。再见。”没等他道别,就挂上电话。
我多少有点鄙视自己:来阿姆斯特丹之前,还念念不忘晓峰在伦敦的衣食住行,像个小妈似的打电话叮嘱他小心身体,还信誓旦旦保证来阿姆斯特丹后的第一个周末就去看他,没想到才几天而已就把他丢到脑后。
人心,真是世界上最不值钱的东西。
但我却没有罪恶感:都是成年人了,我很清楚自己的变化是非常合理而且正常的。
当然不是说我会甩掉晓峰去追求艾伦。我毕竟是接受过中国传统教育的人,不说从一而终也不可能水性杨花到这等地步,更何况,以艾伦的人品,要是能被我追得到,不要说我祖坟冒青烟,就是把我的祖坟全烧了,也不可能。
但是直到最近,我才发现,我原来喜欢成熟优雅的男人。
特别是那种传奇而神秘的男人,他站在那里就是一副风景,他的名字就是一个故事。
所有的女人都有无聊的英雄主义情结,我也不例外。
我连连叹气,不是因为得不到艾伦,而是我这样近乎无耻地看清自己。
我仍旧上班实习,心境似乎收敛了许多。
我想:既然也是YY,那就坦然地YY好了。但是YY归YY,切不可与现实混为一谈。
而且,我也早早订了去伦敦的机票,试图把自己纷乱的心情收拾得稍微整齐一点。
周五晚上,我忙忙碌碌地收拾旅行箱,雅欣在旁边的床上坐着,看我忙来忙去,长吁短叹。
“干啥?像个怨妇似的。”我白她一眼。
“我恋爱了。”她闷闷不乐。
“谁啊?”我随口问。
“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晕!那你们怎么约会?”我倒地不起。
“他还没认识我呢。”她耸耸肩膀。
“那你岂不是单相思?还恋爱,呸。”
“我总有一天要把他变成我的。”她学美少女战士一样叉着腰,握着拳。
“到底是谁啊?”我笑着问,开始有兴趣。
“说出来你不准笑我,他是个中年人了。”
我怎么可能不笑她:“哈哈,你原来是欧吉桑控啊!”
她涨红了脸:“他不是欧吉桑!”
“那是欧巴桑?我不知道你有这种爱好。”
“胡说!”她作势要来打我,我机灵地避过。
“他不是。”她认真地居然掉下眼泪来。
我立刻慌了手脚,拉住她的手坐下来:“别哭别哭,是我不好。”
她抽泣了几下,安静下来。
“你怎么认识他的?”我尽量使自己的语气比较温柔。
“今天我们副总与一个客户谈项目,因为那个人喜欢打高尔夫,所以大家一起去了高尔夫球场。”
“然后你在那里碰到他?”
她点点头。
“他一定是个非常英俊的男人。”我小心翼翼地猜测。
“而且高尔夫打得极好。”这人泪痕还没干,眼里已经开始露出无限憧憬。
我咳嗽了一声:“你不用难过,也许他还没有结婚。”
“他至少已经四十了!”
“也许他刚刚离婚。”我有罪,我不该这样恶毒。
“不可能吧?”雅欣怀疑地看着我。
“你可以再去那个高尔夫球场向工作人员打听一下嘛。”我说。
她兴奋地跳起来:“对呀!我怎么没想到!”
我狂汗:“你情绪变化也太大了吧。”
雅欣却不理我,乐滋滋地哼着小曲去洗澡了。
我呆呆坐在那里,心潮起伏。
我非常了解雅欣,四十多岁的男人,风度翩翩,又有一身高超的运动才能,有几个年轻女孩子抵挡得住?
不过我自认为我要比雅欣高几个段位。
艾伦这个人,仅用风度翩翩,天分出众形容是不够的,他是一个近乎于神话的存在。
怪不得爱德华跟我谈起艾伦,会有那种夸张的口吻,记得我当时还嘲笑过他来着。
应该被嘲笑的是我才对。
第二天,我很准时地到达伦敦。
晓峰在机场迎接我,关怀备至。
我看着他温柔的黑眼睛,心里说不出的味道。
我觉得自己是一个坏女人。
所谓变心,并不一定要红杏出墙,只要不再喜欢,就叫变心。
他不停地说着什么,我一句也没听进去。
趁他上洗手间的空档我偷偷给雅欣打了个电话:“你打个电话过来催我回去吧。”
“为什么?”她奇道。
“我已经不再喜欢这个人了。我爱上了别人。”我最大的优点就是敢说敢做。
“杨致远,你这个女陈世美!”她在那里尖声叫,挂断电话。
刹那间我也觉得自己太过了:晓峰这个人是很不错的,艾伦再好,也是别人的老公,更重要的是,艾伦根本不认识我,即使认识,也不可能喜欢我。
我老老实实地在伦敦呆满两天,回到阿姆斯特丹。
本来我有心理准备迎接雅欣的鄙视,但是回到家中看到她的状况,我大吃一惊。
很明显她已经至少有24小时没进食了,躺在床上神智不清,房间里一股作呕的酒气臭味。
我立刻送她去医院。
她终于清醒过来,看见我的第一句话就是:“他拒绝了我。”然后,号啕大哭。
我没有制止她哭,憋在心里难受,发泄出来总是好事。
等她哭完了,我问:“你表白了?”
她点点头,面孔肿得像个猪头。
“他怎么拒绝你的?”我不是狠心,我认为让她把所有不愉快的细节统统回忆一遍,再发泄一次,以后就太平了。
“他说他不能背叛他的妻子。”果然她又开始眼泪汪汪。
“是什么人?”
“他叫艾伦.凡德维尔斯,以前是个有名的球员。”她呜呜地哭开了。
夜深了,我站在医院的走廊上毫无睡意。
艾伦,足球巨星兼著名高球手,这个人,天生是为了运动而生的。
而我和雅欣,天生是为了做他的粉丝而生的。
我苦涩地裂了裂嘴角。
其实雅欣比我幸运得多,至少,她敢于大声地说出我想说的话,即便得不到,也可以痛痛快快地痛哭,发泄自己的不如意。
而我连这点可怜的勇气都没有。
我心如刀绞。
雅欣很快出了院,好像没事人一样,但是我看得出她有时候眼睛里会闪过一丝忧郁,这比从前那个没心没肺大大咧咧的女孩子倒是吸引人的多。
这种事情,一旦经历过一次,再也不可能完全复原的。
我问她:“后悔吗?”
她摇摇头:“他那样的男人是不会让任何女人后悔的。”
我骂她:“什么话?好像你们有过什么一样!!”
她说:“如果他不拒绝我,也许我才会后悔呢。”
艾伦完美地捍卫了自己的家庭和形象,而且我敢保证这肯定不是第一次。
因为喜欢打英雄无敌,我喜欢把认识的人分类。
如果艾伦是圣龙级别,那么像雅欣这样类型的女孩子,做尸巫都够呛,估计只能算一个小骷髅兵。
不知道我是哪一种,阴魂?
唉,真不知道艾伦的妻子前世做了多少善事,才修得今生的福分。
我周末独自一人去找爱德华聊天,他看见我的第一句话就是:“你最近瘦了很多,跟男朋友吵架了?”
我笑笑,回答:“公司里的伙食太差。”
“有一个机会可以让你大吃一顿。”
“哦?”
“国家队下周三在象牙酒店举办一个自助宴会,每名队员可带一到二名不等的家属入内。”
“为什么要举办这种会议?”
“这是艾伦的主意。你知道,荷兰足球前辈中巨星云集,而我们现在最缺乏的就是前辈的经验、技术和气概,并且新人和旧人之间因为年龄,时代的差异,产生不少矛盾。所以,我们意图在这个宴会上促进前辈和年轻人的交流,增进荷兰足坛内部的友善气氛。”
我“扑哧”笑出来:“你的口气真像足协。”
他得意洋洋地说:“搞不好N年以后真被你说中了呢。来不来?有很多足坛名流哦。”
我怎么会不来?别说可以光明正大地进去,就算让我少活十年都行,只要能跟艾伦面对面地接触。
我问他:“一到二名家属?”
爱德华问我:“你是要带你那个室友去?没问题,这样显得我比较有本事。”
可怜的爱德华,为他人做嫁衣裳。
回到家我把这个消息告诉雅欣。
她咬牙:“我倒要看看他太太是何方神圣。”
我不说话,但是雅欣的怨念同样激起了我的斗志。
周三白天我们俩向公司请了假,都没有出去。
我在把我的衣柜翻了个底朝天,终于确定晚上要穿什么衣服。
一件深紫色的弋地旗袍,盘扣上镶着小小的水钻,穿上去,把我的身材从小写L型改到S型。然后,把头发挽起来,用一根银簪斜斜一戳,嘿嘿,中国古代仕女新鲜出炉。
这件衣服其实是晓峰的妈妈给我买的,说要在结婚酒席上穿,但是她一定没想到我会穿着它去向别的女人示威,为了她的丈夫。
雅欣比我还牛B,她那些日系美少女的花花裙子都扔掉了,穿了一条大红低胸开叉裙,底下是层层的荷叶边,卷曲的长发用一朵大红花扎成一束长长马尾,垂在右脸颊边上,好像要登台表演《卡门》。
我们俩好像荆轲一样,悲壮而华丽地踏上征程。
爱德华在楼下等着,看见我们俩,吹了一声口哨。
我们心怀鬼胎地坐进车里,一言不发。
象牙酒店的门口已经是人头济济,我们倒吸一口冷气,下意识护紧了自己的礼服。
在富丽堂皇的大厅门口,我们看到艾伦两口子,还有艾伦的师傅师娘,四个人在门口迎接客人。
我终于见到了活的凡德维尔斯夫人——玛格丽特。
她有北欧女人特有的金发碧眼,身材高挑。虽然生过三个孩子,但是身材仍显得苗条,浅蓝色的长裙与她的眼睛颜色相得益彰。
我非常悲愤:我的老妈不过生了我一个,身材就像一个大鸭梨一样。
她不见得是什么娇滴滴的大美人,眉宇五官开阔的很,有几分飒爽的英气,碧蓝的眼底坦然而平静,这使得她脸上总有一种从容不迫的味道。
她就那样施施然地接待我们,大方亲切,显得我们好像是羽毛斑斓的斗鸡。
艾伦呢?
他平静地微笑,拥抱了爱德华,大方地与我们握手,对雅欣也是不卑不亢,好像第一次看见她。
他告诉我们哪里有饮料,哪里有水果,哪里有英俊的男孩子,好像我们是他的女儿。然后,迎接下一位客人。
我跟雅欣对视一眼,低声下气地道谢,进屋。
我们这一身行头的确引人注目,爱德华的尾巴快要翘到天上去了。
这个大厅堪比奥斯卡颁奖仪式前的红地毯,星光灿烂。
除了艾伦和他德高望重的师傅,我看到了他昔日的两位黄金搭档:一位风流倜傥,一位沉静内敛。三人身材依旧,且愈发的成熟而风度出众,无数女士的眼睛如聚光灯一样在他们三人身上紧紧粘住。要不是三人都有娇妻护驾,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我想起在北京看过一些男人,年纪不大,肚子挺有派头,头发就剩几根毛了还喜欢偏分,往那一站,一看就是个领导干部。
而这几个,一看就是偶像。
艾伦的师弟,一位年纪稍轻的男士,进来时分也引起不小骚动。他有一双水晶般寒冷的蓝眼睛,面容冷峭,同样是个美男子,看到艾伦,亲切上去拍他的肩头。
现役国家队的男子汉们,俊俏帅气的居多,个个身形高挑,好像一群男模。小爱德华本来也是美少年一只,但是一丢到这群人里,立刻变成活动背景。
艾伦不愧是艾伦,他的生活圈子里,是没有我们这等凡人的立足之地的。
我和雅欣彻底丧失了斗志,自暴自弃地大吃大喝,直到肚子滚圆为止。雅欣终于撑不住,要去洗手间,把我孤零零地甩在居高临下的阳台上。
我落寞地站在阴暗处,目光越过重重人海,落在艾伦身上。
其实这人也不见得特别修饰自己,但是没办法,他是天生的衣服架子,什么样的衣服穿在身上都好看。
我很奇怪为什么没人找他做西服广告代言。
不知谁说了一句什么,他和其他几人仰头大笑。
我望着这一幕,无比心酸。
有人走到我身边,我抬头一看,立刻恭敬地站直。
玛格丽特。
“怎么不过去吃东西?”她和蔼地问我。
“我男朋友勒令我减肥。”我回答。
她呵呵地笑起来。
她真的是老了,笑的时候,眼角的纹路尤为明显,但是那股成熟的丰韵,作为一个妻子和母亲特有的温柔与安详,年轻的女孩子硬是学不来。
我又错了,原来我以为中年男人是最有魅力的男人,但其实中年女人也是这样的。
我惭愧无比。
“健康最要紧。他如果真的爱你,不会计较这些。”她拍拍我肩膀。
“可是,我真的没有胃口。”
“那就算了,喝点果汁吧。”
“辜负你的好意,我很抱歉,凡德维尔斯太太。”我轻轻地说。
“不用解释,亲爱的,我都明白。”她也轻轻地回答。
我吃惊地抬头,对上她碧蓝澄澈的眸子。
是啊,我怎么可能瞒得过她,她这一生,经历过的事情远在我们想象之外。
“我很高兴你是一个高贵的女孩子。”她的手暖暖的。
我哽咽:“我~”
“什么都不用说,玛利亚。”她笑。
“凡德维尔斯太太,我由衷地敬佩你。”
“请叫我玛格丽特,”她谦和而冷静,“这么多年来,不是没有更年轻更漂亮的女孩子试图代替我的位置,你知道,荷兰人天性是自由奔放的,幸亏他不像一个荷兰人。”
我知道,艾伦的朋友中,很多都是典型的荷兰人。
我由衷地感慨。
“我是个幸运的人。”她说。
那一刻我有点明白了,为什么艾伦会几十年如一日。
她只口不提她的辛劳,付出,她只说她是个幸运的人。
很多女人一定会说:“我为了这个家,辛辛苦苦一辈子,他敢在外面找狐狸精?嘿!”
我忽然一身轻松,心里那份沉甸甸的酸楚感觉减轻了许多。
“不是这样的,玛格丽特,”我认真地对她说,“真正的原因,是因为在他眼里,没有人能够比过你。”
这时雅欣急急寻过来。
我拍了拍她的肩:“我们该回去了,明天还要上班呢。”
三天后,艾伦选秀完毕,连爱德华在内的五个人被选入国家队。
我打电话恭喜爱德华,他兴奋得不能自已。
他喋喋不休地跟我说国家队基地如何如何,前辈们怎么怎么有趣,他们几个新人又受到怎样怎样的关照,好玩得不得了。
我笑话他:“选你是希望你在大型比赛上出成绩的,你以为是去玩一圈就回来啊?”
“信不过就来看看我们的训练成果嘛,我现在和在国青队可是大不一样了。”
于是我真的去了,连同雅欣一起。
我们站在围墙外,看着众球员跑来跑去,爱德华穿着橙色的背心,跟师兄们分组练习,脸蛋红扑扑的非常可爱。看到我们,他吐吐舌头,得意非常。
而那个人,还是穿了一身蓝色的运动装,坐在场边跟助理埋头研究什么,偶尔抬头看一眼场中,目光如炬。
我的心一阵阵轻微的收缩。
艾伦,我们注定这一生要为你倾倒,无论贫穷还是富裕,疾病还是健康,太平盛世还是天灾人祸。如果你不知道,那也没关系,因为这是我们的事;如果你不幸知道了,那么请你幸福快乐地生活,就是对我们的最好回报。
我想我大概是哭了,因为风吹在脸上感觉凉凉的。
不知什么时候,我感觉到身边有人,转过头一看,一个优雅美丽的中年女士站在我面前。
她的年纪估计跟玛格丽特差不多,但是保养得非常好。雪白的鹅蛋脸,长眉入鬓,点漆的眸子,架着一副无框眼镜,娇媚而有威仪。乌黑浓密的长发不烫不染,如水一样滑润,在耳后挽一个髻,别了一个水晶发卡。一身纯白的套装,让我想起玉兰油广告里的资深美容专家。
她微笑着跟我说话,声音也像水一样柔和:“你也是中国人。”
她说的普通话稍微带一点点广东口音,估计是港澳那边来的。
我点点头。
“那个人,是你的朋友?”她的目光落在艾伦身上,声音有点空洞。
这本来是我们的私事,但是,看着她有点迷茫的神情,我却不好意思拒绝回答。
我只好回答:“我哪有资格和他做朋友,我只是粉丝而已。”
她笑了,温和地看我一眼:“你爱他。”
这次我可不客气了:“不错,不过看来你也是吧?”
她大方地承认:“你说得对。”
她再次看他:“时间真快,都已经十多年了,我却觉得,他和当年在米兰的时候一个样子。”
我心里一震,盯住她。
她陷入回忆:“那时的他那样年轻,那样出色。”
“他现在仍然出色。”
“你说的有道理。”她笑了。
“你认识他很久了?”我想从这个陌生女人口中知道得更多。
她并没有回答,只是低低地说了一句:“这么多年了,他仍然让人一见钟情。”
我自嘲:“我命中注定有此一劫。”
她微笑着接口:“我们这些人,今生今世都欠他的。”
没等我说话,她已经飘然离去。
雅欣走过来:“那个女人是谁?”
我回过神:“看样子至少也是龙族级别的。”
“什么?”
“你去哪里了?”我问她。
“去看艾伦。”她低低地回答,“仅仅是去看一眼而已。”
“我相信。”我挽起她的手臂,静静地离开训练基地。
回到家,我上网看邮箱,晓峰发来一封EMAIL,饶有兴味地问我圣诞节愿意去哪里度假,我不假思索地回复:“意大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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