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4、连环掐-2 ...
-
三婆陪着锦绣在青石板上坐着,锦绣咬牙切齿了一会,想着想着又开始嘤嘤哭泣,最后终于平静下来,管三婆要了毛巾就着清冽的井水抹了把脸,往家去。三婆不放心,相跟着送她过弄堂。另一个人也远远地跟着。锦绣发现姓何的在后头跟着,就不肯走,姓何的假装在柱子后头抽烟,也站住不动。
三婆扯了把锦绣:“你走吧,走吧,管人家干什么?”
锦绣回头又想嚷,想想又收住嘴,气呼呼地往家走,一双脚走得飞快,直打趔趄。锦绣娘早已在门边张望,见锦绣回来,松了口气,难得对三婆露了个笑脸。锦绣娘拉着锦绣,又是拍灰又是看哪里受伤没,锦绣不领情,一甩手跟母亲擦肩而过。锦绣娘只好笑一笑跟着女儿往屋里走。
三婆往回走的时候,正碰见何某扔了香烟屁股尾随过来。三婆忍了再忍,终于没忍住,对何某悄声说:“回去吧啊,跟这里瞎混,算怎么个事儿?”何某没想到三婆会跟他讲话,愣了一下,可还是没停住脚步。
只听得东偏院隐约传来唏哩哗啦摔碟子摔碗摔门的声音,夹杂着孩子一叠声的尖叫:“滚滚滚滚滚……”做母亲的喝斥连连,也挡不住小孩闹事的劲头。一院子的人都伸长了脖子屏息细听隔壁响动。片刻工夫,何立志蔫头蔫脑地回来,身上衣服被水浇得湿嗒嗒。不管玉禾爹怎么挽留,自顾自离去。大家没落着热闹看,一个个跟雷雨天的鸭子似的,直着脖子怅然若失。
三驾马车拆了一驾,玉禾趁势劝父亲让俗家弟子也赶紧收拾东西走人。玉禾爹哪里肯依,嘴里还嘟嘟囔囔:“老说我不干正事不干正事,这回我好不容易干一回正事了,你又泼冷水。”把玉禾气得说不出话来。
院子里人多嘴杂,玉禾拉着父亲在德钦公公的屋子里理论,德钦公公的屋子,在犄角处,远远离开天井。他忙完手中的活,正在抽旱烟,一边笑眯眯地看父女俩打嘴架。
玉禾爹就拉着德钦公公跟自己壮胆:“我可不是为大家干好事么。对吧,德钦公公?你说多么好的事,给看病,还不讲药费。有钱的给几个钱,没钱的给点木头玩意儿,上哪儿找这么好的大夫?”
德钦公公说:“这我倒可以作证,这小子有点眼光。”那位俗家弟子,先前看病,人家没钱的,可以给米面,给粮食蔬菜,后来就说,可以给雕过花的木头。这一带的村子古旧,哪家都有个窗格子,梁上雕件,或家里摆的衣柜门,洗脸盆的脸盆架。对村人来说,这些东西反正不能吃不能喝,也不能当柴烧,乐得送人当钱使,还省点粮食。一来二去,俗家弟子收集了一大堆木雕小件,闲来没事,摩挲观赏。
德钦公公一听这么一位跟自己有相同喜好的,大喜,叫了他到家来,两人就古往今来,南来北往的所见所识,好一通抬杠。什么北边的拙朴,南边的灵秀,北边的粗犷,南边的细致,北边重形南边重意……说得酣处,德钦公公搬出自己的收藏,什么缠枝牡丹,合欢莲蓬,喜鹊踏枝,萱草忘忧,比划起来。俗家弟子是个懂行的,好胜心起,便一一说道起自己所收集的东西好处坏处妙处憾处。
德钦公公谈兴大起,带着俗家弟子看遍整个石子明堂,细细诉说石子明堂的来历,二百多年前,苏家祖先如何来到这个小盆地,如何看中一片樟树林,如何在樟树林下选了址,起了地基,如何请的工匠,如何盖的宅子……石子明堂的人自是听了多遍,没有兴趣,只当德钦公公又发起癫来,在一旁起哄取笑。如此一来,俗家弟子的专注倾听,就显得格外可亲。于是,德钦公公更视他为知音,高看三分。
有了德钦公公帮腔,玉禾说服不了父亲,只好甩手走人。玉禾爹跟在后头不停嘟哝:“都说我没用,光吃不做,这回我怎么着也算做了件事吧,饭钱,借宿钱,他还不时给米给面给菜,回头我统统上交。”玉禾气得无语,好半天才撂了一句:“爹,回头占小便宜吃了大亏,你可别找我哭。”玉禾爹可不高兴了:“你这,怎么好这么红口白牙地你咒你自己亲爹?”玉禾被她爹搅得,那真是哭笑不得。
锦心娘终究还是让俗家弟子给锦心看了,俗家弟子把了把脉,又看了看舌头,然后说,锦心是经脉不通,在脐下一寸穴位上扎一针,经脉打通了,老中暑的毛病就能根治。锦心娘大喜,催着和尚赶紧施针。那俗家弟子掐好时辰,在锦心的肚脐下扎了枚银针。锦心吓得脸都白了,直问疼不疼,疼不疼。俗家弟子一个劲安慰她没事,她还是吱哇乱叫,也不知是疼的,还是吓得。
完事了锦心娘问费用,俗家弟子却说,不过举手之劳,无需费用,只是有个小请求,问她能否把堂屋的两扇窗格卖他,两扇一百块钱。锦心娘一听眼都直了。锦素爹在镇上的木业合作社当车间主任,一个月的工资才二十九块钱,那日子可比其它人过得舒心多了。一百块钱,可是一笔巨款。
锦心娘回家便找凿子锤子,爬到桌子上去卸那两扇窗,把锦心爹心疼得够呛:“这都是木榫,拿凿子锤子?你十三点呀你!”又忧心,“哪有这么好的事,两木头格子值一百大洋?你脑筋烧坏了吧你!”
锦心娘也不可置信起来:“对啊?许是我听错了,许是人家开玩笑,逗我玩呢?”站在桌上发了回呆,发了会愁,手脚并用地爬了下来,“嗯,我先把这事儿寻摸清楚。可万一,真有这好事,被人抢了先怎么办?”锦心娘被这消息愁得寝食难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