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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十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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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城中酒楼高入天,烹龙煮风味肥鲜。公孙下马闻香醉,一饮不惜费万钱。招贵客,引高贤,楼上笙歌列管弦。百般美物珍羞味,四面栏杆彩画檐。”
——《鹧鸪天》,引自宋话本《赵伯升茶肆遇仁宗》
元丰八年春末,汴京丰乐楼上雅阁内,阿紫坐立不安,那鲜红梨黄雪白的果盘煞是好看,果子的香气也十分诱人,偏生哥哥不许她碰;好在紧接着又上来四盒香药:脑子花儿、甘草花儿、朱砂圆子、木香丁香,摆在桌子的四角,倒把她注意力引开不少。之后便是六品雕花蜜煎:雕花笋、蜜冬瓜鱼儿、雕花红团花、木瓜大段儿、雕花金桔、青梅荷叶儿,阿紫习惯性地去看哥哥,见邵敏之微微点点头,才兴高采烈地下箸。邵敏之尝了点雕花笋,对阿紫说道:“悠着点,好吃的还在后头呢。”再之后上来的是虾腊、肉腊等五味脯腊,再之后才是九道正菜:荔枝白腰、肫掌签、鹌子羹、沙鱼脍、螃蟹酿橙、鲜虾蹄子脍、南炒鳝、五珍脍、二色茧儿羹。阿紫直吃得满嘴是油,小肚子都鼓起来,待到主食上来时,闻着那味儿觉得很香,却说什么也吃不下了,只得对哥哥道:“哥,我吃不下了。”
邵敏之略一沉吟,放下银箸,叫来店小二,指着那一桌残席道:“寻两个大食盒,约二十个粗瓷碗碟,将这桌上饭食尽皆装了,连同果子。我要带走。”
“连同果子?!”那店小二略吃一惊,那果盘是看碟,是不能吃的。便不由对邵敏之微微鄙薄起来,只道这是个乡巴佬,没见过世面的。
邵敏之却不管他如何是想,只颔首道:“连同果子。”便领着阿紫到楼下柜台处结账。
出了丰乐楼,阿紫扯了扯邵敏之的袖口,说道:“哥哥,这家店的菜食很好吃呢,可惜木姐姐却吃不到。”
邵敏之淡淡道:“她不肯跟我们来汴京,自然是吃不到的。她若来,我虽然不可能认她,却也定当让她衣食无忧。”又笑道:“罢了,说这个干嘛?个人有个人的缘法。她能呆在她师父身边,也是一种福分。”
“可是,”阿紫略有些踌躇,“秦红棉会待她好么?”
“我想会吧,”邵敏之答道,“经历那一番变故,秦红棉待她多少会亲厚绵软些。她到底不似那两位。”这说的便是康敏、阮星竹那两个女人了。
“也是。”阿紫点点头,略略放心。
这几句闲话间,邵敏之拎着两个大食盒,转过几道巷口,来到一处破落肮脏的小杂巷前。阿紫紧紧跟在她的身后。
巷子里污水横流、脏乱不堪,十来个满脸污渍、看不出本来面目的小乞丐蜷缩在巷子两边,巷尾还有几个白发苍苍的老乞丐。及看到有人提着吃食来时,都亮红了眼睛。
邵敏之叹了口气,提着食盒走进巷子。阿紫看了看巷子里脏乱潮湿的地面,又看了看脚下一对白棉布鞋面绣浅紫蝴蝶的漂亮花鞋,顿住了脚,只站在巷口。
邵敏之走到老人面前,取出米饭并汤羹,摆到他们面前。又先给孩子们分了饼、面,然后才摆下剩下的近十碟菜肴。最后,又拿出了好些果子分给他们。
阿紫默默看着,心里满是疑惑,却不说话,直到邵敏之领她走时才问道:“哥哥为什么要把这些菜食送人?”
邵敏之抚摸着阿紫的发顶,微笑着说道:“不送人又能如何?这些吃食放不久的。又花了我一两多银子,贵着呢。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它烂掉吧。”
“贵?贵的话,哥哥干嘛点那么多的菜?”阿紫扁着嘴巴抱怨道。
“可那对高官显宦富户世家来说,不过是一两顿便饭而已。”邵敏之呵呵笑着,俯身抱起阿紫,轻柔的说道,“我只是想让你略略熟悉上层名流间的饮宴礼仪,说不准哪天咱们就要碰到那种场合,若是措手不及的话会很尴尬的。另外,只要钱足够,奢侈了点是可以的,可若把那些菜食留在那里任那店小二倒掉,就是浪费了。倒不如拿来与人吃掉。”
又说道:“可即便送人,我也不愿意送给那些个靑壮乞丐,年年青青的身强力壮、有手有脚,到哪里找不到饭吃,偏生像狗一样向人乞食。更不用说那所谓的‘丐帮中人’,口里说着‘劫富济贫’,却其实还不是做着强取豪夺的勾当!”
阿紫偏头想了想,道:“哥哥是说,那些名门正派和星宿派也只是五十步笑一百步么!我记住了。”
便走过几家药店、饼铺、杂货铺子,却在一间茶肆外听见里面茶博士慢悠悠说道:“要说什么新鲜事情,却也没有。最近的还是去岁十月间,邵青庭领着一班流民从辽东经高丽浮海归来,听说其人而后还上书官家请官家下旨鼓励商人赎回辽东、燕云的汉人遗民呢。只是后来却不晓得如何了……”
阿紫便看了邵敏之一眼,跳将进去,大声问道:“敢问那邵青庭是何许人也?”
那茶博士说话被人打断,有些恼怒,一望台下却是个水灵灵粉簇簇的小小女童,便不由生出几分喜爱,和颜悦色道:“那邵靑庭字敏之,闽南人,今年不过一十六岁。他七岁得解举人,时人皆以为‘神童’。可惜他祖母没两年就过世了,待守孝过后又听说他有一幼妹流落江湖,只得前去寻找,便就此耽搁下来。到去岁参加制科时,只得了第四等末名。”
阿紫听到这里,悄悄的对邵敏之咬耳朵:“哥,你还中过举人啊?”邵敏之轻声答道:“是有这么回事。本朝制度,官宦士人可以少纳钱粮。我为这个可强迫自己背了两年儒学书典。”又抱起阿紫,说道:“咱到别处玩儿可好?我给你买花儿戴。”阿紫道:“要花儿什么时候没有?这会子我要听人家说话。”她挺了挺胸膛,小脸上涣出一层淡淡的骄傲神采。邵敏之怜爱的望了她一眼,又估摸着下午无甚杂事,便答应了下来。只听那茶博士如何点评自己。
那茶博士喝了口水润润喉咙,手里那两块红木牙板碰了两下,却击节唱道:
“狼烟起,江山北望。龙起卷,马长嘶,剑气如霜。心似黄河水茫茫,二十年纵横间谁能相抗?恨欲狂,长刀所向,多少手足忠魂埋骨它乡!何惜百死报家国,忍叹惜更无语血泪满眶。马蹄南去,人北望,人北望草青黄尘飞扬。我愿守土复开疆,堂堂中国要让四方来降!”
又将那木板敲了两下,说道:“这一首《精忠报国》,正是邵敏之率众南逃途中,在前有拦截、后有追兵时所唱。个中韵味,却不是我这两简牙板所能表现,正恰如苏子瞻苏学士词,非得由关西大汉持铁琵琶弹唱,方能展现一二。”
他这话话音方落,邵敏之便“噗”的轻喷出一口茶水,耳根子微微有些烧红。阿紫听到人家称赞自己哥哥,却很是高兴。
那茶博士又继续说道:“由此可见,那邵敏之还有几分才气,还不曾彻底的‘伤仲永’。” 肆里茶客也纷纷点头称是。阿紫不晓得那个典故,便悄悄的问:“‘伤仲永’是什么?”
邵敏之心下叹息:“不关注逃难遗民,不过问燕云汉人,却在乎几首词曲,可真是……”,却向阿紫细细解释了何谓“伤仲永”。又悄悄按住她。那茶博士转眼又讲起其他的朝野故事、市井闲谈,底下茶客不时议论几句,阿紫听得津津有味,也忘记了那点小口舌。邵敏之才放松了压制着她的手臂,陪她在茶肆了消磨了一下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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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分,邵敏之携阿紫回到城东的一个两进小院,自去厨下生火造饭。阿紫却不去玩耍,扯着她的衣角跟进了厨房,亦步亦趋。连邵敏之淘米洗锅生炉火时都不放开。叫邵敏之很不方便,却又怕扯到她累她摔到、撞到,只得说道:“阿紫,我还要烧水煮饭哩。你先去房里看书可好?”阿紫道:“你答应了带我去逛夜市的。”邵敏之叹了口气,把手在腰围上擦了擦,摸了摸阿紫的头,说道:“知道了。且待我熬好粟米粥,也给你养养胃。”阿紫就搬了张小板凳坐下,托着腮望着邵敏之笑。
邵敏之往炉灶里添了些泥炭,对阿紫说道:“在茶肆听说书时,你生气了是不是?要和人吵架了是不是?往后可不能这样。”
阿紫嘟着嘴道:“我是在为哥哥鸣不平呢,谁叫那茶博士说你是‘方仲永’。哥你却按住我。”邵敏之笑道:“多大的事儿?值得你这样。那会吟几句诗词算得了什么!能带兵打仗、通天文历法、晓器物制作、懂筹划计算,才是真正实际的学问。”阿紫嗔道:“那什么样的事才值得生气呢?”言语之间,颇有些不喜。
“唔,比如在大理无量山那一日,秦红棉骂哥哥,侮辱了哥哥的人格、尊严,就值得生气。”邵敏之边把腌制的咸辣萝卜洗净切成丁状,边说道,“而今那茶博士不过是品评人物,只是指出各人成败得失,却不是骂人。当然,他说得对与不对却是两说。但是——”
阿紫插嘴道:“但是却不能和他生气。”邵敏之赞许道:“不错,不能和他生气。而你在家里说那茶博士说得不对,他却也不能和你生气。”阿紫问道:“那,能不能在茶肆里就说他不对?”邵敏之停下切刀,把萝卜丁倒入瓷碟中,说道:“这也是可以的。不过,接下来,你却要做什么呢?哥哥不是李白,不能当场作出诗来。就是做出了,也叫作‘哗众取宠’。还是闹一场笑话。”阿紫就眨巴着眼睛,问:“啥是‘哗众取宠’?”邵敏之正待回答,那锅内的米汤却沸腾了,便道:“等一下再说。却待我把晚饭整治好。”
阿紫便笑眯眯的到书房点上灯,翻出一本带图画的书,细细的翻看起来。
待用过晚饭,阿紫拉着邵敏之便要出门,邵敏之却叫她和自己一道收拾桌面洗净碗碟。阿紫翘着嘴巴照做了。这才要出门,邵敏之便叮嘱道:“阿紫,一个人可不能出门。东京拐子多。也别独自靠近那些乞丐,他们也贩卖人口。”
阿紫却白了邵敏之一眼:“哥哥却又来吓唬我。”
邵敏之慎重道:“我却不是吓你。他们拐了本地妇女儿童后,大都直接卖往外地,叫其家人连找都没法找。”便弯下腰去抱阿紫,“夜市等热闹处,却是拐子最好下手的地方。你一定要练好武艺,也要通晓些医药常识。如今你还小,我还抱得你。待你大了,就只能自己走路了。却一定要多加小心。”
阿紫听后,脸色微微发白,怏怏的靠在邵敏之肩上,手臂紧紧扣着邵敏之脖颈,口里兀自嘀咕道:“好好的出门,哥哥跟我说这些干什么!坏了我的兴致。却最爱吓唬我。”
邵敏之亲了亲阿紫的额发,轻声说道:“是哥哥不好。是哥哥不好。可阿紫千万要记住啊,不可独自出门。”便抱着阿紫走进前院。却听到有人敲门。邵敏之便又对阿紫说道:“险些忘了,一个人在家时,也不可给陌生人开门。”这才前去开门。
却见门前立着一个老者和两个男童。邵敏之不由眼光一跳,微微怔愣,却放下阿紫,向其中一个男童深深拜下去:“六公子,请。”
没有逛过州桥夜市,便算不得到过汴梁城。
阿紫反反复复的念叨着这句话,怨愤的瞪着东厢房,眼下天都黑了,哥哥却还在那里接待客人。却忘了答应她要带她逛夜市的。
便不由恨恨的望向守在客厅里的那一老一小。那老头眉发皆白,偏生没有胡子,正微闭双目靠在椅上养神凝气,周身缭绕着一股淡淡的气场威势。阿紫直觉他不好惹,便转过眼珠看那青衣小僮。他就侍立在那老头左侧,身子站得笔笔直直的,身材比一般孩童壮硕些。就年龄来讲,大约是十岁左右,脸庞轮廓长得极是方正。
阿紫绕着他转了一圈,诡秘的笑了一笑,道:“小哥,陪我出去耍会子则个?”她学着那开封市井里的闲人说话,颇有些不伦不类。
那小僮微微看了老头一眼,那老头道:“去院子里即可,别出门。”小僮才点点头,示意阿紫先走,再向那老头微微躬身,然后才走出屋子。阿紫不禁微微昨舌,便问道:“小哥,你们是什么人家?规矩这么大。”
小僮道:“主人不让说。”
阿紫道:“那便不说了。我只问你,你姓什么,叫什么,从那儿来,要到哪里去?”说话间,她沿着屋檐来到西边的小厨房,打开纱橱端出一碗新制的酸奶,递给小僮:“尝尝吧。”
那小僮浅浅抿了一口,脸上露出怀念和伤感的神色,眼里也洋溢出丝丝缕缕的感激。半饷,才开口赞道:“很好吃。”
阿紫做势叉腰斥道:“我哥哥亲手做的,就值得一句‘很好吃’吗!还给我!”便伸手要夺。
“不,不,不止很好吃!应该说非常好吃,比很好吃还要好吃,不,我,我嘴笨,不晓得该怎么说……”那小僮慌忙闪躲着,口里呐呐的说道,脸上的神情很急切。
“邵小娘子,你就再让我吃一点吧,我很久……很久没闻过酸□□味儿了,我……我会报答你的。”他捧着那一碗酸奶,恳切的说。
“酸奶,很久,”阿紫沉吟,“你原先不是宋人?”
小僮道:“我原先是辽东女直人,去岁才跟着族人随邵先生归宋的。”阿紫听了,便又端出一碟金黄色的圆形小饼,说道:“那一碗酸奶不能单独吃的,得配着这种糕饼吃。”小僮拈了一块尝了,只觉得入口酥甜软烂、十分可口。他以前在辽东也就罢了,到得这汴梁城,跟在主人身边,虽不是山珍海味,那小吃美食也着实吃了不少,可这叠金黄色的糕点竟似从未吃过的美味,不禁脱口说道:“很好吃。”话一说完,他便想起阿紫先前的言语,生怕她又要把那糕饼收回,却不知该说什么好,只好撩撩头,憨憨笑道:“邵小娘子,我识字不多,不知道该怎么说话,别见怪。”阿紫不在意的挥挥手,说:“都送你。只要你给我讲讲我哥哥在辽东的故事便可以了。”小僮应道:“好说。”便和阿紫在厨房内的一张小桌子边坐下,就着酸奶糕饼慢慢说话。
“我第一次见到邵先生时,是在辽东。那可是个好地方,‘棒打狍子瓢舀鱼,野鸡飞饭锅’。可好地方总是有人要来抢的。每年春天契丹皇帝来行猎,族长都要去进献海东青。到时就是大大小小的契丹贵人祸害女直人家的时候啦,人参、东珠、紫貉、海东青,甚至还有女人……哼哼,契丹人想要什么,可不会跟你客气,闯进你的帐篷算什么,不把你的脑袋砍下来已算不错的了……”
他抱怨了几句,接着说道:“去年秋天,东边亲近的部族里捎信说有大队的契丹人马要过来,可把族长和几个长老愁得不行。捺钵每年有一次已经够受的了。那人参什么的都还好说,要是他们兴致一来就顺手杀人怎么办?在那些个契丹贵人眼里,我们这些个女直蛮子的性命实在不值几个钱。
“那一日,果然有大队的人马临近了,却个个都脏兮兮的,有些人袖肘膝盖处还包覆着兽皮。那兽皮毛皮向里,外面磨得乌黑,隐隐可看见血迹,似乎没经过硝制,是一剥下来就用上了。队伍中间有很多女人,老人孩子也在她们中间,男人们紧紧站在他们外围,眼睛都跟打猎时碰到的护崽的狼一样。长老们说他们不是契丹人。又从他们中间认出一个熟人,却是常常到我们部族收购人参、毛皮的。族长便送给他们一些肉食、酒水,请他们来我们营帐吃喝。那些人却不肯,只拿铁刀铁枪向我们换了好些马匹、帐篷还有肉干。随后便走了。”
阿紫已隐隐猜出邵青庭便在那群人当中,只屏息继续听下去。
小僮放下糕饼,酸奶也不喝了,只深深吸了两口气,才缓缓道:“他们走得那么急,族长他们也没都在意。这年头辽国汉人活不下去做山贼的也不少。然而,第三天中午,来了几百个契丹骑兵,问了族长一些话。到黄昏时分,又来了好多骑兵还有步兵。他们就驻扎在我们营地外面。到了半夜,又到了好多契丹兵。然后他们就向我们射火箭,点着了好多帐篷,我们族人往外冲时,又死了好多人,我阿骨打哥哥就在……就在……就在那天夜里战死了,他才十七岁啊……”小僮说着说着,眼泪直往下掉,终于忍不住伏在桌上嚎啕大哭。阿紫眼里略略惶急,嘴唇开开合合不知该说什么好。她心里隐约觉得有些对不住小僮,想要道歉,却终是手足无措。
小僮哭了一会儿,抬头拿袖子擦干眼泪,微微哽咽的接着道:“我跟着一些人跌跌撞撞的冲出去,待钻进林子里,跑出老远时,才发觉,我阿爹阿娘都不见了,族长也不见了,带着我们的是一个长老。却只有四百多人。我们原先可是有□□千人的大部族啊。
“长老不敢立即是投奔别的完颜部族,怕给他们带来祸患,便领着我们往南走。走了十来日,却在山间密林畔碰见先前那队人马的营地。他们这次收拾得干净多了。却仍是风尘仆仆,急着要赶路的样子。长老便请求和他们合在一起赶路。他们答应了。而后我才见到他们中做主的人,却和阿骨打哥哥差不多大,一身青衣,怀里绑着个婴儿,不常笑,眼睛里装满了伤心事儿,却教人见之难忘。”
阿紫插话道:“那便是我哥哥罢?”
小僮点头:“嗯,那便是邵先生。听长老说,就是他提醒族长要小心契丹兵那个、那个‘杀良冒功’来着。
“我们便跟着邵先生一直往南走,走的多是山林小道,偶尔还要拿刀砍出一条路来,却再没有碰到契丹兵。直到靠近高丽边境,我们在林间伏了整整一个白昼,才躲过契丹人,又悄悄翻过高丽长城,进入高丽国内。接着我们便继续在山野间向南行走,直到高丽南京汉阳附近,才由一些人扮作商贩,租了几艘大船。才坐船渡海到了登州。”
说到这里,他脸上神情总算高兴了些,“我在船上看了不少新鲜事物,就是整日介看海吃鱼太腻烦了。”
阿紫却没有追问他看过什么海上事物,她只忽然想起一件事情,便问道:“那个婴儿呢?那个被我哥哥绑在怀里的婴儿呢?他后来怎么样了?”
小僮脸上一黯,道:“他死了。”
阿紫紧紧追问道:“怎么死的?”
小僮道:“他身子本就不好,就听那细弱得跟个小狸猫仔似的哭声,长老便说他养不活。偏邵先生不死心,即便逃亡之时,但凡有人参,邵先生总要熬汤给他喝。到汉阳后也曾看过医生,却说是先天不足。邵先生便说要到汴京来看医生,却哪晓得还未到登州,他就熬不住了。”
阿紫听到“熬不住了”四字,心里一突,颤声道:“他这便死了?!”却有些呆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