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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二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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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怀阳在一座大宅子前停了下来。
高耸的围墙隔绝了一切,大门禁闭,顶上匾额金光四射。门檐两旁挂着喜庆的灯笼,门上贴着的大红喜字十分惹眼。
黎怀阳眼眶忽然有些发酸。
揉了揉有些发胀的眼眶,黎怀阳慢慢走到宅子旁一处石阶上坐了下来,圈起腿,低下头,一小团的缩在一起。裸露在外面的双手紧紧环抱着腿,修长的指骨更加明显,在寒冷的空气中显得惨白。
对街不远处的一个拐角,一个白衣人影站在墙后望着黎怀阳的方向,眼神中有着动容,几次想走过去,最后还是忍住了……
第二天清晨,黎怀阳收拾好行李,提着包袱去敲程绯罗的房门。
门嘎吱一声响了——程绯罗只着一身白色中衣站在门前。中衣贴身,丝绸的质地,前襟敞开些许,露出毫无瑕疵的皮肤。
黎怀阳刚想往里迈步,见这场景顿时有些尴尬,连忙回头:“呃、我不知道你还没起,等你收拾好后我再过来吧。”说着就往回走。
程绯罗仍是温和的笑着:“没关系,进来吧。”说罢直接转身往屋里走,门就那么敞着。
黎怀阳回头看了一下,心里默哀一声,跟进屋,关上门。
进屋后,黎怀阳有些坐立不安,只得背对着程绯罗,不想让他发觉自己的紧张。黎怀阳自己也弄不清楚为什么,现在面对程绯罗已经完全自在不起来,而且还有加重的趋势,心中就像有个地方破开了,渐渐淌出了不该有的情愫。
昨天在尚书府门前坐着发呆想晴儿时,思绪竟不知不觉就飘到程绯罗身上去了,满眼清雅的白衣和温和的笑脸。黎怀阳几次把自己敲醒,但思维就像不受控制一样。挣扎了许久,叹口气,终于放弃。
黎怀阳知道自己非常在意晴儿,她成亲,自己真的很难受,为此还喝得大醉,仪态尽失。可对于程绯罗,黎怀阳却没法准确认定,他心里已经能够承认程绯罗对自己来说是特殊的,但这到底是份什么样的感情,黎怀阳依旧很困惑。
不似黎怀阳的局促,程绯罗倒是一派泰然自若。一边穿衣服,一边随口问着:“怀阳,想好下一步上哪了吗?”
黎怀阳维持着背对程绯罗的姿势,想了想,而后摇了摇头:“说实在,没有……”
“你看这样好不好,既然你没有特别的打算,那我们就往西走,去和岚总管会合。”
“岚总管也出山庄了?”黎怀阳忍不住回头,见程绯罗穿好衣服正坐在圆凳上梳头,就索性转过身。
程绯罗用一把精致的乳白色梳子在柔顺的长发上梳着,梳子像牛角质地,但黎怀阳却不能肯定。
“岚总管也有要紧事要做,山庄交给别人打理就可以了。”
程绯罗手上动作并不柔媚,甚至麻利迅速,白皙纤长的手指在墨黑的发丝中穿过,打结,插上发簪,一气呵成。可在黎怀阳看来,似乎变了点味道。洁白配墨黑,一动一静,在视觉上造成了不可小看的结果。
程绯罗梳完头转过身站起来,黎怀阳立刻回头,看向别处。
程绯罗弯着眼睛瞟了一眼黎怀阳,见他表情局促别扭,转过头,忍住笑,拿起头天晚上就收拾好的行李:“走吧,我们去雇辆马车。”
“等等。”黎怀阳拉住程绯罗。
程绯罗回头,黎怀阳忙把手放下。
“我要做的事并不是平常的事,随时会有危险……我不想把你卷进来,所以之后的事我一个人就行了,你若因此出了什么意外……”
程绯罗打断他:“怀阳,你这么说就真让我难过了。相处这么久,你还是不肯让我替你分担,你真的在意我的感受吗?”
黎怀阳忍不住再次抓住程绯罗的胳膊,手上不知不觉的用力:“不,你别误会,你我……呃,朋友一场,我担心你出意外。我家里这事说小不小,若真再往下查,说不准真的连什么时候丢了小命都不知道。”
“怀阳,你不用太介意。”程绯罗放软了语气,倒像是安慰,“我是做什么的你也知道,和你一起往下查,我自然也有我的用意,你不用当成我全是在帮你,我的考虑也是算在内的。”
“但是……”
“不要但是了,两个人一起行动总好过一个人。走吧,不要起那么早反而耽误了行程。”程绯罗不由分说,拉着黎怀阳出门。
黎怀阳无奈的摇了摇头,只能由着程绯罗拖自己下楼。
冬日里最惬意之事,莫过于温一壶小酒,桌上三两小菜,围着火炉,浅酌低吟。
然而,在近乎飘雪的天气里,空寂的官道上,一辆马车却哒哒哒奔得正欢。
黎怀阳和程绯罗坐在车里,各怀心事,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倒也不觉得时间难熬。
车前,已过半百的马车夫挥着鞭子赶得起劲。
若说赶路人是分不得天气好坏,只能认命前行的话,那车夫则是赚钱养活生计,何况这次的雇主确实是个慷慨的主儿,再是天寒地冻也认了。
白天赶路,晚上找客店休息,速度不快,但几天下来,倒也走了不少路。中途马累了,就停下来歇歇,等能跑了,车夫就又赶着它上路。
这天傍晚,天色将黑。
黎怀阳坐在马车中,在不大的车厢里伸了伸久不活动而酸痛的双腿,然后掀开旁边的帘子,有些奇怪天都暗了为何还没有到预定到达的镇上。
窗外树林昏冷,景色渐暗。
黎怀阳回过头,看了一眼程绯罗,见他也同样有些不解,就忍不住坐起来打开前门,提高声音询问正在赶车的车夫:“大叔,怎么我们还没有到镇上啊?”
车夫回过头,表情有些歉意:“唉,两位公子啊这都怨我,刚才有条岔路,我看直路那条坑坑洼洼难走得很,就没跟你们商量,直接赶马上了另一条平坦些的道儿。这道儿我走过,稍微绕路了些,但也顶多慢一两个时辰,天黑之前绝对能赶到……唉,谁知这小畜生跑不动了,我又不敢使劲儿抽它……”
“算了,没事的大叔,能跑多久就跑多久,实在到不了就在野外将就着过一夜也无妨。”见车夫一脸诚恳,黎怀阳连忙安慰。
“老汉我这倒没什么,唉,可就得委屈两位公子喽。”
“无妨的。”
黎怀阳说完话坐回车子里,有些歉意的看着程绯罗:“今晚可能真要在野外过夜了,你肯定从没在野外露宿过,我怕你会受不了夜里的寒气。”
感受到黎怀阳的关心,程绯罗笑道:“怀阳,你就是太好了,明明也是含着金汤勺出身,不顾自己反而关心起别人来了。”
“那不一样,你没我强壮,关心你是当然的。”
“哦?”程绯罗眉眼一扬。
“我说得没错啊,你看你长得这么文弱,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一看也是从小衣食无忧。”黎怀阳抬高了声音。
程绯罗笑着摇了摇头:“不,我小时候日子是很艰苦的……别用怀疑的眼神看我,是真的。”程绯罗换了个姿势,靠黎怀阳更近一些了,然后继续讲:“那时候被寄养在别人家里,整天面对别人的白眼,冷饭剩菜,可不吃就要饿肚子。而周围的小孩子受到感染也会故意来捣乱,做恶作剧……尤其是我眼睛的颜色与别人不同,受尽了欺侮。”
“我喜欢你的眼睛,很漂亮。”黎怀阳也不知怎么就说了这句话,刚说完脸就开始发烫,摸摸耳朵想糊弄过去。
程绯罗都看在眼里,什么也没说,只有一双眼睛弯成了月牙。他轻轻的继续讲着:“那时候,自己就像异类,你喜欢什么,周围的小孩子就专门针对什么。记得有一次,我救了一只受伤的野兔,我很心疼它,倍加照顾。没几天,眼看它的伤就要好了,我很开心,可它忽然不见了,后来,我在村边的垃圾坑里看到了它——四肢扭曲变形,身上遍是泥浆,已经血肉模糊……”
黎怀阳睁大眼睛,像听神话:“怎么可能?”
“你是说我的境遇不可能还是欺负别人不可能?”
“你说……那是那些孩子干的?”黎怀阳觉得难以想像,他从小就是孩子王,大家都听他的,他无法相信同是孩子,差别竟可以如此巨大,能够如此从容的做出那么残忍的事。
“是啊,我站在坑边哭,他们一群人跑过来嘲笑我,指着兔子说了很多让我至今难以忘却的话,已经印在了骨子里……”
程绯罗的声音越说越低,样子看着让人心痛,偏偏黎怀阳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手抬起来,犹豫了半天,终于轻轻的拍了拍程绯罗的肩:“没事的,都过去了……”
程绯罗缓缓抬起头,回了一个笑——
苦涩和欣慰,却怎一个绝代了得。
黎怀阳有些看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