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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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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场:撒谎
雾莲在接待小姐的指引下买票入场。
粗粗环场一顾,整个厅里都是同一题材的画作,正墙上有三个斜斜的篆字,写着“雾天使”。
雾莲慢慢往前走,一幅一幅看过去。画中人都是一个长发的白衣女子,或在山巅,或在海边,或在林间,甚至某些画作刻意不体现地点;而画中女子或凝目沉思,或低眉忧愁,或扬目而笑;时而神态灵动,时而意境悠远。
雾莲信步而走,越看越是不安。画作虽不是照片,却比照片更拿准了人物的神韵。雾莲荒谬地有着在每一幅画作面前审视自己的感觉。
突然,一幅大大的日出图吸引了她―――这也是目前为止唯一没有人物的一幅画。雾莲顿时如同被雷击中,站在那副画前挪不开步子。这幅画打开了她的记忆之门:是了,就是在七年前,她曾见过这幅画的雏形,记得那个和她在庐山之巅待了一夜的男生作画时认真的表情。难道,这些画中的女子,竟然都是她么?
一只男性修长的手在她肩上轻轻拍了一下,伴之而来的是一声轻轻的招呼:“喂。”
雾莲触电般跳开,转过身来。旋转之际发丝飞扬,发尾从劲禅的鼻端眼前扫过,带来一阵淡淡的香气。
劲禅见她瞪大了眼,有难掩的惊惶之色,微微有些尴尬:“对不起。我没想到会吓着你。你……还好吧?”
雾莲震惊不能言语。刚刚才想到是他,突如其来的,他已经出现在她面前。一样的凌乱长发披肩,一样的棱角分明的面孔,一样的古铜色健康肌肤,一样的闪亮灵动的眼眸。只是七年前的他还带有少年人的青涩懵懂,现在的他看上去似乎健壮了许多,完全是地地道道的男人了。
雾莲喉咙发干,一时不能发声。见他目光炯炯地注视着自己,脸上眼底的神情分明是激动和狂喜,看来已经准备好来一场感人的故人重逢。
但是莫名的,那四面墙上的画作,仿佛正把他们团团围住,无声但有形,沉默地注视着她,而且在向她逼近,让她感受到这重重的压力,有一股想夺门而逃的冲动。
劲禅见她只是瞪着他却不说话,问道:“你不记得我了?!七年前,我们在庐山顶上一起看日出。这幅画,我就在那时画的,你还记得吗?”
雾莲从震惊中回复过来,一部分的自己仍在眩晕中,一部分的自己却开始冷静地观察着他激动的表情、热切的语调、希冀的脸孔。他踏上前一步,她就退后一步,仿佛被他身上的热气烫灼了一般;她越退却,他就越向前。再踏上一步,一把捉住她手臂,一叠连声地问道:“你真的不记得了?!完全没印象?!你再想想!再想想!”
雾莲心中的不安在加剧。这几十、上百幅的画作画的都是她,为什么?这期间付出的凝注和心血不可谓不巨大。她心底的警铃作响:这个看来异常执着的男人似乎也代表着异乎寻常的麻烦;如果跟他有牵扯,后果会是怎样?她一时不敢想象。
“先生,我恐怕你是认错人了。”雾莲直视着他的眼睛。空气有片刻凝滞,过了大约两秒钟,雾莲才意识到这冷静而清冷的语句是出自自己之口。“我不认识你!”她稍一用力,把手臂从他的掌握中挣脱出来。忽然间,她有些不忍心看他空空举着手的滑稽样子,以及瞠目结舌、错愕非常的脸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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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分钟后,他们移到展厅后的咖啡座。
雾莲心有些纠结。因为她从来没有看到过一个大男人这样沮丧、这样无助,这样可怜兮兮的样子。就好像―――就好像丢了母亲的小男孩。雾莲差点反口,推翻先前的谎话。
“所以,那年我遇到的是你的妹妹?”劲禅抬头,使劲看着雾莲,似乎不敢相信世上有这样相似的姐妹。
“是我的孪生妹妹。”雾莲垂下眼掩饰心虚,顺手拿起茶杯喝一口。
“那么她……她已经……”劲禅嗫嚅着。
“一跃而下―――从八楼的阳台上。”
劲禅闭上眼睛:“她为什么那么傻?”
“她那时候年轻。”雾莲轻喃,看向玻璃窗外,“有纵身一跃的勇气。”
“你父母为什么逼她?”劲禅睁开眼,眼中已盛满怒气。“活得开开心心不好吗?做自己喜欢的事不好吗?”
完全没想到他会替她说话,雾莲意外地转向他,眼波盈盈的,心已经柔软。
“我也恨我自己当时没有好好劝她。” 劲禅狠狠抓抓头,满是懊恼。“那天在庐山,她分明也有轻生的念头。可是她说不是,我就相信了。如果我不是一心想着画画,如果我跟她多聊聊,如果我……”
“她太傻。”雾莲打断他,“其实何必做这些过激的举动。再长大些,自然就想得开。当初坚持的,现在再看也未必重要。”雾莲握紧手里的杯子,再度看向他:“你不需要自责。她选择了她想要的方式。没有谁需要为另外一个生命负责。”
劲禅瞪着她:“你很冷酷。而你妹妹却是很感性的。”
雾莲挑挑眉:“何以见得?依你说的,你们只相处了几个钟头,难道你就了解她的性格了?”
劲禅浓眉纠结:“她回来后完全没有提起过我?”
雾莲想自己似乎确实从来没有再想到过他。如果不是今日重逢,那个遥远的记忆恐怕早就被挤到脑子里不知道哪个孤僻的角落里了。于是摇摇头:“没有。”
劲禅涩然道:“是吗。”沉默了片刻,说道:“她曾经唱戏给我听。你知道她会唱戏吗?”
雾莲点点头。
“她在家里经常唱吗?”
雾莲再次点头:“她本来想成为一名戏曲演员。”
劲禅落寞地道:“我不懂戏,不知道她唱的是什么,连是什么剧种也不知道。后来我买了很多磁带一盘一盘地听,才找到她当初唱的那一段。那段是昆曲《牡丹亭》中杜丽娘的唱段。”
雾莲说不出话来了。想象着当年那个愣头愣脑的男孩子一盘盘听着他完全不了解的戏曲,只为寻找一个答案,眼中渐渐升起雾气。透过杯沿再次悄悄打量他:本来觉得他很粗旷很有男人味,颇有些不羁的味道;但此刻细看之下,发现他浓眉俊目,在幽幽诉说中却透着说不尽的忧伤。她心中一紧,蓦地站起身,说道:“我先走了。”
劲禅点点头。
雾莲低头拿起包包走向门口,犹豫了片刻,回头轻声道:“忘了她吧。即使她活着,也不再是你想象的那个样子了。”见他低着头不言不语,转身走出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