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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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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场:初遇
劲禅是美术学院的学生,今年不到二十岁。他有一头蓬乱垂肩的卷发,配上明亮、炯炯有神的眼睛,棱角分明的脸型,高挺的鼻子,性感的嘴唇,以及坚毅的下巴,不知不觉间就成为了学校里白马王子型的人物,收获了众多情窦初开的女同学毫不掩饰的爱慕。但劲禅却是浑然未觉。他目前的世界里,只有画画。穿皮衣牛仔裤是因为随意方便;骑摩托车是为了赶时间;形体修长、身手矫健,劲禅自己认为是常常背着画具四处写生而锻炼出来的。
这次他到的地方是庐山之巅。夜里的风很凉,他拢了拢敞开的衣服搓了搓手。他决定在山上待一夜,为的是捕捉清晨第一缕阳光跃上山巅时的美和辉煌,把它永久留在自己的笔下,留在他的画布上呈现给世人。
他看了看四周。月光下景致很清亮,有一种安谧宁静的美。“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他轻念着苏轼的《题西林壁》―――这首流传千古、咏诵庐山千姿百态的诗句。四周树影婆娑,远远近近山峰耸立,丘壑纵横、峰峦起伏。
转目四顾之间,不经意的,一缕白影吸引了他的注意力。虽然隔得远了,但隐隐约约的,那站在山崖旁一棵老树边的,似乎是一个穿着白衣白裙的女子。苗条修长,孤立清绝,长长的黑发在山风中飘拂。人气甚少,鬼气―――不,仙气甚多。
劲禅呆呆地望着她,寻思着:这个女子是山林间自在游荡的精灵?抑或是水涧旁恋慕人间的狐仙?
这个旖旎的念头在脑海中只是一闪而过,现实的判断马上从心底浮现。看她微微探出身躯向下张望,分明是意图轻生的女子。是出声叫住她好言相劝?还是不顾一切冲过去把她拖回来再说?
劲禅悄悄向她掩身过去,蹑手蹑脚地不发出任何足以惊动她的声响,脑海里两种念头却在激烈交战。这时,白衣女子―――女仙―――女鬼,管她是什么,一只脚已经跨了出去。劲禅不及多想,一个箭步冲了过去,从背后拦腰抱住了她。
也许是冲力太足,在女子的惊呼声中,两人反而一起朝山崖下摔了下去。
求生的本能在这时发挥了作用。也幸好旁边的老树枝条茂盛。劲禅腾出一只手一把抓住树枝,硬生生止住冲势,接力之下身子后仰。而那女子双手乱挥之下也抓住了另一条树枝,暂时两个人都不再下跌。这个姿势维持不了很久。劲禅只觉得脚下打滑,树枝渐渐抓不住。幸好脚下蹬到一块大石头,才止住了身子不再下滑。他心一宽,索性松了手后仰,砰的一声倒在地上。那女子更是无法用双手撑住全身份量,在他一带之下,跌到了他的身上。
两人手忙脚乱又小心翼翼才从山崖边爬开。回到山顶更安全的所在,劲禅长长舒了一口气。死里逃生的感觉太好了。而且刚才搂抱住的身体温热有弹性,看来不会是精灵鬼怪。是狐仙倒也不妨。传奇故事里狐仙都是好心肠的,对于救命恩人更是倾身以报。
劲禅正在想入非非,忽然眉心一痛,一块石头狠狠砸落下来。他一抬头,望进一双盈盈妙目之中。可惜这双妙目中此刻正充满着熊熊怒火。劲禅无暇欣赏,一把抓住她手腕,阻止她再度而来的石头攻势。“喂,你怎么恩将仇报?”
白衣女子恨恨地骂道:“流氓!。。。流氓!下流胚!”看来她骂人的技术实在有限,来来去去也只有这几个词,不痛不痒的,碰到真正的流氓实在半点用处也没有。
劲禅失笑:“我好心救你,你反而骂我?骂我还不算,还用石头砸我?”劲禅说到这儿,感觉眉心又痛了起来,一抽一抽地,用手一摸,却摸出一手血。血还在汩汩地往外流。
白衣女子一呆:“救我?瞎讲!救我什么?”
劲禅忍痛道:“你不是要跳崖自杀吗?小姐,看你年纪轻轻的,风华正茂,有什么看不开的要轻生呢?生命多美好―――哎哟,我,我的血越流越多了。”劲禅松开拽住她的手,手忙脚乱地为自己止血。
白衣女子啐道:“神经病!你才要自杀呢。”见他手忙脚乱,便也扔了石头,掏出手绢为他止血。但是片刻间小小的手绢便被浸透了,血还没有止住之势。
“怎么办?”白衣女子慌乱起来。劲禅见她双目盈盈如要滴出水来,脸吓得煞白,嘴唇微微轻颤,寻思着:我这会儿若是作势昏死过去,不知道她会不会吓得大哭起来。觉得自己在这个时刻还能欣赏美女,神智也清醒,料想没有大碍。可是血总要止住才是,一直这么流将下去也不是办法。血若流尽了固是唯有一死,吓坏了眼前的美女可就罪过了。
着眼上上下下打量她,见她衣服似绸非绸、似纱非纱的,并不适合撕下来包住头。小说里闯了这样祸事的美女总是第一时间撕下自己的衣摆为男主角裹伤的。劲禅叹口气―――现实总是不如书里的情节美好:“你去我背包里,拿一把裁纸刀出来。”
白衣女子二话不说,立马去把他的背包翻了个底朝天,找到裁纸刀拿了过来。
“你把我汗衫裁一条下来,然后帮我把伤口缠住止血。”
“哦。”白女女子显然知道自己闯了祸,乖乖地依言而行,抓住他汗衫下摆就想剪下去。劲禅见她开膛破肚般的刀法,吓了一跳,忙道:“横着剪,别竖着剪!你把我的汗衫剪成两半也没法缠头啊。剪下摆就好。”
白衣女子脸上飘起两朵红晕,哦了一声,小心翼翼围着他的腰身替他剪下汗衫下摆,再帮他紧紧裹住脑袋上的伤口。
劲禅想:这个女孩子什么也不懂。而且手法笨拙,也不是个好护士。可是她认真小心和动不动就脸红的模样却让他心动。看她围着他团团转,举手投足间香泽微闻,心中更是有说不出的滋味。只觉得若是得这般旖旎光景,便是脑袋上多挨一下也没有关系。
裹好了伤两人在地上坐下。“不是自杀你站在山崖边做什么?黑漆漆的,不小心掉下去,会死得很难看。”
白衣女子见他精神头十足,看来并不是奄奄一息就要死了,心中放下了一块大石头。便道:“月亮这么亮,哪里黑漆漆了。我只是想体验一下站在山崖边的感受。哪想到你这愣头愣脑的小子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冲过来,差点被你推下山去。”横了他一眼:“若是摔下去摔死了,到了阎王殿上我也要告你谋财害命。”
劲禅受她白眼并不着恼,反而兴致勃勃:“刚才真是好险。若不是我身手好再加上十二分的运气,也许我们俩就成了这里的孤魂野鬼。好在有你作伴,应该不会太寂寞。不过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下山后就去买彩票。也许这期的大奖就是我的。”
白衣女子受他乐观心态的影响,微微笑了起来,问他:“你晚上一个人在这里做什么?”
劲禅向他的画板和背包努努嘴:“我是来写生的。我要在这里画日出。”
白衣女子轻轻哦了一声,便不再言语了。抱膝而坐,望着远处的山峦迭起,悄悄出神。
劲禅初次被一个女孩子吸引,只觉得她身上满是问号,急待着他一个个去寻找答案。忍了半晌没忍住,开声问道:“天这么晚,你又为什么一个人在这儿呢?你一个女孩子,孤身一人呆在山里,不害怕吗?”
白衣女子没有看他,也没有回答。
正当劲禅以为不会得到答案的时候,白衣女子幽幽开口:“你说,人活着,到底什么最重要?”
被问到人生意义,劲禅立刻正襟危坐。想了半天,却发现答不上来。这个命题实在太宏大,哪是三言两语说得清的。
“爱情吧。”劲禅随口说了一个。
“你现在正爱着谁?”白衣女子好奇。
“没有。”劲禅不知干吗急着否认。可是被她清亮亮的眼光在自己脸上微微一转,不知为何,脸轰地红了起来,烫的耳根都发热。
“那么曾经爱过谁?”白衣女子再问。
“也没有。”劲禅摇摇头。
“既然都没有,而且没有爱情你也活得好好的。可见爱情不算是人生最重要的事情。”
“那么亲情?”
“你父母兄弟姐妹也不会跟着你一辈子啊。你儿子孙子指望他们孝顺你怕也是指望不上。”
劲禅笑道:“你小小年纪恁地悲观。那么理想吧,理想于人最重要。”
白衣女子撇撇嘴:“很多没有理想的人都活得挺好。”
劲禅解释道:“没有理想不过是行尸走肉,便活着也不痛快。”
白衣女子道:“但不痛快也还能活着。可见少了它也不是不能过。”
劲禅道:“那你说是什么?”
白衣女子侧着头想了想:“生存吧。”
劲禅凝视着她皎白脸颊上睫毛投下的阴影,只觉实是清丽不可方物。随口道:“生存?生存不就是活着吗?”
“活着是发光发热,生存是穿衣吃饭。唉,我说不清楚,反正是那么个意思。”她低声道:“本来我老想着要发光发热地活着。可是现在我又冷又饿,觉得还是吃饱穿暖了才能算是活着。”她低喃,似乎已是在自言自语。“既然没有纵身一跃的勇气,就只好向现实生活低头了。”
劲禅听不真切,问道:“你又冷又饿?我这有饼干,你要么?”从背包里掏出吃的,喜道:“还有巧克力。吃巧克力最能增加热量。”把巧克力递过去。白衣女子顺手接过,却并不吃。劲禅脱下身上的皮夹克,披到她身上,“你穿的太单薄了。山里本就风大,夜里更是凉。”他就像天底下所有初坠情网的小男生一样,面对心仪的女子,极尽讨好殷勤。
白衣女子慢慢撕开巧克力的包装纸,慢慢咬了一口,细细咀嚼。劲禅着迷地看着她,发现她每个举动都是那么斯文优雅。白衣女子又咬了一口,把巧克力重新包了起来。
劲禅忙问:“怎么了?不好吃么?”
白衣女子摇摇头。转头道:“我唱戏给你听好吗?”
“唱戏?”不是唱歌吗?劲禅心想,这年月,连听戏的女孩子都少,别说会唱呢。只觉得这女孩子处处透着古怪。便道:“好啊。”
白衣女子开始悠悠唱了起来:“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便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却原来是昆曲《牡丹亭》中杜丽娘的唱段。劲禅只觉得曲调甚是好听,她的声音又柔和磁性极动人。正享受间,突然看见白衣女子唱着唱着哽咽起来,眼珠一颗颗滑出眼眶,沿着脸颊滴落下来。劲禅大惊,反而喃喃难言:“你…你…你怎么了?”白衣女子索性低下头,把脸埋进膝盖里呜呜咽咽哭了起来。
劲禅手足无措,抓耳挠腮不知该如何相劝。只好在一边默默相陪。
白衣女子哭了一会儿,抬起头来。劲禅小心翼翼:“你还好吗?”
白衣女子擦了擦脸,不好意思:“我没事。吓到你了吧。”
劲禅见她雨过天晴,松了口气,微笑道:“没事就好。”见她又是唱又是哭的,必是倦了,眼皮渐渐重了起来。劲禅问:“你要不要睡一会儿?我们到那边树下去。你累了可以靠着树睡一会儿。”白衣女子点点头。两个人走到树下坐好。劲禅见她靠着树不舒服,笑道:“你若觉得树干太硬,靠着我睡一会儿也成。”
白衣女子红着脸,羞涩地摇了摇头。只是睡着了便由不得自己作主。劲禅见她不知不觉头枕到他肩上,身体也自然而然依着他找到了舒适的姿势,微微笑了起来。他也折腾得累了,不一会儿便睡着了。
劲禅是被冻醒的。山巅上只穿着棉汗衫过夜,确实太单薄了点。劲禅只觉得鼻子里痒痒的,只想大声打喷嚏。见白衣女子偎着他睡得正香,只得苦苦忍住。实在忍不住时,用手捂住口鼻,尽量减少声音和身体的震动。白衣女子微微动了一下,却并没有因此而醒过来。
劲禅一低头,就能看见她嫩白的脸庞,真是吹弹得破。因为熟睡泛起的红晕从皮肤底下透了出来,说不出的娇艳动人。劲禅不自禁地低头靠向她,心里迷迷糊糊想着,如果我只是亲一下…只一下…
但心底又有一个理智的声音大声阻止着:“万万不可。她若醒过来,必然以为我是个乘人之危的卑鄙小人。若她就此鄙视我,哪怕是眼中微微流露出不屑的神情,那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但是他正血气方刚,理智的声音渐渐微弱,诱惑却是这样大。
此时白衣女子眼睫毛眨动了一下,又眨动一下。劲禅一下子僵住不敢动,一口气含在嘴里也不敢吐出来。这时候,他的脸距离她的不足五公分。
劲禅猛地往后仰,重重吐出一口气。心中暗自称幸:幸好她在这个时候醒了过来。幸好,幸好自己没有孟浪,做出傻事。
白衣女子揉揉眼睛,声音是惺忪未醒的:“怎么了?”突然声音变得急促,似乎是不可置信:“快看!”
劲禅抬头,只见一轮红日在朝云的烘托下从东方冉冉升起,一下子驱散了幽暗的黑夜,照亮了整个山巅。色彩绚丽夺目,实是难描难书。
“好美。”白衣女子称赞中充满敬畏。劲禅深有同感。他心情鼓荡,浑身充满了精力和激情,正迫不及待地要迸发出来。他冲到画布前,开始调颜料勾勒轮廓,不多时,便全身心投入到作画中去了。
时间一分分推移。终于,太阳完全跃到了头顶,而强光照耀下太阳已看不清全貌。青山翠谷,时有鸟儿婉转的啼鸣声。世界已经是一片生机盎然。劲禅心满意足收手。这幅画作充满激情,再后期润色便可大功告成。
这时,他想起那个白衣女子,一回头,却发现四周空荡荡的,哪里有什么人影。是自己画画时过于专注,竟不知道她何时下山离去?还是那位清丽的女子只是自己夜半睡梦中迤逦的幻象?
劲禅怅然若失。脑海里突然浮现白居易的那首无题诗“花非花,雾非雾。夜半来,天明去。来如春梦不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
一低头,看见自己的皮夹克折得方方正正地放在他的背包上,脚下则有一块暗红色的东西―――捡起来一看,是那块浸血的手帕。下意识抬手按住自己被布条缠住的伤口,伤口还有些轻微的抽痛,这一切一切,似乎都在向他证明,昨晚的种种,都真实存在,并不只是一场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