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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 1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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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秀真的改变了,她发誓,这个改变她真的不是故意的。她变态才愿意这样呢。
姬秀正拖着两麻袋布料往摄影棚的方向走,一辆本田从后面冲上来在她脚边急刹住。
然后李修文从车里下来,他英俊的脸上散射出来的眼光,近乎崩溃
——她真的长痤疮了,下巴和两脸颊上布满了大小不一黑红相间的疙瘩。还有她新剃的光头,在夏天的阳光下褶褶生辉。
“唉唉,什么表情啊,眼泪都要流下来,注意市容啊!”姬秀瞄一眼他的车:“去哪?帮我把东西顺到前面的2号摄影棚呗。”
他指着她满脸的痘痘欲言又止,憋了半天才避重就轻的吐了仨字儿:“头发呢?”
姬秀在新剃的光头上熟练的划拉一把,头发桩子扎手。
“剃了,大夏天的,热。”
“看医生了吗?”
“啊?看什么看呀,前几天我还觉得自己衰老了呢,这几天就长了痔疮,哦痤疮,俗称青春痘。您甭说,这青春痘一长我还真觉得青春又回来了,突然之间精力充沛!”她自顾自的打开后备箱,把俩麻袋往里头塞。就是俩麻袋而已,姬秀塞了好半天。
后备箱“咣唧”砸上的同时,车前面下来一长头发的女的,站在那微笑。
“师姐。”
“谁是你师姐呀?”
“师姐您忘了,那天演唱会的时候咱们见过的。我是和高爽一届的,导演系的。”
姬秀眨巴眨巴眼,还是没想起来。
“上车吧,我载你过去。”李修文说。
长头发女的毕恭毕敬的帮姬秀把车门打开:“师姐,我叫石海楠。”
姬秀其实不排斥石海楠的这种殷勤,在他们师兄弟姐妹间小辈对上面要惟命是从这是规矩。但是这石海楠就是让姬秀有点小小的不爽。因为这石海楠的眉眼之间多是瞅着李修文的。
他们在棚里搭了一个纺织厂的景,姬秀拖着俩麻袋进去的时候胡晓刚和阿兰已经在里面了。
“我操,你毁容去了?”阿兰几乎是摔了一个趔趄,捧着姬秀的脸跟见了鬼似的。
“我青春,我乐意!”
“青春?大姐,奔三的人啦,别在人家小姑娘面前装嫩啊!”
“谁小姑娘?你呀?”
“她呀。”阿兰指着后面进来的石海楠说,“她谁呀,长得还真水灵。”
石海楠抿嘴一笑,做害羞状。
!!
抿嘴一笑!
姬秀和阿兰的脸上风云骤变。尤其是阿兰,一时没控制住,白眼就翻出去了:“操,跟他妈的秋然一个德行”。
“秋然?是大明星秋然吗?”石海楠问。
“可不是吗?一个比你还会装纯的女的。”阿兰甩头跟李修文搭讪去了。
石海楠脸上讪讪的。
搞什么搞,阿兰越来越像一个中年女人了。
“嗨,你别往心里去,她更年期呢。”姬秀如是说。
李修文有一搭没一搭的问阿兰新片子的进展情况。阿兰不知道从那掏出一包瓜子,边磕边聊,那模样还真的把自己当成菜市场里的大婶了。
姬秀看石海楠孤苦伶仃的站在边上,觉得自己和阿兰过分了。纯情又不是人家的错,就像“三八”也不是阿兰的错一样。
姬秀就很善良的上去跟石海楠寒暄。师姐妹之间互相扯了一会儿蛋,说说姬秀上学那会儿系里的样子,石海楠再说说现在的样子。对比一下,不禁感叹时光如梭岁月如歌呀。
世道真的不一样了。现在导演系培养出来的孩子都这么水灵了呀?想姬秀他们那届出来的,哪一个不是从非人类能承担的作业量中摸爬滚打出来的,个个的饱受摧残百遭蹂躏。
对比石海楠,姬秀不用照镜子,就单用她剃掉的那些头发也能想出来俩儿人之间的巨大不同——一个是新摘下的蜜桃,嫩的能掐出水来;一个是陈年的核桃,千沟万壑不说最近还新添了些丘陵在“生气”蓬勃的连绵起伏……
不公平!
姬秀也有点不喜欢石海楠了。真不知道是被阿兰给潜意识了,还是石海楠身上自带的气质便是如此。
石海楠还在拍马屁套近乎,姬秀把头一歪,仰着脖子对着屋顶惆怅。
李修文正好站在旁边,他把头一低,腰一弯,姬秀仰望苍天的视野里顿时出现了一张倒着的男人脸。
“念念有词的,说什么呢?”
“……数星星。”
李修文抬头看看棚顶——几只残破的镝灯在上面吊挂了多年。
“数清楚了吗?”
“嗯。”
“多少颗?”
“三百九十九。”
李修文低下头,露出责怪的表情。
她举起手,在他的下巴上勾勒。他下巴又剃的那么光滑了?她怀念他的胡桩子,怀念他青色的下巴。
下巴升上去,姬秀够不着了。
李修文站直了身子,面无表情:“我走了。”
“好……”
姬秀本来想说,好,我送送你。可是刚才头仰得太厉害,现在有点晕乎。石海楠从姬秀身边擦过,害得姬秀又陀螺似的转了一圈儿,更找不着北了。
等反应过来,看见石海楠已经跟在李修文后面了。
于是她不想去了。
“后悔了吧?”阿兰说, “你真的是缺心眼,李修文这样的好男人,你以为是白捡来的呀?你不希罕,可有的是女的跟在他屁股后面要死要活呢?不缺你一个。”
姬秀愣愣的,看着阿兰嗑瓜子——她手上一拧,舌头灵活的把瓜子仁卷进口腔,上唇一嘬,舌唇形成的强大气流,瓜子皮儿就被喷在一米以外的地面上。
然后姬秀拖着麻袋往胡晓刚那去,阿兰跟在后面喋喋不休:“趁着你们还没凉下来,赶紧再热上呗!你瞅那石海楠,嗲的那样,绝对不是李修文好的那一口!我算看清楚了,李修文这小子好的就是怪的。比如你这样儿的,比如颐扬那样儿的……”
姬秀一听她扯上颐扬,气不打一处来。正想狠狠地揍她一顿呢,却看见阿兰泪水汪汪的瞅着胡晓刚。胡晓刚那厢低头默默不语。
阿兰接着扮演怨妇:“……你说吧,男人都一样,人家越是不理他,他就越往上贴。你看李修文贱的,连求婚都拿出来了,可那又怎么样,姬秀你不还是照样甩他么……这还不算,还有些人老想着些个不实际的事儿,人家女的连个正脸儿都没给过他,他也能……也能……”
越说越不对了,话题扯得有点儿偏。
前半段还在说叫她的不是呢,下半段就变成李修文的不是了。阿兰把瓜子儿嗑得吭哧吭哧的,恨不能把瓜子皮儿也生吞了似的。她已然忘了这段话的主题是什么,已然忘了她说话的对象是谁。
俩儿人闹矛盾了吧?阿兰又吃颐扬的醋了吧?
真好。
她和李修文之间还没闻到过醋味儿呢。
……
那么,现在她是不是该吃石海楠的醋才对?
阿兰是个小富婆,这倒不是因为她能赚多少,而是在于她能囤多少。像姬秀这种花的比挣得多的,至今还是个无产阶级。阿兰就不一样了,她多精明呀。挣的钱全部屯着。屯着干嘛?
阿兰不知道。原来她是要嫁大款的,嫁了大款就花大款的钱,她自己的钱用来干吗?
原来不知道,但是现在知道了。因为阿兰家给了一个穷画画的。她的所有积蓄都拿了出来给胡晓刚建立画廊,筹办画展。
在这片艺术汇集地的一个旮旯里,胡晓刚的画室偷偷摸摸的矗立着。
进了门,里面的装潢也是费了心的,小资的不得了。
“阿兰。”姬秀诚惶诚恐。
“什么?”
“我总觉得,别把自己全投进去。不管你们怎么样,你都得给自己留一退路不是?不是我说话不好听,但是万一你俩掰了呢?你再收回来?不管到什么时候,都要留一个感情和钱的底线。”
“知道李修文为什么绝望了吗?因为你的底线。秀,你的底线太高了。”
“……”
阿兰指着楼上说:“来,我给你看些东西。”
二楼的楼顶全是玻璃,光线甚好。久违了松节油的味道。一块绿色的帷幕罩在面前的墙上,阿兰爬上梯子,去拉它。
姬秀想着阿兰的话——秀,你的底线太高了。
她保留得太多了?
惆怅。掏一支烟吊在嘴里,刚点上火,就看见旁边的禁烟标志。于是她狠狠地嘬了两口,急忙把烟掐了。然后回头看阿兰那边。
苍天啊,现在她恨不能点一把火把这画室给烧了!
整整的一面墙,装裱精良的大小画框在上面挂的一水儿的整齐。百余幅画,大半是素描,小半是淡彩。还有一幅油画,搁在地上,尚未挂起来。画的都是同一个人。
一面墙,五米乘二十米,赶得上一个小型展厅,满满的都是颐扬。
姬秀还认得出来,那是大学时代的,那是毕业以后的,那是留学归来的……那是吃饭的,那是飚车的,那是睡觉的,那是高兴的,那是生闷气的……
胡晓刚的线条一贯的松动而且生动,炭笔的,铅笔的,甚至是圆珠笔画在横格纸上的,惟妙惟肖。
阿兰……
姬秀抱着她说:“好阿兰,没事儿。”
阿兰眼睛干净着呢,没哭没闹的。
她说:“我跟你正好相反。我他妈贱,我没有底线,一股脑儿的全献出去了。我他妈是一腔热血,奋不顾身,结果就英勇就义了,还尸骨无存。”阿兰指着那一面墙的画说:“秀,你看,这是十年前的,这是三天前的。不管我在不在,他心里都只有颐扬。”
“……”
阿兰从架子里掏出另一幅油画,那上面的女人翘着二郎腿夹着烟,表情很操蛋。
阿兰说:“有一天,我说,晓刚你给我画张像呗?就象偶像剧里演的那样。他就答应了。他说,那你摆个像姬秀的姿势吧,比较有特色。于是我就学你的样子摆了一姿势。”
姬秀想,怪不得她觉得画像上那女的那么欠揍呢,原来是她自己的德性。
“姬秀,你跟颐扬太像了。胡晓刚这孙子跟你们太熟了,他说你摆个姬秀平时最得瑟的姿势,其实潜台词就是说,你摆成颐扬那样。”
阿兰拿起那面墙根处唯一的那幅油画,把两张画摆在一起——一张是阿兰,一张是颐扬,显然颐扬那张画的更细腻,更生动,更像她本人。“你看,一模一样的姿势和光线是不是?只是身材换了,脸也换了。胡晓刚这孙子早就想给颐扬画一幅油画了,他不过是那我当了一替身,一光替,一姿势替。”
阿兰梦想着心爱的人能给自己画像,像日本偶像剧那样。结果他是画了,并且画了十年之久,只不过画得是另外一个女人。
“替身还好呢,只少还能透过我想到她。可是胡晓刚什么时候透过我来着?我连替身都不如。”
姬秀点了烟,不吱声了。
她们俩算是同命相连吗?姬秀想。
她和李修文认识三百九十九天。
他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