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钟》姬明珠

1、第 1 章

　　第一次看见爱钟，烈日炎炎的北京仿佛一下清凉下来，周围一片安静。爱钟白色短衫，黑裙，一顶淡蓝色草帽，头发还短，扎了马尾，看了直觉娴静优雅。用高兰的话讲，是大家闺秀。

　　我已经找好了工作，要回到南阳去。本来无甚意义的聚会，我一下子情绪高涨起来，天天往B大跑，却再也没有看到过她。
　　只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我就要离开了，心里有个强烈的愿望告诉我，我要认识她。

　　终于，忍不住，找了个借口叫高兰陪我去D大找她。
　　她不在。
　　一个下午过去了，她仍然没有回来。高兰催我走，她晚上有聚会。只好让高兰留个条，叫她到B大玩。

　　她一直没有来。

　　我所凭借的不过是同一个高中同一个班主任的情分罢了。

　　见我来的勤，连秦涛都奇怪了，“你真的很闲吗？”
　　我不由脸红，“等我走了，再聚也难了。”
　　在我的再三鼓动下，终于决定，我们二中在北京的同学再聚一次。
　　统共也就十几个人，人齐了，也就是吃饭。

　　那天，她一身淡蓝色，明媚温柔。
　　她一直跟在高兰身边，有人走过去打招呼，她就微笑。我从未见过这么美的笑容，仿佛一朵花瞬间绽放。
　　秦涛再无以往不近女生的傲气，曲意讨好，无视她不过是刚进大学的小丫头。

　　让我们大跌眼镜的是，她居然能喝大杯的扎啤，毫无惧色。秦涛本来还想上去帮她挡酒，一看之下，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她喝完之后，看着周围诧异的目光，“你们不喝吗？好像不怎么好喝！”
　　我们都笑了起来，这竟然是她第一次喝酒。

　　借着一点酒精的力量，我终于挨到她身边。“我应该叫你小师妹，这么多人，只有我们俩是四班的。”
　　她微微笑了，“是吗？”
　　“那我叫你师兄可好？”
　　“好好……”

　　再无话。
　　我并不是内向的人，在她面前，却仿佛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年一般讷讷不成言。

　　晚上在B大看露天电影。夏日的夜晚，仍是有一丝凉意，我只知道片名叫做《龙腾正月》，其他的时间，我只能盯着她的背影，遥想不久之后，她的身边就会有英俊的男孩子相陪，我的心又酸又涩，直盼时光凝固在这一刻，盼望她再也不会对别的男孩露出如花笑容，盼望我自己不是在此时就要毕业，毕业了也留在北京……

　　终于收拾起包裹走了。

　　三年的时光一晃而过。
　　我只收到过爱钟三封信。

　　回到南阳三个月后，我辞了职，南下广东，因为没有经验，本科生也只能先到车间锻炼，在灰尘满天的车间一呆就是半年，终于慢慢做到组长，主管，工资也从几百块钱涨到了几千块。经验有了，技术也都有了，最主要的是，我能够吃苦，也愿意吃苦。就在总经理准备任命我做生产总监的时候，我再一次辞职了。
　　我到了上海，只找到了一份小业务的工作，好在是国营企业，工资不高，但能养活自己。

　　撑不下去了，就写信给爱钟。以兄长的口气，嘱咐她学习为重，好好准备知识。对于自己的现况只字不提。
　　爱钟并不是每封信都回，即使回的信也异常简洁，可是却写得很认真，信纸叠的整整齐齐，从来没有污迹，也没有任何错误。寥寥数语，既有日常生活的趣事，也有学习的乐事。无一例外，语气平淡，但是朝气勃发。
　　我能够清晰的看出来，爱钟文采斐然。
　　看到她的信我又是欢喜又是伤心。这样的爱钟像一朵芬芳的花，觊觎的臭小子岂能少了？

　　千禧年即将到来，爱钟也快毕业了。
　　爱钟无意留在北京。
　　她的信里写道，“风一起，黄沙漫天，我突然想起一句歌词，‘在漫天风沙里，看着你远去，我竟悲伤的不能自己’，这种时候，我想剪断头发，因为要天天洗头。”
　　这样的爱钟，又是可爱的。
　　为了这句歌词，我特意去查了一下，还去买了一张娃娃的碟来听。意外的，悲伤却义无反顾。爱钟怎会听这样哀伤的歌？我只能猜测，爱钟恋爱失败了，可是什么样的男孩子，竟然令爱钟如此伤心？
　　我想我应该为爱钟难过，可是心底竟隐隐有欢喜之意。

　　我与老总力争到了一个去北京出差的机会，事情很快办完，我径直去找爱钟。
　　管理员说爱钟出去了，我正后悔应该事先打招呼，就看见了爱钟。她活泼了很多，跟同行的女孩子打打闹闹。
　　“爱钟！”我脱口而出。
　　爱钟先是吃了一惊，继而现出恼意，还是走了过来。
　　“你应该先跟我打个电话，我们有活动的，我可陪不了你。”
　　我简直不敢相信，这样的话出自爱钟之口。
　　“没关系，我明天再来找你。”我狼狈不堪。转过身去，旁边有人问，“谁呀？”“我师兄。”“So ugly!”
　　走出很远，还能听到女孩子们的笑声，那样娇脆爽朗，却让我心如刀割。
　　这还是那个微笑如花绽放的爱钟么？

　　我一夜不眠，我还有将近一周的时间，却叫我到哪里去消磨掉？
　　仿佛不受控制，我又走到了爱钟的楼下。过了很久，才打电话给她。
　　“我找爱钟。”我鼓足了勇气才说出这样的一句话。
　　“你是谁？”
　　“我是他师兄。”
　　隐隐听到有笑闹得声音传来。
　　“就是那个很丑的师兄又来了……”
　　“爱钟，你倒是听还是不听……”
　　“就说我已经出去了……”

　　“爱钟已经出去了，我会转告她你打过电话。”那边说完，不容我说话就挂断了。
　　我呆呆站在原地，如任何一个失恋的小伙子一样垂头丧气。

　　几乎有一个世纪，才看见一群女孩子走下楼来，我尚未来得及躲避，爱钟已经看见了我。
　　她一边笑一边说，“不是告诉你我们出去了吗，你怎么还在这里等？”
　　我脸色苍白，甚至是一句谎话，她都能说的理直气壮，仿佛我是她可以随手打发的路边的追求者一样。
　　“你要没重要的事，跟我们一起去玩吧。”
　　这一句话，又将我从地狱抛到了天堂。我不禁心花怒放。
　　她回到女孩子的队伍里，说了句什么，女孩子们在一起吃吃笑。

　　原来她们要去民族园，自然是我去买门票，这样一来，女孩子们对我态度一下好了很多，也肯跟我说话了，都跟爱钟一样叫我“师兄”，甚至开玩笑叫“猴哥”。我通通不计较。只要爱钟开心，只要她肯理我，我做什么都可以。

　　我给她们拍照，镜头里，几个女孩子开心的笑起来，只是，只有爱钟的笑容才让我心跳加快。我已经爱上这个女孩子了。

　　接下来的几天，是我最开心的时光，虽然总是一群人，虽然我并未单独和爱钟在一起，虽然总是我买单，当然我已经工作的大男人，不能叫女孩子请我，这一切，阻止不住我能够看到爱钟笑脸的快乐。

　　吃饭的时候，谈到工作，我不禁插嘴，“到上海去吧，那边机会多，气候也好，这两年政策很好。”
　　爱钟不置可否。

　　其实我不介意爱钟到哪里去，总之我会跟去就是了。

　　我走的时候，并没有人送我，爱钟只是扬了扬手，“师兄再见，一路保重。”

　　火车上，我几乎落下泪来，从上海到北京，要十四个小时。还没有离开，我已经开始想念。这样的距离，叫我如何是好？

　　春节放假了，我忍不住再去找爱钟，我知道爱钟的家距离我家还有四五个小时。
　　我路过了很多村子，终于找到了爱钟的家。
　　只是凭着一腔的热情，我甚至没有时间去想，爱钟看见我，会如何反应。

　　爱钟不在家，可是这个事实却敌不过我看到她家情景的震惊。
　　爱钟父亲卧病在床，奶奶在家照顾，弟弟外出打工未回，母女俩人在镇上做生意。

　　我跌跌撞撞走出爱钟家的时候，仍然不敢相信，那样才华横溢的爱钟竟然承受着这样的苦难和压力。

　　我相信，爱钟是等待我去解救的公主，我就是她的王子。

　　终于在镇上找到了爱钟。她看到是我，有点吃惊，但是无喜，只是淡淡地说，“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她母亲看到我，叫她出去买菜。
　　吃饭的时候，我才意识到，我竟然连礼物都没有买就上门了，而且天已经黑了。
　　吃晚饭，我没有说走，爱钟母女也没有理我，她们很忙，两个人要做豆腐批发给别人，剩下的渣滓留着喂猪，她们就是靠着卖猪的钱供爱钟上学。

　　她们不需要我帮忙，我闲下来就冷的不行，只有一支接一支的抽烟。晚上，爱钟母女到别人家借住，把床留给了我。我满腹羞愧，什么忙也帮不到，净带来麻烦。

　　我睡不着，一半是因为爱钟的处境，一半是因为冷。
　　冰冷的深夜里，我对爱钟肃然起敬。

　　她们很早就回来了，要喂猪，我听到猪已经在圈里哼哼了。
　　爱钟准备了早饭，匆匆吃过。
　　“快过年了，你回家去吧。”
　　母亲吩咐爱钟去等车，我羞惭欲死，拦住爱钟，逃一样走了。

　　回家想想终究不妥，回上海之前，还是准备了礼物又去了一趟爱钟家。爱钟已经开学走了，她母亲留下了我的礼物，既不冷淡也不热情。
　　“爱钟是很独立的孩子，她的想法我们从不干涉。不过，以后不要带东西来了。”语气温柔，眼神严厉。
　　我明白，那已经是她的态度了。
　　她没有排斥我，但是也没有接受我。
　　我想从她这里得到帮助的企图灰飞烟灭。

　　上海的三月，风已经柔和很多。
　　意外的，接到了爱钟的电话，她跟同学想到上海找工作，希望我接待一下。
　　我满口答应。特意打扫了卫生。
　　只是我并不知道，与她同行的居然有一个男孩子。

　　那男孩子喜欢爱钟。
　　我一眼都可以看得出来，因为他的目光跟我一样，只缠绕在爱钟身上。
　　显然，爱钟并不领情。
　　两个人经常拌嘴。
　　“看，你掐的印子现在还留在我胳膊上。”
　　“那不是你自愿的吗？”
　　“这怎么会自愿的？”
　　“那谁让你动手动脚？”
　　“什么？碰到也算动手动脚？那你结婚后怎么办？”

　　我刚觉得不好，就看见爱钟的脸一下子变得苍白，我第一次看见，爱钟的眼睛里流露出冰冷的神情。

　　“那么，你又算是我什么人呢？”爱钟一字一句的说。

　　男孩子呆住了，正想道歉，爱钟已经转身走掉了。
　　晚饭的时候，爱钟若无其事，还下厨做了几个菜，味道绝佳。只是再也未看男孩子一眼。

　　第二天的招聘会，男孩子让我们先走。
　　回来的时候，只留下一束花和一张字条。我未来得及看清写的什么，几个女孩子已经拥过去，“好漂亮的百合花。”

　　爱钟神色漠然，走过去推开窗将花扔了下去。
　　不喜欢的人，连他的花都不喜欢。

　　我转过身去看桌子上多出来的两瓶酒，果然，这小子有留字条的习惯。
　　师兄，烟多抽无益，酒少喝怡情，保重。

　　兔死狐悲，可能就是我此刻的心情了吧。
　　我不动声色将字条收进口袋。
　　爱钟，我有足够的耐心，不会惹恼你。

　　许是因为走了一个同伴，工作一有眉目，爱钟跟同伴就回北京准备论文了。

　　爱钟，爱钟，我终于等到机会要跟你在同一片天空下生活了。

　　太乐观了，五月份要签合同的时候，那家公司却倒闭了。爱钟听到消息，电话里半响无语，后来只说就在北京找工作了。
　　可一时之间，哪有那么容易。

　　正巧老总说要招人，工资不高，但可以解决户口。
　　我问爱钟有无兴趣，此时已无退路，爱钟勉强同意了。

　　六月，爱钟毕业。我亲自到北京接她，对爱钟只说是公事。
　　到车站送她的是燕子，燕子就是那时到上海的女孩之一，爱钟并无落泪，但我看得出来她依依不舍。燕子哽咽着托我照顾她。

　　爱钟暂时住在我那里，我去跟朋友石磊挤。
　　隔天带爱钟去见老总，谈过之后，爱钟却说不去上班了，我大惊，追问老总，老总目光灼灼，“我们留不住这样的人才，留住她反而是浪费她了。”

　　爱钟开始去参加各种各样的招聘会，然后等待面试。
　　我每天下班后就去买菜，洗好切好，等爱钟掌勺做饭。
　　爱钟手艺很好，只一周我就感觉体重上升。
　　只是爱钟异常沉默，很少交谈，即使有，也只限于工作。可是我已经满意了，我不知道爱钟喜欢吃什么，只是捡各样零食买来，却发现爱钟根本不吃零食。
　　这样的幸福生活持续到石磊搬家，因为工作，石磊从长宁搬到了嘉定。我顿时无处睡觉。
　　我回家吃晚饭后，再赶末班车回到公司住办公室。

　　有天出差回来已经很晚，看着爱钟在灯下写求职信，不知不觉竟在另一张床上睡着了。醒来，天刚蒙蒙亮，上海的早晨，天亮也才四点钟，起来一看，爱钟在沙发上坐着，眼睛红肿，我大惊，爱钟竟在沙发上坐了一夜！
　　我连说对不起，爱钟疲倦的笑了笑，“说对不起的应该是我，我占了你的家。只是找不到工作，我也无力搬出去。”

　　一时间，我的心大痛。爱钟，竟是对我满怀戒备。在我以为我即将拥有了幸福的生活的时候。

　　我再也不敢稍有越距，没车的时候，我就走到街心公园睡长凳，挺凉快，只是蚊子很多，整夜不能眠。
　　几天后我实在撑不住，天亮就回去敲门，爱钟立刻开门，竟是穿的整整齐齐，我无意深思，倒在床上睡了过去。

　　很快，爱钟找到工作，工资很低，她决定去上班。我劝她再等等，爱钟沉默良久，“现在不是招人的高峰期，我又没有经验。再说，不能再麻烦你了。”

　　我突然一阵惶恐，爱钟有了工作，仿佛雏鸟长出了翅膀，就要飞走了。
　　我找到石磊，用最快的速度找了两室的房子，央求石磊跟我一起住，这样才有理由将爱钟留在我能看得见的地方。

　　爱钟得知后，只说，“房租算我一半，以后给你。”

　　有了石磊，气氛好了很多，爱钟渐渐放松了下来。我长出一口气。终于走对了这一步。

　　爱钟爱清洁，她的东西从来不放在外面，只是她从来不动我们的房间，除了晾衣服要经过，一般绝少踏足。她打扫卫生，只打扫自己的房间和厨房客厅。我想，她看似贤良，但并不是爱心泛滥。
　　爱钟喜欢阅读，我很早就知道，她什么书都看，经常是我的朋友们相聚打牌的时候，她只捧一本书在看。
　　爱钟喜欢睡懒觉，她定七点的闹钟，却七点半才起来，我喜欢在她闹钟响后十五分钟叫她，“爱钟，起床了。”她一般只是答应一声，依旧七点半起床，或许她并不需要我叫起，但是我喜欢这样的感觉。这让我感觉到，亲密。

　　两个月之后，爱钟发工资了，她开始每天下班去买菜。当然，我也去买，但是都及不上她的花样。

　　一天，爱钟在厨房找到一只玻璃花瓶，爱钟开始买花，她只买菊花，每次都不同的品种，于是，她的房间总是充满了一种菊花特有的清苦的气息。

　　石磊开玩笑，“爱钟，你仿佛菊花神。”
　　彼时，爱钟正在捡出已经谢了的花，灯光下，长发瀑布一样泻下来，点点菊花映在发迹，恍然若梦。
　　“你知道一句诗吗，宁可抱香枝上老，不随黄叶舞西风，虽然后来证明，有些品种的花瓣也是会掉落的，可是我喜欢这种风骨。”
　　“那不是太辛苦了吗？”我脱口而出。
　　“生来即苦，人生不过苦中作乐罢了。”爱钟缓缓说道。

　　一个月后爱钟生日，我特意买了一束红玫瑰给她，她的生日我还是自她的身份证上看来的。
　　爱钟看到花，问，“什么日子，居然买起红玫瑰来。”
　　“生日快乐！”
　　爱钟一愣，“我的生日已经过了。”
　　“什么时候。”
　　“我只过阴历，不过还是谢谢你。”她找到了另外一个塑料瓶来装那束红玫瑰。
　　其实我希望她装在那个玻璃瓶子里。
　　我还希望她能够领会我对她爱的暗示。
　　显然她领会了。
　　她并不像照顾她的菊花一样照顾这束红玫瑰，只是任它凋零。丝绒一样的花瓣飘落在桌子上，枝头，颓败一片。我捡起花瓣，紧紧握在自己手里，仿若捡起自己破碎一地的心，伸开手，濡湿的暗红一片，再也不能恢复昔日的鲜亮。

　　爱钟开始晚归。她挑了星期一休息。我很少能看到她。
　　该来的总是会来。
　　爱钟开始收拾东西，透过半开的门，我心惊胆颤。
　　终于，我敲了敲门，“爱钟，明天再收拾吧，你早点睡。”

　　一夜噩梦，我起来的时候，爱钟已经收拾妥当。她安安静静的坐在床边，异常单薄，脚边躺着两个大箱子，仿佛随时都会消失不见。

　　我走上前去，跪在她的脚边，“爱钟，别走。”
　　“师兄，你快起来。”
　　“不。”我抱紧她的腿。
　　“你知道吗？我为你做了多少事，你不能无视我的付出。我一直当你是女神一样，对你以礼相待，今天，你不能就这样离开。”

　　“我十岁的时候就有自杀的想法，父母一直争吵，我一直希望逃离。这些年，我的心已经变得异常坚硬。我不能接受这样的感情，我对你也没有这样的感情。我感激你，但是不爱你。”
　　爱钟微微发抖，但是语气坚决。
　　我只是抱紧她的腿，把姿态放到仆人一般，“我不希望你爱我，只希望你能够留下来。”
　　“我已经找好了房子，今天一定要搬好，因为我只得休息这一天。我希望能够独自生活下去。”

　　爱钟，爱钟，你叫我怎么办才好？明明知道一松手你就会飞走，我却不忍心伤害你。

　　终于，爱钟走了。
　　我看着爱钟乘坐的出租车离开，突然想到那句歌词，站在漫天风沙里，看着你远去，我竟悲伤的不能自己。
　　上海没有风沙，但我仍然伤心了。可是我仍然抱着一丝希望，也许，爱钟离开后，才会知道我的好？

　　我每天打电话给爱钟，诉说我的思念，但是，渐渐的她不再接电话，办公室的女孩子每天都有理由，“爱钟到仓库去了”“爱钟出去了”“爱钟在经理处”……

　　我知道爱钟不愿意接我的电话，可是我已经无法可想，我已经彻底沦陷，我不能够自救，我每天看着空了的房间，空了的花瓶，仿佛我的心也空了一般。
　　没有爱钟，我已经活不下去。
　　我每天都要喝了酒才能够睡觉。
　　爱钟看书时的全神贯注，爱钟做的菜有家乡的风味，爱钟清晨答应我叫起的呢喃，爱钟微笑起来如一朵花般绽放……
　　整个脑子只有爱钟。爱钟走了，我才感觉到，是我一直在依赖着她，从来都是。

　　如果有别的选择，她也许从来不会接受我的帮助。
　　不能说是她利用了我，只能说是我需要她的利用。

　　爱钟不接我的电话，我就到公司去找她。我在她的门口等她下班，她见过我一次就再也不出来了。我怕爱钟被人说闲话，就站在远一点的地方等她。这个时候，我仍然为她着想。
　　后来，我甚至等不到她。好不容易找她听电话，她问，“你在哪里？”我怕她不出来，只好说在家里。
　　她只是听我说话，也不出声。我一阵高兴。转眼看见熟悉的身影骑车飞驰而过。电话仍然通的，只是那一端再无任何生息。
　　爱钟甚至都不再相信我了。

　　我愤怒。
　　我开始不厌其烦得打电话给她，她不接我就不挂。我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
　　“张小姐，你不能这样耍我，你应该为你的行为付出代价。”如果不能爱，那就恨吧。
　　“你说个数吧。”爱钟的声音冷静。
　　我说了个数。
　　“三天后，你来取。”爱钟挂了电话。

　　她才工作几个月，全部工资加起来也是不够，可是我不能这样便宜她。

　　三天后，约在她公司附近的餐馆。
　　坐下后，我仍然叫了酒，我已经堕落成了酒鬼。
　　她叫了一盘饺子，不是用来吃，她用筷子一个个捣碎。
　　我勉强笑了笑，“现在你看那盘饺子和看我一样了吧。”
　　爱钟抬起头，看上去异常憔悴，她慢慢露出一个笑容，疲惫的仿佛不堪重负，让人看了直想落泪。
　　即时她没有投入到爱情中，可是一样受了伤。
　　那个笑容花一样的爱钟呀！仿佛箭一样射中了我的心脏。
　　她自包里拿出一个信封来，“你点点吧。”
　　“你哪来的钱？”
　　“公司不肯借，只好从经理那里借。”

　　我按住了那个信封，却仿佛被烫一般。
　　“爱钟，让我们从头开始吧。我会用你的方式好好爱你。”
　　“师兄，你从来不知道我要的是什么。”她站起来要走。

　　我一把抓住她，感觉一阵眩晕，“不行，我那么爱你，你为什么不能爱我？至少，你要完全的属于我一次。”
　　“师兄，我并不欠你这个。”爱钟的脸色已经十分苍白。
　　我依稀记得，当初的那个男孩子也逼她露出这样的表情。只是，当初那个男孩子碰到她，她还愿意掐她，而我碰到她，她的眼睛里只有漠然和厌烦。

　　她甩开我的手，离开了。
　　爱钟从此从我的视线里完全消失。
　　她辞了职。
　　我再也找不到她了。
　　我每天坐在她的房间里，看着那束已经干枯的菊花，日复一日。

　　石磊强迫我出去旅行了一段时间。
　　我渐渐戒了酒。
　　再大的痛苦也会成为过去。

　　一日收拾东西，看到爱钟以前写给我的信。

　　我展开重读：

　　今天看了一部电影，“勇敢的心”，你一定看过，其他尽皆忘记，只余两个印象，英格兰的风笛非常好听，做人，不自由，毋宁死。

　　昨天，遇打折，新买了一套裙子，穿上后，竟有陌生男生约会我，不禁讪笑，有人竟会爱上一件衣服。

　　课程渐渐减少，近来有更多的时间看书，欲去打工，母亲不许，希望我尽快充实自己，我知她不易，也实在觉得自己并不辛苦，我知道她爱我，这比什么都重要。

　　在外辛苦，保重。

　　我整理了所有的爱钟的信，薄薄的几页纸，爱钟偏爱一种淡蓝色格子的信纸，无任何花纹，质地柔韧，她的字一个个分开来，整整齐齐，是0.35的细笔写出来的，看似柔弱无骨，却力透纸背。仿佛她的人一样，看似柔弱多情，实则冷静自持。我的眼泪一滴滴落下来，字迹都晕开来，如同我此刻的心情，万念俱灰。

　　我从来不懂她在想什么，却不知道，她早就已经告诉了我。

　　我不知道将来还会不会爱上别人，即使有，我相信，绝不会是爱上爱钟那样。
　　绝对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