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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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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这一招够狠,缝了几针以后就一直躺在家里,指挥我端茶送水,毫无内疚感也一点都没有考虑到其实我快要被他逼疯了。一天一天,每次我睁开眼睛就觉得天花板最好立即从上面掉下来砸碎我的脸。最讽刺的一件事是,现在不是我养着这个小白脸了,而是被这个小白脸养着。他非常心满意足地指着他挂在门上的闪闪发光的皮裤说,去我裤子口袋里拿零钱买菜好了,但是别动内袋里面的钱,也不要乘机塞纸条给我。说实话我多么想和他同归于尽,但是那样的话就太便宜他太委屈我了。
他为什么要拿我的匕首伤害自己呢——对于这个问题我只想了一分钟就抛弃了它。说实话钻牛角尖让人摇摇欲坠,很多问题一旦追求答案就让人纠结,就让人觉得还有必要在这个世界上多存在一分钟。我打开电脑看着今天的日子:12月31日。这一年就要结束了,我的计划成功与否就在乎今天——然而什么都没有变,周遭一切并没有为了烘托某部八点档肥皂剧的大结局气氛而变得与众不同,就算今天是死期,生活也还在继续,太阳照常升起空气依旧清新,五百块依旧请假在家哼着小曲儿,世界并没有因少不少谁而产生什么灾难预兆,甚至连我自己都不感到有什么特别了。在计划临终的日子一切都回到最开始,这是再好不过的情形。
我买了饭回来之后到处找不到吗啡,我轻轻叫它的名字,希望它能回应我。之前我也丢过它一次,四天之后它忽然面目狰狞地回来了,我洗了半天才发现是吗啡。它走丢的时候我失魂落魄,因为这年头有人会吃猫的。现在的人什么都吃,吃动物,还热衷于吃刚出生的动物。对猫和狗来说,最可怕的死法莫过于做成佳肴被吃到人的肚子里。那道佳肴越美丽越美味,这个死的结果就越残忍越恐怖。
五百块懒洋洋地坐在床上说,我今天也没看到吗啡,也许它晚上就会回来了,你见不到它就完成不了计划了吗?他这句话一下子提醒了我,让我变得狂躁起来,我说,是你把它藏起来了对不对?你不让我今天见到吗啡这样就以为我今天也死不了了对不对?他微笑说,你想太多了啦,我抓不住你的猫的,我就是把家里的利器都藏起来了而已,不然像上次那样多危险啊,害得我都不能上班被扣一个礼拜的钱。我说我和你无怨无仇你为什么要挖空心思破坏我的计划?他说我没有要刻意破坏你的计划,只是顺其自然而已,是你自己太倒霉了。我又被哽得说不出话来。看来他耍无赖也只能逼我使出绝招就是同样耍无赖,我说那你借我一百块钱。他说你要干什么?我说我请人送瓶煤气过来,然后我开煤气死。他说不好,这样太贵了而且浪费国家资源。我说那帮我一起把墙纸撕了我撞墙自杀。他说太没技术含量了,万一撞个痴呆又死不了最可怕。我说那你去医院帮我开个证明,然后我去药店买毒自尽。他说你搞笑啊,我只是腿部受伤医院怎么可能同意开砒霜给我。我一下子跳起来掐住他的脖子对着他大叫说,你到底想怎么样你到底想怎么样!?为什么不让我死?我已经活到现在了可还是像以前一样难受,你到底想让我怎么样?他被我掐得说不出话来,我有点失控了,但我的大脑还是不停地对我说:不要杀人不要杀人,不要同归于尽要各死各的,世界是和谐的我们不要因为自己的痛苦而伤害别人。结果不一会儿功夫我就被我自己的想法所感动,平静下来松开了手。他摸着脖子咳嗽了几声说差点被你弄死,我没有理他,他缓过来了之后说,你还是和以前一样难受吗?那多失败啊。
我问,什么多失败?他说,我好像没有存在过一样。我说不是这样的,对不起。但是现在说对不起也晚了。我离开他,走向窗户。这项计划的重头戏在于新年来到之前成功死亡,而此外的一些细节包括我最好能死在这间屋子里;不要死的太难看;尸体尽早被人发现;吗啡能够平安交给善良的好人领养;不对任何人造成额外损失等等已经无法照顾周到了。事情进行之中总归是计划赶不上变化的,我现在终于领悟到,不可能顺顺利利按部就班地完成一样周密任务,必须在其中有所取舍,比如为了现在能完成在年底死掉这项计划的最大指标,那样的话,死不死在这间房里,或者吗啡究竟应该交给谁等这些小问题只能忽略掉,不然我什么都做不成。
于是我推开窗,是为了走到屋子以外的地方去。我走到屋子以外的地方去,是为了摔到粉身碎骨肝脑涂地。已经不用那么精致和周全了,其实。只要死了不就什么都没有了吗——虽然我没死过还没资格说这样的话——只要结束就可以了,很简单的,虽然这里只有五楼,但运气好的话基本上还是可以一举毙命,总要试试看的吧。我好不容易把脑袋钻出了窗户,忽然感到五百块从后面拖住了我的脚。这么一来我被卡在了窗户框上动弹不得。我火得半死,拼命扭动想让自己掉下去,拼命踢来踢去希望把那个扰人的包袱甩走,天啊,没有人跳楼比我跳得更狼狈了吧?我努力不去看外面街上有没有人关注我这副衰样,而只是一心一意顾着跳楼。最后我终于使出了全身吃奶的力气,一脚把五百块这个没肌肉的小鬼踢飞到墙角边,有生以来第一次,我对自己感到无比的骄傲和满意。当我正要准备自由落体的一瞬间,我的眼睛下意识地看到了街道上的场景,谢天谢地街上空无一人,就算我跳也不会有倒霉蛋被我压死,就算多一具尸体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有人来围观——可是在我的即将落地的正下方究竟是什么挡住了空洞呢?那个像不规则长方形一样摊开的黄色小物体究竟是什么呢?等一秒钟,让我看看清楚。
哦我看清楚了,那不是吗啡吗?12月31日,今年的最后一天,我惊心动魄地活着,吗啡的尸体倒在我即将赴死的位置。它那么小,仿佛被盛在一个超级大的盘子里端到我的面前。它再也不会回来了。是吗啡代替我完成了计划吗?我向后方倒去,好像顷刻间入睡一样,有人在后面接住了我的脑袋。我闭上眼睛不想再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