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来遍是桃花水》富贵山庄

17、蒙生

　　十七

　　玲珑平时飞扬跳脱，从不跟人说起身世如何，跟师父坦白那是第一次，被飞觞骗这是第二次。虽然他说起来都是轻描淡写，惨烈处一句带过，一些细碎琐事倒是一件不漏，尽量装的很坚强。但其实心中却是十分难受，当晚回去便做了很多噩梦，借着梦哭了很久。

　　第二天再到无往桥边时眼睛还是肿的，板着脸把篮子捅进去也不说话，便退到了桥那边，扭着头看河里游鱼，并不理会阵内飞觞喊他。

　　飞觞印象中玲珑向来都十分大方，从不给人脸色看，今天这样可见是真的恼了，心中不由有些过意不去。看他抱腿坐在河边，小小身影竟有些可怜，便捡了他昨天打过来的石头扔到他脚下水边，玄光伏魔阵威力甚大，飞觞耗神扔了他两下，脸色便有些发白，索性后面直接打到了玲珑头上。

　　玲珑被他扔的石头溅了一身水，只挪了挪也不看他，接着又被打到头，眼睛一瞪便怒了，跳起来咬牙吼道，“你干什么！”

　　飞觞遥遥指着地上篮子，很担忧地问道，“没掺沙子？没吐口水？没有童子尿？”

　　玲珑板着脸呸了一声，“我才没那么无聊！”

　　飞觞冲他招手，“过来嘛，我有话跟你说。”

　　玲珑扭头不理，飞觞便道，“玲珑师弟，对不起，我不该戏弄你，现在给你赔不是，你别生气了吧。”

　　玲珑扭着头咬了咬牙，抿嘴道，“我才没生气。”

　　他两人隔着宽阔河面大声对话，不知为何声音听来便有些滑稽，到后面玲珑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这时飞觞又道，“没生气就过来陪我吃饭么，你看除了你，还有谁跟我说话。”

　　玲珑心里有些软，却又十分生气，怒道，“你就会欺负我！”

　　飞觞在河那边望着他，玲珑噔噔几步过了桥，往地上一坐，扭着头道，“快点吃，我还要收篮子！”

　　飞觞一笑，“那我更要慢点吃，不然一天到晚，连个人活人都见不到。”

　　玲珑哼了一声，飞觞笑他，“你脖子不累么？”

　　玲珑扭的青筋都爆了出来，飞觞忍不住大笑，笑了一会看见玲珑眼中隐隐泪光，渐渐收了声，拨着碗中饭粒道，“玲珑，其实我心里面，也有一个秘密，说给你听好不好？”

　　玲珑哼了一声，吸吸鼻子，“说啊。”

　　飞觞把筷子横在碗上，眯起眼看着阵外无往河缓缓水流，道，“我不是生来便在百鬼渊的，也并不是冥府的人，我小的时候，我的家在东海，那是一个很美丽的地方，很多岛上都开着四时不败的花，我家也是一个那样的岛。在东海，天玄岛叶家，就好像紫霄宫在大泽一样，显赫悠久。我们那一族生来便有仙骨，家里头一些聪慧的子弟，不到千年便可修入仙道……玲珑，你以前曾问我是不是人，我不是，我现真身给你看。”

　　玲珑望着飞觞，有些疑惑，“你……你……”飞觞一笑，忽然一道银光从地而起，偌大的玄光伏魔阵中忽然被银光充满，玲珑往后退了半步，心中惊疑，过了一会阵中光芒散尽，玲珑睁大眼，只见一只巨大的凤凰悬在阵中，一片羽毛都有玲珑那么大，他的姿态是如此优美，美丽到让人屏息，一身羽毛如墨一般闪着幽幽光泽，有种诡异的华丽。玲珑张着嘴，看那凤凰逐渐又化成人身，飞觞脸色有些苍白，显然刚才这样十分费力，对玲珑道，“我的真身是这样的，可怕么？”

　　玲珑摇头，“不，很，很好看。”

　　飞觞摇了摇头，坐下来吃饭，道，“不，不好看，不然我的父母为什么认为我是天生妖物，把我扔了呢。”

　　“那时候我才，才只有一点点大，连人形都变不成，他们把我扔在海里，我还记得那天下着大雨，狂风大作，天黑的好像墨一样，浪头掀起来山一样高，我浮在海上，附近有一艘渔船被浪打碎，我便抱着漂来的木板，一直漂到岸上。”

　　“后来我流落人间，过了很多年才会便成人，变成人之前我吃了很多苦头，因为就算是人，也都把我当妖物，是蒙生的父亲救了我，把我带回百鬼渊，把我养大。玲珑，你现在可还生我的气？可会恨我？”

　　玲珑眼中闪过一丝怜悯，“……大师兄”

　　飞觞道，“别这么叫我，我不是，也不配，我叫飞墨。”

　　“你看，别人救了我一命，我便还人一命，这有什么不对么？”飞觞看着玲珑，“我欠蒙生的父亲一条命，我答应过老君上保护蒙生，虽然做的不怎么好……但是，人总要言而有信，不是么？”

　　玲珑点头，“……是，所以大师伯说你虽然是魔道中人，但是他很佩服你，说你是个英雄。”

　　飞觞轻咳一声，“真是不敢当……不过，其实我是想说，玲珑……我曾答应过丁师叔，四师叔从前的那些事，我不会说出去，可是昨天一高兴就给忘掉了，拿来跟你交换……我，这个，昨天我是忘了，但是我现在又想起来了，这可怎么办呢，我若说了，便是失信于丁师叔，若是不说，便是……唉，我真是好生为难。”

　　飞觞唉声叹气道，玲珑看着他，脸上神情十分古怪，忽然握紧了手，怒道，“你这个王八蛋！混蛋！亏我还，亏我还觉得你可怜，你又欺负我！你去死吧！”

　　玲珑暴怒起来又捡了东西打他，飞觞脸上浮起微笑，左右躲着道，“原来你心里可怜我么，是心疼我么？小师弟，你对我真好。”

　　玲珑红着眼睛骂道，“王八蛋才对你好，你去死去死去死吧！”

　　玲珑扔过来的石头雨点一样落下，飞觞忽然哎哟一声倒了下去，捂着胸口，“师弟，你打死我了。”

　　玲珑攥着石头喘气道，“打死最好！”

　　飞觞笑了下，倒在地上不起来，望着天空，“那你就打死我吧。”

　　“我在百鬼渊学了很多杀人的法子，我的手上有数不清的人命，他们说的对，我是个魔头。”

　　“你这样打死我，其实是便宜了我。”

　　“你动手吧。”

　　玲珑瞪着他，“你不要发疯，我不跟你闹，我走了。”

　　“喂……”飞觞坐起道，“玲珑……”

　　玲珑道，“干嘛？”

　　“明天还来么？”飞觞望着他，玲珑扭头道，“大师伯叫我来。”

　　飞觞笑了下，把篮子给他递出去，“我等着你。”

　　“哼！”玲珑哼了一声，蹲在地上收拾碗筷，却听见里面飞觞咦了一声，仿佛十分惊奇，不由抬头看，只看见阵中莲花座旁忽然一荡，仿佛有什么东西折叠了虚空，无缘无故起了一阵风，一个人影渐渐由虚而实，现了出来，玲珑看见是个跟自己年纪仿佛的少年，腰上挎着一把黑刀，脸色苍白，神色肃冷，一出现便望着飞觞，一眨不眨。

　　飞觞走近几步道，“蒙生？”

　　那少年看着他，忽然拔刀而起一刀劈下，玲珑只见一道黑夜一般的光从天而降，仿佛要将万物都斩断，不由惊呼一声，“大师兄！”

　　飞觞却不动，定定望着那少年，那少年也望着他，忽然手上一收，那道破空的刀光便他面前停住，刀锋紧紧贴着鼻尖，那少年冷冷道，“无殇他们都投靠了辛双辰。”

　　飞觞脸色骤然一变，随即问道，“所以你怀疑我也背叛了你，所以万里迢迢跑来杀我？”

　　那少年点头，刀锋却不动，“是。”然后又道，

　　“你叛了么？飞墨。”

　　飞觞看着他，他苍白脸上一双金瞳沉沉望过来，竟是从来也未曾见过的痛苦，飞觞摇了摇头，“陛下，我没有。”

　　玲珑眼看阵中巨变，心中知道一定是发生了不得了的大事，也不管地上提篮，撒腿便往山上跑，阵中飞觞忽然喊住他道，“玲珑，你请大师伯和四师叔过来，千万不要告诉三师伯和丁师叔，千万切记！”

　　玲珑含混应了一声，脑袋里嗡嗡的，刚才那个居然是魔君魔君魔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