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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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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爱就像时间,
永远没有终点。
————题记
如今我依然记得第一次看见云溪和仲扬的样子,开学典礼的音乐铺天盖地地充斥我的耳鼓,巨大落地舷窗反射着太空,深黑而无边。一大堆金发碧眼和黑皮肤中他们清淡的肤色和五官抓住了我的全部视线,我还没有主动开口跟他们打招呼,他们反而先走了过来。
“在这里能看见亚洲人真让人高兴。”仲扬——后来我知道他叫仲扬——笑着向我伸出手,“中国人,这位是金云溪,你呢?”
“鲁涛至。也是中国人。”我笑着握住了仲扬的手,顺便瞟了一眼站在他身后的云溪——他正有些害羞地望着我微笑。
“我们住在E区103室,等会过来打游戏——你喜欢打游戏吗?”稍高的仲扬含笑望着我,打断了我和云溪之间的对视。
“好。”
仲扬和云溪是一个专业的:空间通讯。毕业以后,不管是远离地球几千万公里的空间站,以及我们现在所在的漂流城,还是每个毕业生梦寐以求的地球控制中心,这些地方所编织出来的密如天网的通讯网络都在他们的业务范围之内——而且他们也只有干这个——就像学控制航行的我三年以后注定要被派遣到飞船上,绕着地球乐此不疲地作圆周运动。
被送往这里的学生都是这样,没有自己选择的余地,虽然待遇不错,可实在太没意思。但是,工作总得有人做。
我的第一志愿不是这个,而是我从小就梦寐以求的空间弹道学,考上这个专业可以保证我三年以后跟自己喜欢的各型酷毙了的导弹,还有传说中百发百中的远红外控制爆炸系统朝夕相处,可是体检时候我莫名其妙被刷了下来——后来我才知道是身高不够——虽然我不知道学弹道跟身高有什么关系,可是事到如今,我只有认命。
云溪的情况跟我差不多,他本来想上天文,后来的日子里他不止一次的跟我提到他今生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成为一位天文学家,没能跟那些NASA的专家们一起工作。最好的证明就是他书架成摞成摞厚厚的天文杂志,还有数不清的各类天文学的资料光盘。他提及天文的时候,白净的脸会微微泛着红晕,澄澈无波的双眼闪烁着奇特的光芒,虽然我看不懂,却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感觉。
仲扬出生在一个通讯世家,从他祖爷爷那一辈开始就是极负盛名的电讯工程师,他学通讯是众望所归,家里给他安排好了一切,连媳妇都帮他找好了,也是学通讯的,就等他毕业以后结婚。因为这个,我跟云溪嘲笑了他好几回。他只是笑笑,从来不回嘴。
但我看出来仲扬是反对这门亲事的,有一次喝多了他抓着我的肩膀酒气熏天地看着我说:“我文仲扬不是一辈子都让人摆布的料,你不信我证明给你看!”他认真而狂热的眼神看得我心惊胆战。
“仲扬是个很有魄力的人。”云溪告诉我,“他想要的东西一定会努力去争取。不像我,得不到就随遇而安。”云溪自嘲的笑一瞬间让我有种心酸的感觉。
“你也是无人可及的。”我安慰云溪,“仲扬有他自己的活法,你却是独一无二的,在我心里。”
话一出口我便觉得有些不妥,云溪的脸却顿时熠熠生辉起来,他的眼睛开心地弯成两道月牙,然后他开始像以前一样给我讲他的梦想,拿出那些被他视做心肝宝贝的杂志和光盘,不厌其烦的给我解释宇宙的起源,星体的演化,还有诸如此类的有关星际空间的一切一切——也不管我听不听得懂。
“涛至,你信不信,我不后悔喜欢上天文,只可惜我只有热情却没有这方面的天赋,”有一次,讲到开心的地方,他的声音突然沉了一下,“如果没有机会从事这方面的工作,我只希望能够埋骨太空,跟我喜欢的地方化为一体……”
“胡扯!”我突然感觉到身上的寒意,“这种和平年代哪有机会让你献身??”我试图用玩笑来冲淡心底那一丝无名的恐惧,“《星球大战》看多了吗?”
他不再说话,只是微笑地看我一眼,然后垂下睫毛。
10月12日,我迎来了大学以来的第一个生日。
没想到仲扬的生日跟我只相差了三天,如果不是因为他,我甚至连自己的生日都可能忘记。我正跟云溪呆在他的电脑前,看他用古老的VB程序编写演示的的一个火木地带小行星的运行概率图时,仲扬带着一大束米黄色的郁金香突然出现在我们面前。
“生日快乐!”郁金香的香气迎面扑来,我愕然中带着感动:“文仲扬,你当我是女人吗?”
“这你就错了。”仲扬笑嘻嘻地反驳,“自古以来其实只有男人才对鲜花情有独钟。否则为什么那么多男人都喜欢把美女比做鲜花?真正有恋花情结的,事实上都是大男人。我是帮你当男人看才送你花的。”
这是什么逻辑?!
“那明天的明天的明天,要不要涛至也送你花?”沉默不语的云溪微笑着开口。
“什么?你也生日?”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意外吗?”仲扬嬉皮笑脸地坐在我对面,“不送也可以,只要送一个香吻就放过你。”
“找你老婆要去。”我踢了他一脚,“想女人想疯了。”
仲扬拍了拍被踢脏的裤腿,嬉皮笑脸地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看云溪。
话虽这么说,我还是拉着云溪搜刮了整个漂流城的礼品商店,一天下来我们俩累得两腿抽筋也没有挑到一个适合仲扬的礼物,还是云溪无可奈何地提醒我回归自然,仲扬喜欢玩什么就送他什么好了。最后我们俩抱着一大堆新版的游戏光碟回去,“哗”地堆到了仲扬的床上。
不可否认仲扬真是个值得深交的朋友,可以让人甘心为他做所有朋友之间应该做的事情。
真正让我头疼的是云溪的生日,2月14!这种日子我实在不知道应该送他什么,这种日子对我们来说毫无意义。漂流城里除了心理咨询部有一个五十岁开外的老太太之外,连医院的机器人护士都是男人的体型和声音,仲扬开玩笑说把我装扮成女孩子送给云溪做女朋友,我二话没说把他胖揍了一顿。
我想送云溪一些天文方面的书或者光盘资料,我知道他一定会喜欢——虽然我曾经犹豫过片刻,——他的生日如此特别,礼物似乎也应该特别一些,但我不知道送给他什么才会显得不落俗套,因为我觉得,像云溪那样的人,一般的礼物都是无法与他相匹配的。
我最终还是送了一本三百年前出版的《时间简史》,封面上史蒂芬霍金略显吃力的微笑一刹那间让我似乎看见了云溪执著而温柔的脸,我想也没想就买下了那本在这个年代已经不多见的纸质书——我知道云溪一定会喜欢的。
云溪拿过我的礼物时没有说什么,但我看见他的眼里令我一生都难以忘却的光芒,那时,我突然冒出一个想法:如果可以的话,以后的情人节我不用买玫瑰,而是买书来送人,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三年很快就过去了,这个时候我终于想起在开学典礼上校长说的:“不要以为三年是个漫长的过程,在宇宙和银河系中,甚至在你们这些年轻人的生命里,三年也只不过是惊鸿一瞥。”我觉得这句话很有道理。
我们三个人的去向都已经尘埃落定。我在意料之中地去了“蒂法尼”号航天飞船,云溪则被分配到“ENERGY”空间站,那是个极为冷清的地方,只有他一人守着那偌大的空间,而仲扬,则让很多人羡慕到发狂地回到了地球,在地面控制中心干起了家传的行业。
就在离毕业还有一个月的时候,我和云溪得悉了一个惊人的消息:仲扬和那个未过门的妻子解除了婚约。
“记不记得我曾经跟你说过,我不会让人摆布一辈子的。”仲扬望着我颇有深意地微笑,“家里人差点被我气死,但我管不了那么多。我自己的感觉是最要紧的。”
不知道为什么,仲扬的话给我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连同他这个人,但是我什么也没说。后来跟云溪提及这件事,他淡淡一笑:“涛至,仲扬只是在争取自己的权利,父母之命的年代早就过去几十个世纪了。”
我想云溪是对了,我从来没有不赞同他的时候,我是如此信任他,以至忽略了那时侯他眼中无边的忧郁。
离别的日子终于来了,我们几个为数不多的亚洲人聚在一起喝得东倒西歪,喝下去的酒全都化为眼泪流了出来。
“让你一个人去那地方,我不放心你。”我依稀记得我真的喝多了,抱着云溪伏在他肩膀上哭得唏里哗啦。
“别傻了,空间站离你又远不到哪里去,你路过就可以来看我。”他像哄小孩一样拍拍我的背,“在太空里呆着有什么不好,这是我一辈子的梦想。”云溪的脸在酒精的作用下显得豪气万丈。
向来话一直最多的仲扬那天出人意料地沉默,一杯一杯地喝着闷酒。回去的路上,眼看云溪倚在我肩上沉沉睡着,他突然开口问我:“如果去空间站的不是他是我,你会不会也这么担心?”
我正要开口回答,浮力车已经到了他们宿舍门口,他从我身上接过云溪,匆匆离开了。
“蒂法尼”上除了我,还有两个上届的学长:千寒思,李罗新。他们和善开朗的性格让我不时地会想起那两个人,但我知道,那两人,是截然不同于他们的,任何一方面都是。尤其是云溪,无人可替代他,从我见到他的那一天起。
我们的飞船主要负责检测汇报地球外大气层的一切空间活动情况,然后定时向控制中心汇报,每每俯瞰身下那颗蔚蓝色的星球,心里总会有一种很温暖的感觉,然后,目光就不自觉地在那上面搜索,想此时的仲扬会在那里做些什么。
而经过“ENERGY”的时候,则是另外一种感觉,每当路过那个好象一个巨大陀螺一样的空间站的时候,甚至不用去看,我都能感觉到云溪的存在,即使是睡着的时候,我都能自信地保证,云溪一定透过那圆型的舷窗张望着我的船,眼中是他惯有的温柔。
不能相见的日子是无聊的。控制中心,“蒂法尼”“ENERGY”之间庞大而且高度灵敏的网络里,我们几个有一句没一句地互相发着讯息:
“涛至,你的飞船正在我的雷达定位图上爬呢,我真有一种把它打下来的冲动。”
“死蚊子,你敢动一动我我就平了你的基地。”
“涛至,你的飞船什么时候需要补给啊?上这里来吧,记得带上钱。”
“臭云溪!这么小气,补给还要收钱。”
“云溪,玉米,我们联网打游戏吧。”
“你少扯淡,你以为这里是103啊?”
“哇!老玉米,你怎么越来越粗鲁啊?!云溪,别理他,我们打游戏。”
……
我们乐此不疲地用手指摄取彼此听不见的呼吸和看不见的微笑,看着黑色的屏幕上曾经熟悉的声音和脸庞化成荧蓝色的字符不停地流淌,感觉离他们很远,似乎也很近,近得好象伸手就能触摸到他们。
我尤其努力地骚扰着云溪,几乎每半个小时就会发过去一条讯息,无非就是问问他在干什么,晚上有什么打算,明天有什么工作之类的,我发的讯息是如此无聊和频繁,以至最后云溪一扫素日温文而雅对我破口大骂叫我滚蛋。看着一行行粗鲁不堪的语句对我劈头盖脸地倾泻过来,我对着屏幕哈哈大笑,为了自己的目的达到而得意地笑。
我知道云溪不会再寂寞,因为有我的缘故,尽管他是一个人。
终于等到飞船需要补给的时候,眼看着“蒂法尼”缓缓和“ENERGY”成功对接上,我乐得直唱小调,眼前的一切突然好象回到了三年前,当我把《时间简史》递到云溪手里的那一刻,看到他眼中美丽的光芒交替。如我预料的那样,对接舱门打开的时候,站在那一边的云溪,眼里的惊喜熟悉到令人感动。
云溪比毕业那阵子瘦了不少,也苍白了不少,显得他的眼睛更加深邃而乌黑,他的头发也长了,气质更为沉静而成熟,唯一不变的,是他望向宇宙深处时眼中那份固守的执著和狂热,还有凝望我的时候,眸底飞快掠过的温柔和依恋,那种莫名的情愫是如此浓烈,以至于我望着他的眼睛的时候,忽然想如果他是个女孩子多好。
我不知道我的眼里是否也有相同的东西,以至云溪对上我的眼神的时候,苍白的脸竟会突然泛起红晕。
离开“ENERGY”后的两个月以后,我们例行公事地回了一趟地球总部,进行“蒂法尼”一年一度的检修,我也理所当然地见到了仲扬。
如云溪一样,仲扬也是出落地令人注目的俊朗,不同于云溪的是,他那么耀眼的帅气在热闹的地球上,吸引着众多女孩的眼球,而云溪,只有日月星辰照耀着他俊秀的容颜。
“赶紧找个人嫁了吧。”吃午饭的时候,眼看坐在仲扬身后的几个女孩子频频往这里抛送秋波,我不由开起了玩笑。
“那你呢?”仲扬的声音奇怪地低沉,跟以前的他不太一样。
“我有喜欢的人了。”我镇静地看向他,不知是对他说还是对自己说。
“我可以知道那个幸运的家伙是谁吗?”他不回避地看着我的眼睛。
“不可以。”
仲扬的眼睛忽地闪了一下,我想起他曾经扶着我的肩膀认真地告诉我他不会一辈子受人摆布,转而云溪微笑的脸浮现在我眼前,我记得他说仲扬一直努力争取自己应有的权利。我的心猛然莫名其妙的漏了一拍。
第二天“蒂法尼”离开了地球,仲扬极有风度地送我上了飞船,什么也没说。
我的船,云溪的空间站和仲扬的地球在黑暗的太空里单调地转动着,我们就在宇宙中不知不觉经历着空间和时间的交替,直到又一个云溪的生日到来。
我照例给云溪发去一条祝他生日快乐的贺语,但不同于以往的是我希望他这次能够给我一个回复,在贺语的最后,我的署上了“爱你的涛至”。
我不在乎别人会怎么看我,因为我知道,比起云溪而言,别人的观点都是不重要的。
云溪的讯息在屏幕上亮起的时候,我几乎是扑到那上面去看的。
“谢谢你的生日祝福,遗憾的是我无法接受这份珍贵的情感——你永远的朋友云溪。”
荧蓝色的光点渐渐消失,屏幕上是空荡荡冷冰冰的漆黑,犹如窗外的太空,深不见底。
我突然后悔自己的冲动,也痛恨起云溪的冷漠来。
一直以为,一切一切的迹象告诉我云溪是喜欢我的,要不是电脑忠实反映讯息是来自“ENERGY”,我会以为那是谁的恶作剧,但我知道那不是。“ENERGY”只有云溪一个人,没有别人会做这样残忍的事情。一瞬间我有种被欺骗的感觉。
荧蓝色的字符再次亮起的时候我几乎又是扑到屏幕前,颤抖的手指按下“RECEIVE”的时候,眼前显示出地面控制中心的字样,仲扬灼热的字句在悦耳的音乐声中响起:“情人节快乐,涛至,我永远在你身边。你的仲扬。”
我的心突然直沉下去,为了云溪,也为自己。透着愤怒的快意浸透了骨髓,我忍不住放声大笑:多么奇特的2月14,多么奇特的我,被一个人拒绝却被另一个人告白的我。
我毫不犹豫地飞快敲打着键盘,把原先在心里反复练习了无数次的想对云溪说的话输了进去,按下了发往控制中心的红色按钮。
我和“ENERGY”之间的通讯设备沉默了整整三天。
仲扬的神通广大简直出人意表,三天后他接通我们的电话很高兴地告诉我控制中心正好需要一个负责环地飞船航行控制的检测员,他帮我递交了简历,结果我被录用了。我可以名正言顺地调回地面。
“是吗?谢谢。”我并不是特别高兴。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我把这个消息告诉了云溪,很久以后他发过讯息来祝贺我,从那些冰冷的字符间我看不出他是什么心情。
寒思和罗新也对我表示恭喜,他们的语气带着从所未有的冷淡。
我知道他们的冷淡决非出于妒忌。他们从来就不是那样的人。
他们了解一切,洞悉一切。
再次踏上地球坚实的表面,我有种久违的陌生感。仲扬当着众多人给我一个透不过气来的拥抱,我没有推开他。
新工作很轻松,跟“蒂法尼”上的工作量自然不能相比,我觉得自己闲得快要发霉,不由怀念起和寒思罗新一起充实而疯狂的日子来。
还有云溪,曾经讯息来讯息去的日子似乎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坐在宽大的控制台前对着黑漆漆的屏幕我的脑子一片空白。
十指连心,记得中国有这样一句俗语,虽然我不太明白那句话的意思,可现在发现这句话很对。
心死了,手指也死了。我已经没有在键盘上飞速敲打的热情。
仲扬很迁就我,像所有陷入爱情的男人一样迁就着我。有时看着他温柔注视我的眼睛,我突然想:如果这样能把云溪忘记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然而我发现很多时候云溪的微笑会莫名其妙浮现在眼前,还有他柔和而空灵的声音,好象梦魇一般在耳边缠绕。
我想,这也许只是一个遗忘的过程。
终于一天深夜我的遗忘嘎然而止。
我梦见了云溪,他仿佛三年前那样微笑着看着我:“涛至,你信不信,我不后悔喜欢上天文,只可惜我只有热情却没有这方面的天赋,”他的声音突然沉了一下,“如果没有机会从事这方面的工作,我只希望能够埋骨太空,跟我喜欢的地方化为一体……”
梦中的我紧紧抱住他号啕大哭,就像毕业酒会上舍不得他独自去“ENERGY”那样寒冷孤单的地方一样,喊着他的名字不肯放手。
醒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一身冷汗,躺在仲扬的臂弯里,他拧亮了床头灯,伏身看着我,眼里布满血丝。
“真没想到,我这么辛苦地为你付出一切,到头来还是白费。”很久以后他从我颈下抽回手臂,“本来以为我那么对不起云溪,至少可以补偿给你。没想到我……”他的话突然让我浑身发冷。
“你是什么意思?”我坐起来直勾勾望着他。
“实话告诉你吧,上次你们回地面检修的时候,我在你们的通讯装置台里装了一个转换机,本来你们和‘ENERGY’之间可以直接互发讯息不用通过控制中心,可有了那个转换机以后,你们两个地方的通讯必须通过我们这里才能到达对方,那天云溪其实已经给了个你盼望的答案,是我给改了……”
他的话没有说完,因为我已经抓起床头灯向他脑袋上砸了下去。
警察赶到医院的时候仲扬脑袋包得像个粽子一样。他口吃不清地向他们解释是他自己不小心撞到的,与我无关。
从头到尾他都没有看我一眼,我知道那不是因为愤恨。
天一亮我就赶到控制中心,却看见黑压压的人挤满大厅,一打听,才知道就在昨夜,也就是我抄起床头灯往仲扬头上砸的时候,一群来历不明的小行星碎石群闯入“ENERGY”的周遍空间,情势非常危险,云溪二话没说驾着飞行器出去扫雷了。就在他的导弹射中那颗真正能给空间站构成致命威胁的巨无霸石块时,另一颗不太大的击中了他的飞行器,他和他的坐舱顿时汽化了。
我以云溪表弟的身份去领取那枚追授给他的勋章时,那个黑人陆军上尉口口声声对我说云溪的坐舱是瞬间汽化的,“他没有一点痛苦,我向你保证,他没有一点痛苦。”
我要求到“ENERGY”去清理云溪的遗物,不要任何人陪同。
“ENERGY”一如上次我到来的那样冷清和干净,唯一不同的是这一次,当对接舱的舱门再次打开的时候,我再也看不见我那个熟悉的身影和那眼中令我魂牵梦系的惊喜。
打开云溪的电脑,我才发现他的文档里满满的储存着所有我给他发过的讯息,从毕业第一天开始,一直到最后一条我告诉他我要去地球工作的消息,每条底下都有他自己写的回复,有些是我看过的,而有些,我从来都不知道。
……
“云溪,现在干什么啊?还在啃那些天文学概论之类的吗?我好无聊,陪我聊会儿吧。——涛至(已接受)”
“滚!你是不是太闲了啊?空间站空气系统出了故障,我正忙着呢。(已发送)”
“别说得这么恐怖,不就是除湿装置运行慢了点吗?说得好象太空事故一样。——涛至(已接受)”
“小孩子不要打扰大人做事,找仲扬玩去。(已发送)”
“……云溪你变了,自从你离开我就好象进了更年期一样,喜怒无常。——涛至(已接受)”
“你活腻味了,鲁涛至!!给我滚!再骚扰我就黑了你的电脑。!!(已发送)”
“可爱的涛至,怎么会嫌你烦呢?逗你开心啊。呵呵。(未发送)”
……
“云溪,生日快乐,一直觉得你这与众不同的生日应该得到与众不同的礼物,所以,今天送给你的,是我喜欢你的这个事实,你肯收下这份生日礼物吗?——爱你的涛至(已接受)”
“我现在正在看窗外的星空,我想,它们的光芒到达我的时候,已经走过了几百年甚至几千年的光阴,但是,今天我却发现,等待你的礼物所需要的时间,好象比它们到达我的时间还要漫长,所以即使你今天不送给我,我也会跟你要的。哈哈,我怎么也变得这么油腔滑调了。——爱你的云溪。(已发送)”
……
“云溪,我要去地球工作了,以后我会和仲扬在一起工作。你自己保重。——涛至(已接受)”
“祝贺你,你也保重。(已发送)”
“你走了,我不知道应该说什么,记得那天你曾经告诉我你喜欢我的,也许,真的有一时冲动的说法。仲扬能够给你的,我没办法给你,也许你是对的。我曾经告诉你说我是那么热爱所在的这片星空,你是否认为我是个太过理想化的人?但总算我知道你是曾经喜欢过我的,这就够了,我现在望着外面,宇宙真是个奇妙的东西,人的喜怒哀乐在浩淼的宇宙前是多么渺小和不足一提……(未发送)”
……
我哭得倒在地上,勋章坚硬的边角把我的手心扎出了血。
仲扬知道我在“ENERGY”上,他发来了讯息。
“我知道我没有资格企求你的谅解,因为我也不会原谅自己。很久之前我就知道你是那样深地爱着云溪,爱到让我妒忌的地步。本来转换机只是想让我看看云溪到底有什么我无法超越的地方可以让你如此地依恋,可当我看见他对你的告白反映如此热烈,我知道如果我就此罢手的话一定会失去你,我这辈子最大的错误,就是没有打败自己。——仲扬”
我静静删去了仲扬的讯息,同时向控制中心发去电报,申请接替云溪的位置,留在空间站作为观测员,并且希望能够做到我做不动为止,不执行政府颁布的60岁退休制度。
地面马上同意了我的请示,于是我没有再回地球,就地上任了。
“ENERGY”是如此安静,安静地几乎可以听见前人残留下来的呼吸和嗓音,空气好象凝固的一样 ,我躺在云溪曾经坐过的转椅上,透过巨大的落地舷窗看着外面。这舷窗曾经倒映过云溪的眼睛,经过他的手指的触摸。
窗外是无边无际的宇宙,广阔得没有边际,我不知道我会在这里呆多久,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不得而知。我知知道,我死了以后,会继续有人来接替这个位置,也许和云溪一样,深爱着窗外的这片天空,无怨无悔地固守这片世外桃源,也许和我一样为了某个理由在这里追寻着他人留下的踪影,但是,时间会永远流逝,爱也会持续下去,就像云溪给我的最后一条讯息,没有发给我,却忠实地储存在电脑里:
“我的爱就像时间,永远没有终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