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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二十一章 ...

  •   从医院出来,又遇上了飞沙走石的大风天。
      在满天的狂风呼啸、日月无光中,周公瑾背过身,将张娅拉在他的背后,叮嘱说:“你跟着我走,我比你壮,可以挡风……”
      他将近两米的身高,兀立在张娅的身前,后背如山一样厚重、结实,将风势挡去了大半。
      路上行人一个也无,仿佛全被大风刮跑了,出租车更是早已客满而飞驰而过——过就过,这两个环保分子有公交乘坐就绝不打车——如果公瑾今天能骑太阳能摩托的话就连公交都不乘了。
      两人在寒风中一步一挨地走到了公交车站,好不容易才躲到了广告牌后。张娅喘了口气,看着周公瑾被风刮得灰头土脸的样子,并不觉得好笑,反而心里有些暖暖的。
      两人就这么挨着广告牌,在肆虐的风中絮絮地聊天。两个人从大风天谈到了三北防护林,又从三北防护林谈到了沙尘暴。张娅一向待人冷清,今天对着他不知怎的却仿佛有说不完的话,都是些小女生琐碎的小事,但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心里仿佛有着奇异的温暖和踏实。
      她说:“我在北京上大学的时候,最好的朋友叫吴梅屏。那一年春天北京刮起了沙尘暴,她是南方人,从来没见过这个。那一天满天都是黄土,她低着头闭着眼走路,结果被天下刮落的铁皮划伤了额头,鲜血淋漓,吓得她嚎啕大哭,以为要破相了,好惨哪。后来她一毕业就赶紧跑回了南方——我也有好些年没见到她了……”
      他说:“我是西北人,刚来北京上学的时候只觉得北京那叫一个潮湿啊,潮湿到我都不能忍了,只觉得连被子仿佛都湿嗒嗒的没法睡。我宿舍有个湖北的同学叫陈明,他整天都觉得屋里干燥得不像话,每天自告奋勇地往屋里洒水,把我弄得那叫一个郁闷啊~~那时大家还不太熟,我又不好意思说什么。后来我跟他一起出国,在机场聊天的时候我跟他说起当年的事儿。他老兄一拍大腿:早说哇你,我那会儿还老觉得你小子也忒懒了,屋里干成这样你都不管……”
      …………
      都是些陈年旧事,两人却兴致勃勃地说着,不时相顾大笑,仿佛其中有着无限的趣味。

      他对她说,他小时候在西北长大的趣事。“那个时候,我们那儿特别多狼。后来大人们干脆骑马带着绳索,去野地里套狼。有的时候,套到了狼崽子,就活抓回来驯化。驯得没脾气了,就让孩子们骑狼上学。那时,我们到了学校里头,先找地方把狼栓好,得把狼栓得远一点——免得它们互咬……”
      他对她说,他只身一人周游世界的奇闻轶事。“那一年,我去阿拉斯加参加国际捕鲸委员会的一个调查,在爱斯基摩人的村庄住了两个月。结果让我看到了北极光——天哪,那简直美的不像话。刚开始只是几道笔直的光束,忽然又变幻出一个不规则的光区,映照出满天幽幽的绿光。不一会儿,晶亮的边线又幻化为蓝色美妙的曲线在空中连绵,仿佛满天都是艳丽的烟火在绽放——那样奇异又那样绚烂,美得不像是真的,就像童话幻境一样。我一直站在原地,直着脖子看了两个钟头,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张娅听得张大了嘴——她差点以为在她眼前的这个家伙是个文学硕士,而不是个麻省理工的机械工程博士。

      两个人就这么挨着公交站的广告牌,一直聊啊聊,聊到公交都不知开过了几班,聊得两个人都站到腿麻,于是蹲下接着聊。
      他们谈天说地无所不谈。她跟他谈她喜欢的电影,谈她欣赏的路易•马勒,她说她比较喜欢他早期的《情人们》——结果他嗤之以鼻:啊,你不觉得那是部商业片么!他说他比较喜欢后来的那部争议极大的《拉孔布•吕西安》,其中对人性的描绘,比起时下流行的《色戒》毫不逊色。
      她说不能因为是商业片你就抹杀它的艺术价值,就像好莱坞的《廊桥遗梦》,那样细腻的表演,那样不知从何而起但感人肺腑的的感情,难道不是同样震撼人心吗?
      他只是闷头听着,沉默不语。
      良久良久,不说一句话。
      久到令她惊诧,久到让他自己觉得,仿佛这几分钟之间,时间已在他身边孤独流淌了几十年。
      他抬起头,目光灼灼而坚定地看住她,语气间带着不安、带着焦灼、带着渴望,一字一句地问她:“如果你是弗朗西斯卡,你会不会选择跟他走?”
      …………
      如同一道惊雷从她头上滚过,又如一把重锤重重地敲击在她心上。她惊愕地愣住了,刹那间悲喜交加、迷茫彷徨,一时之间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心在何处。空荡荡的脑海中只有这样一个问题:如果你遇见了那一个人,会不会,抛下一切跟他走?
      …………

      张娅一向有着超乎寻常人的清醒和理智,有时让她引以为豪——但有时又让她引以为憾。
      比如这一次,她又一次迅速反应了过来。虽然心还在怦怦直跳,但仍面不改色地说:“你觉得呢?如果跟着罗伯特走、脱离了原来一切的弗朗西斯卡还能是原来的她吗?他们又能保持那样热烈的感情多久?”
      聪明如她,她当然明白,她还知道他也明白,再美的爱情都会褪色、再浓烈的激情都会归于平淡,浪漫和柔情蜜意最终会让位于琐碎和平淡,甚至争吵和庸俗。就像三毛和荷西在撒哈拉沙漠的爱情之旅,实际生活中其实并没有她所描绘的那么美好。
      她看到他眼睛里有些黯然,仿佛刚刚点燃的火焰忽然被这狂啸的风掐灭了。但他还是在微笑——哪怕是低下头苦涩地笑。
      他看看天色,对她道:“真不好意思,让你蹲了这么久——你的腿一定麻了吧?”她也跟着笑起来,就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和他一起站了起来。
      风不那么猛了,他们两人沿着大街漫无目的地溜达,就像那天夜里喝醉了一样。张娅有些悲哀地想,她多久没有像那天夜里那样好好地醉过了——完完全全肆无忌惮地放纵自己,不去想明天,不去想未来——只有她和她身边这个人,一起拎着酒瓶放声歌唱,歌声一直冲入云霄。

      两人不知不觉走到了一个不起眼的茶馆前。周公瑾站在门口,双手斜插在裤袋里,温和地对她道:“咱们已经一起喝过了酒了。不如,这一次让我请你喝一杯茶?”
      张娅仰头看他,他嘴角带着些淡淡的微笑,虽然那微笑分明带着些伤感;但他那高大的身躯,在夕阳的光晕的笼罩下显得那样的伟岸而光彩夺目,令她几乎不敢正视。
      回想起他刚才的试探,她一忍再忍,却仍然忍不住心酸。从同事们的口中,她知道他曾有的不羁与豪放,但他并不是一个轻易开口请求别人的人。那样隐约、含混的试探,也许对他来说,已经近乎告白了吧?

      于是,她点点头,含笑说:“好。我一直想着讹你一顿呢。”
      他仰天长笑,依然是那样豪迈洒脱:“只请你喝茶,岂不是便宜我了?”
      她心道:差一点点,只差一点点,我就被你冲昏了脑袋——那就更便宜你了。幸好幸好。

      两人进了茶馆,坐定之后,周公瑾问:“张娅,你喜欢喝什么?你是江南人对吗?要不我们喝西湖龙井?”
      张娅摇摇头,说:“不,我不喝龙井。——你是不是常喝普洱?”
      公瑾有些意外:“咦,你怎么知道?你也喜欢普洱?”
      张娅在心底说,因为你就像普洱那样浓烈、沉郁,有烈日的炙热和芳香。但她并没有说出口,只是轻轻地说:“不,普洱太浓,龙井太淡——还是铁观音恰到好处,所以最好。”
      他明白她的意思。
      可这“恰到好处”四字,又是何等的难为。
      于是此刻,他按捺住内心所有沸腾的思绪,压制住所有煎熬的情思,浑若无事般说:“过犹不及,过满则溢——万物皆如此。你说得对。”

      茶案上摆着上好的铁观音,散发着淡淡的天然兰花清香,青蒂绿腹蜻蜓头般的茶叶飘浮在茶汤表面,色泽鲜润。周公瑾细细品了一口,赞道:“好茶。”——就像眼前的这位女子一样,香远益清,恬淡隽永,令人回甘绵长。
      张娅也品了一口,道:“呵,还真是正宗的安溪铁观音呢。——在京城可不多见。”她侧耳听了听,又笑道:“这里茶倒是不错,就是音乐嘈杂了些。”
      周公瑾也觉得那音乐实在扰人,哪有茶馆里放这种音乐的?——“为你留下第一滴泪,那热泪烫伤我的脸。再也无颜面对明天,一想你就到深渊”,听得他的心仿佛缩成了一团。
      幸好这首终了,紧接着换上了一首柔和一点的歌曲,但听着更让人伤感:“……说好不为你忧伤,但心情怎会无恙。为何总是这样,在我心中深藏着你,想要问你想不想,陪我到地老天荒。想要问问你敢不敢,像你说过那样的爱我。想要问问你敢不敢,像我这样为爱痴狂。”
      敢不敢?你敢不敢?
      …………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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