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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掌中天下(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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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值初秋,近黄昏时,来了一场细雨。
出了京城,往南不过数十里的水上离亭附近,有一座小小庄园,名为‘青莲小筑’。
小筑外连着一家普通之极的酒肆。庄子太小,主人家就是靠着这巴掌小店的收入勉强维持生计。
水上离亭这一带本来不允许任何人居住,更别提开店了。
以前,早在金风细雨楼苏梦枕苏公子与六分半堂雷损雷老总相争之时,两大帮派便以离亭为界限,划分了地盘,而离亭一带便成了谁也不能越雷池一步的地带,只有行商小贩平民百姓可以行走,帮派人士避之不及。
直到现在,金风细雨楼是王小石接手,六分半堂也成了雷纯当家,双方仍然默契的维持着这个约定。没有人知道这青莲小筑是什么时候建成的,风雨楼与六分半堂的人也不忿有人胆敢如此妄为,纷纷派了高手前去打探,到后来,王小石与雷纯反而约束下面的人,不要去打扰那个地方。
大家只知道,里面有位辈分极高的江湖前辈隐居,等闲是惹不得的。而去那小店喝酒打尖的行人大多是平头百姓,因此半年以来,竟能相安无事,武林人士们只得暗暗猜测,那里到底藏了什么样的高人。
然而去店里喝酒休息的旅人,却都对那两位年轻的掌柜印象极好。白衣的那个温文尔雅,俊美得如同仙人,青衣的那个如妖似魅,看一眼就是一眼的风情。
这个地方便是江上雪潜修之地,顺便,他收下了顾惜朝。
如果不是一袖白莲罩着,恐怕以顾惜朝激起的江湖公愤,绝对活不到现在。
自食其力的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顾惜朝也曾懒洋洋的问起‘江公子可对他动手?’
江上雪的性子变得最是突然,本来那样孤芳自赏的人物,不知为何突然儒雅温和,对谁都客气了几分。江上雪也没有说自己的事,只道:“我仅一杯子夜,送了给你,自己又怎么动手。”
如果在几年前听到他这样说,顾惜朝肯定整死他,现在已经失去了那种兴致:“哦?原来顾某人是江公子的试验品么?”
江上雪似笑非笑的看着他,良久,终于笑了出来:“你啊你,若没有那杯酒,,难道就下不了手么?”
顾惜朝本来就是没事找事,听到人家正经回答,反而有些尴尬,也只好笑了。他对自己选择的路坚持的简直固执,也只有现在,仕途失意,又遭满江湖追杀,才不得不放弃。除了江上雪的小筑,没有他活命的地方。
有时他也奇怪,以江上雪的性格、武功、江湖地位,为什么会收留自己,后来想不通干脆不想,毕竟揣测别人的私事并非自己的爱好。而江上雪似乎也无意提及,两人终日弹琴论剑,过的倒也逍遥。
江上雪有时候也会问他,“顾公子追求的是荣华权势,金坛拜将,如今已经绝无出头之日,活下去还有什么乐趣可言?”
顾惜朝本是绝不肯吃亏的人,这时却没意思跟他斗嘴,只淡淡的道:“天无绝人之路。”
只是心里补完一句:这生不如死的日子,根本就是自找的。
江上雪见他死不悔改,也不多说,居然附和的点头:“正是,顾公子还年轻,未必便没有机遇。”
他有时也真佩服顾惜朝,经历了这种事,看多了官场上的尔虞我诈勾心斗角,居然还没有死了心,换个别的人,恐怕早就活不下去了。白莲公子境界极高,颇有隐士风范,自从反出随意听风阁隐居之后,更是无欲无求,他想破脑袋也不知道为什么顾惜朝会如此热衷于当官拜将,而且一副不知悔改的样子。
不过好在白莲公子也不是不识趣的人,这顾惜朝除了志向比较让人难以理解之外,其他的倒真是雅人,无论琴棋书画还是诗歌兵法,都能侃侃而谈,与他作伴,江上雪也觉得很对脾气,到后来两人身边银两都用完了,便商议着开了酒肆,不求赚钱,刚够生活。
两人闲云野鹤逍遥了半年,这半年里,江上雪就算隐居,不知用什么方法,消息居然仍是无比灵通,一直将京城内的变动与大事隔三差五的说给顾惜朝听。比如某某的公子升了官,某某大人加了爵,边关战事又有什么动静,金风细雨楼与六分半堂再一次交锋……诸如此类,让顾惜朝都怀疑他到底是不是在隐居。而这些大小事件里,多少都夹杂着戚少商的动静。
其实也不是江上雪故意的,戚少商如今是京城内炙手可热的大人物,那些‘大事’,多少都跟他沾了点边儿。
戚少商接替铁手成为名捕,也办了不少案子,声望日盛,江上雪一边说,一边笑道:“看这个情形,搞不好金风细雨楼的龙头,就轮到戚少商了。”
还真让他说对了,不久之后,王小石率众劫法场逃亡,金风细雨楼就扔给了戚少商。当时就算推测到了这一变动,江上雪与顾惜朝还是相对愕然了很久。江上雪是纯粹的愕然——他压根没想到凭着八竿子打不着(他自己认为)的关系,王小石居然真敢把这担子扔给戚少商。而顾惜朝的愕然就掺杂了很多感慨——当年,雷损对他说天下能容自己者,只有金风细雨楼的苏梦枕苏公子,如今,苏公子也在争斗中逝去,居然坐在那红楼里的,是戚少商。
顾惜朝喝了忘情之酒,虽然往事历历在目,但听到戚少商的名字时,只有心底泛起一丝自己说不清的感觉,似乎已经没有了当日的情谊。但是明知自己与他曾是知交却偏偏没有该有的反应,这种感觉更是糟糕。
“金风细雨楼是京师白道龙头,与朝廷也有牵扯,动辄惊动圣听,已不单纯是江湖帮派,你后悔不后悔?如果当日不是投到傅宗书麾下,一早跟了戚少商走,或许如今你也可以在京师呼风唤雨。”
江上雪看着他若有所思的样子,忍不住问了一句,顾惜朝猛然惊醒,并没有回答,却反问道:“听说自从九幽老怪死后,邪道大乱,江北青岚公子已是至尊,你若跟着他现在也是一方霸主,可如今却反了他过着这苦日子,后悔不后悔?”
“哈哈……”两人相视片刻,都是一声长笑。
他们都是聪明人中的聪明人,知道这种问题是没有办法回答的。
后悔如何?不悔又如何?有些事情,做了就是做了,没有对错之分,也不可能后悔。就算能够重来,他们恐怕亦不会选择比较好走的那一条岔路。两人的外形都并不强硬,性子却倔到了一起,也难怪此时此刻,一个曾经叱诧风云却落魄如此的高手,一个遭满江湖追杀却苟延残喘的坏蛋,却仍旧笑得出来了。
这时巴掌大的店里,已经冷清的没有一个客人,江上雪与顾惜朝收了笑声,看了看天色,正准备起身关门,却听见外面乱糟糟的脚步声,抬眼便是一行人摇摇晃晃的走了进来。
其中两人一左一右扶着中间那个领头的,那人戴着斗笠,白袍上斑斑点点的满是血迹。江上雪秀眉微皱,心想这些人好不知规矩,这离亭一带向来是不允许武林人物走动的,这些人不知在哪里争斗吃了亏,竟然避祸避到了自己的店里,刚想出声赶人,却见对面顾惜朝神色不对,顺着他的眼神再仔细看去,那受伤的江湖好汉分明就是一个大熟人。
这一瞬间,站起来的江上雪与顾惜朝愣住了,进来的几人也愣住了,双方尴尬到了极点,左边扶着那人的男子冷哼一声,微微抬了抬袖口,似乎立即就要动手。
江上雪不认得此人,却知道对方并不好惹,瞥了眼自己摆在柜台上的琴盒,料想此人在仇家地头必定有所顾忌,不慌不忙的绕过去背起琴盒,又护在了顾惜朝的身前,这才招呼了一声:“戚楼主,江某没有得罪你罢?如今江某与朋友只是在此地隐居,靠贩卖酒水度日,若是此行是来兴师问罪,说不得,只有冒犯了。”
江上雪是何等人物,他师承辈分极高,虽然年纪尚轻,但就算是一派掌门,见了他也不得不恭恭敬敬的唤一声‘前辈’,为人更是孤傲之极。如今改了性子,和和气气的说出这番话来,就算是金风细雨楼的高手,也不得不给几分薄面。他说出了戚少商的身份,方才本想动手的瘦削汉子只是冷哼一声,并没有一上来就开打的意思,只是这行人的眼光多少都绕过了江上雪,恶狠狠的盯着他身后的顾惜朝。
顾惜朝一眼就看出了那是戚少商,周围这些人也都是‘老朋友’,此情此景下,这些人的眼光几乎要化成刀子捅他十七八个窟窿,他却满不在乎的拱了拱手,一一将来人的名号报了出来:“好久不见,雷门主、息大娘、唐二娘、赫连公子……戚少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