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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第七十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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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意又道:“你所言之情感,可又经得起几分考验?”
章玖心中一凛,看向章意的目光带着几分警惕,也不知章意又要使出什么手段?
章意却好似不曾察觉一般,侧目望向一旁,章玖顺着他视线望去,乃是壁上挂的一副幽兰图,这张画显然悬挂在无离殿中时日已久,纸面已微微的泛黄,比起长生殿中随处可见的名家画饰,这副画作并算不上十分出色,却不知为何一直挂在无离殿中。
章意出了一会神,收回视线,道:“你可敢与本座打个赌?”
章玖心念转动,隐约猜到章意的话意,不由摇了摇头。
章意嘴角勾起,道:“不敢?”
章玖答道:“感情并非赌资,不是不敢,而是不愿。”
章意不以为然:“这赌局于你有益无害,你又何必如此固执?”
章玖正色道:“于我或许无害,可于别人呢?殿主为长生殿之主,为散璋国主,凡事总是以是否对己有利为判断,可却无视旁人的痛苦,便好似这北地的风雪,实在冷酷无情。”
章意被他当面指责,竟也不动怒,连连冷笑道:“你又懂什么,居高位者,自然一切以利益为算计,所谓旁人,不过只是可以随用随弃的棋子罢了。”说到这里,似是有些不耐,摆手道:“罢了,多说无益。你莫忘记,身在长生殿,你并无选择。”
章玖心知章意主意已定,此时尚无以反抗,心中长叹一声,苦笑道:“如此说来,是非赌不可了。”
章意在原地缓缓来回踱了几步,说道:“便以三个月为限,本座倒要看看你若失了方寻回的记忆,重新变回冷酷无心的章玖,你那所谓的情感是否还能依然如故。若三个月期满,萧晚楼待你始终如一,本座便放你与萧晚楼自由;倘若三个月之后,萧晚楼对你心灰意冷,本座仍会放萧晚楼自由,但是你却需留在长生殿,从此断绝情爱,老老实实做你的长生殿少主,将来莫说是区区一个长生殿,便是整个散璋,也是属于你的。”说到这里,章意嘴角扯动,似是笑了笑,道:“如何,你并不吃亏。”
章玖默然无语。
长生殿少主初见萧晚楼便弄得他一身是伤,若是三个月……也不知章意会使出什么样的手段控制自己心智,萧晚楼又能不能熬过这三个月。
沐敛华与萧晚楼,无论彼此身份如何变换,情感始终不变,他们是同生共死过的,并不怕这样的考验。只是无论是谁受了伤害,另一人总是会心痛难过,更遑论这伤害是由自己亲手施加。
章玖垂首敛目,俊美的脸上决然神情一闪而过,再抬首已恢复一片风平浪静,道:“这便开始罢。”
章意点头道:“你随我来。”
无离殿侧殿乃是一间布置简单的雅室,不过一桌一榻。桌上燃着精巧的铜鼎香炉,袅袅香烟升起,屋中弥散着若有若无的奇异香气。章玖跟在章意身后,闻到这香味,心中已然明了,不由伸手摸了摸自己脑后。
若他所知无错,这香料应是一种迷魂香,可以模糊神智,倘若辅以摄魂术,便能任意控制人的心神。
只是这类药物术法固然厉害无比,却也有破绽可寻,若受术人意志坚强,便不易被控制,或者也可能会因为各种外力的缘故而破解。
这样推算来,当日章意使他成为长生殿少主章玖,只怕便是用了这手段。当时他或许是受了伤无力防备,因而着了此道。后来遇见萧晚楼,又去了嗣凝,才渐渐破解。
章意见他步伐迟缓,以为他心存忌惮,道:“放心罢,三个月后定会解你摄魂术,本座既为散璋之主,自然一言九鼎,也不至于要欺骗你。”
他话虽这么说,可章玖心中清楚,章意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到这时,为了萧晚楼与自己,他也只能赌上一回了。
心念已定,目光迎向章意,只见章意那双素来冷厉的眼莫名的柔和起来,章意刻意放缓了语调,道:“你是长生殿少主章玖。”
这时屋中香烟渐浓,氤氲缭绕间,章玖神色渐渐木然,跟着章意喃喃念道:“我是长生殿少主章玖……”
萧晚楼在屋中等了许久,神思困倦,不知不觉便伏睡在案边。
他心中不安,睡眠又浅,便做了许多纷乱的迷梦。忽而梦见沐敛华冷冰冰的看着他,一掌拍在他身上;忽而又梦见小弟病重,伏在榻上大口大口的呕血,父皇母后还有玉宫围在旁边掉泪。到最后,却见这些人一个个离他远去,谁也听不见他呼喊,看不见他存在。他心中最挂念的便是这些亲人爱人,可是世事无奈,轻易得不到圆满。梦魇中他忽然想到,自己这是死了,所以才谁也看不见听不见罢。
他原本觉着,若是为了家人牺牲了自己也没什么。可这时在梦中,明明无痛无感,却又难以抑制的觉得伤心难过。若是死了,便再也不能与人赏雪饮酒,再也不能与人共度余生,再也不能与人拥抱与轻吻……什么都不能了。
人死后,应该是进入地府,然后轮回转世,喝下孟婆汤忘记前尘过往,也可能因为执念太深,驻留在人间成为一抹孤魂。但无论转世也好游魂也罢,都与所爱之人再也没有共同的未来。
这是多么的不舍得!
可是这样的痛,也只能压抑在心底深处,化作梦中的一声呓语,转瞬了无痕迹。
不知睡了多久,隐约被些声响惊醒,萧晚楼猛然张开眼,看清靠近他之人正是章玖,不由微松一口气,可待他看清章玖惨白的脸和额头淋漓的冷汗,不由心头一跳。
章玖身形一晃,伏倒在萧晚楼肩头,萧晚楼慌忙伸手扶住。耳边章玖痛苦的喘息声渐巨,萧晚楼心中越发不安,低声询问道:“阿敛?你怎么了?”
章玖只觉得头痛欲裂,用力抓住萧晚楼一只手,稍稍拉开些距离,勉强使自己正视萧晚楼,断断续续喘息着说道:“小楼……不要……相信我……”
他说的如此艰难,仿佛极力的挣扎着,既痛苦又不情愿的吐出这几个字。
萧晚楼听闻,只觉得心痛难耐。
他紧紧抱住章玖,脱口道:“不,阿敛,我相信你,我相信你!”
话音未落,只觉得肩头一沉,侧目望去,章玖已经双目紧闭昏倒在他身上。
萧晚楼大感不安,长生殿主章意无情残酷,他知道沐敛华恢复记忆,不知又使出什么手段来折磨人。可如今身在长生殿,他不过是个阶下囚,内力既失,身中蛊毒,又能为维护所爱之人做些什么?
这时屋门被人自外打开,两男两女四名侍人鱼贯而入,见章玖昏倒在萧晚楼身上,毫不诧异,面无表情的架起章玖,把他抬入内室卧床上,又仔细为他更衣擦拭,直至盖上轻暖丝被、点好宁神熏香。收拾退出,都一声不响,对萧晚楼视而不见。
待四人离开,萧晚楼才缓缓摊开紧握的拳头,掌心中一张薄黄纸团,是章玖昏迷前塞到他手中之物。
纸团中包着一粒乌黑色的药丸,纸上字迹潦草的写了“销魂解药”四字。
萧晚楼只觉得心中一暖,忍不住的微笑了起来,对着已然昏迷的章玖轻轻说道:“阿敛,我相信你。”不再迟疑,将解药丢入口中。
这解药倒真是有效,服下不过一时三刻,便觉得丹田发热,散去数月的内力丝丝汇聚,重新在经脉间流转。当下不再迟疑,盘腿运息,将失而复得的内力导入气海。
功行九周天,内力已恢复了七八成,萧晚楼睁开眼,看向计时刻漏,不知不觉已过了七八个时辰,若是在洞外,这时应该可以看见旭日东升,只是长生殿中无日月,无论白天黑夜,始终如一。
站起身舒展一下筋骨,虽然身上菟丝子蛊无时无刻不在吸取元气,但内力支撑之下,却也觉得比前些日子轻松了许多。
侧目望去,章玖依然昏睡,眉头紧锁,好似心事重重。萧晚楼在他身边躺下,伸手沿着章玖俊美的脸庞轮廓轻轻描绘,苦笑着想,能在他身边多一些时日也是好的。
手指慢慢滑过章玖的下巴,透过微敞开的领口,隐约可见优美的锁骨,萧晚楼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忍不住轻轻抚摸了一下,随即紧紧抱住他。
他还记得昨日那伤心的梦,他不想阿敛不记得自己,也不想与阿敛分开。
靠的更近些,鼻端萦绕着爱人熟悉的气息,萧晚楼心中情动,不由凑近章玖唇角轻轻吻了一下。
尚未分开,手腕猛然一紧,只见章玖已睁开眼,冷冷注视着他。
萧晚楼心头一跳,这样的目光,何其陌生,又是何其熟悉。
当日初入长生殿时,长生殿少主便是这样的目光看着他,冷酷无情,将他视作陌路。
一时间,萧晚楼如浸雪水,心头凉透,只觉得自己仍沉陷在前一日的梦魇中挣扎。
章玖语调冷漠,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他自榻上坐起,顺手便将萧晚楼推开,喊道:“来人。”
门外不知何时已候着两名侍人,听见传唤,走了进来,向章玖行了一礼,静候吩咐。
章玖看了萧晚楼一眼,似是有些厌嫌,又好似有些鄙夷,冷冷道:“莫非你以为爬上了本殿的床,就能成为长生殿的贵客么?”
萧晚楼强忍着心痛,涩声道:“阿敛……”他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俱化作一声叹息。
章玖昏倒前,对他说:“小楼,不要相信我。”是因为已经预料到会再一次的遗忘?
章玖说这句话的时候是那么的痛苦,而他当时却说我相信你。
萧晚楼心绪混乱,只是默然注视章玖,章玖却是微侧过脸去,不愿与他目光相对。
那两名侍人上前一左一右抓住了萧晚楼,但他们未得章玖命令,也不知该如何处置萧晚楼。
章玖冷哼一声,道:“废物,还要本殿教你们么?既然是囚犯,便该待在该待的地方。长生殿的水牢……应该还空着罢。”
侍从一惊,慌忙应了声是,将萧晚楼拉出了屋子。
萧晚楼恢复泰半功力,此时要挣脱并不难,但他却并未挣扎,只是忍不住回头又望了一眼,只看见章玖背对屋门而立,竟是不肯再看萧晚楼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