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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十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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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家的白菜大部分被拿来剁成了饺子馅。
正月十五那天,沈夏兴冲冲的包了一整天饺子。趁着父亲不注意,她时不时向窗外眺望,然而一直到太阳下山,简墨都没有出门。她有些失望,从那天之后,他们就再没见过面。想起当日种种,沈夏还是脸红心跳,差点连妹妹喊她都没听到。
“姐,我给九生哥家送饺子去啦!”
沈颜拎着塑料袋在沈夏眼前晃了晃,又在门口穿衣镜前照了半天,这才蹦蹦跳跳的出了门。
十几分钟后,沈颜回来,手里的袋子原封不动,脸上的表情蔫得好像霜打过的茄子。
“怎么又拎回来了?”
“没人,他们搬走了。”沈颜垂头丧气的把塑料袋丢在桌子上,里面的东西摔成烂泥也跟她无关。
沈夏这才发现,自从那日,苏九生也再没来过她家。他竟然没有告诉任何人他搬走的消息。
“住的好好的为什么搬走?”
一句追问惹得沈颜脸色更黑,她撅着嘴没好气道:“你问我我问谁!”说完钻进自己小屋把门摔得巨响。
“叛逆期!”沈夏撇撇嘴继续干活,她是姐姐,当然不能同这个青春期的小丫头一般见识。
吃过晚饭,天已经黑透。外面锣鼓喧天,火树银花,把一个寒冷的夜晚渲染的热闹非凡。
沈颜把自己关在房间生闷气,父亲身体不好喜欢安静,沈夏纵然心痒难耐,也不好独自出门赏灯。她坐在窗口,看远处天幕中,一道道五颜六色的闪光化作漫天花雨,纷纷扬扬撒落人间,嘴角不自觉的牵动。
不远处,简墨也倚在窗口,默默的看着漫天烟花一朵朵的绽放,然后迅速凋零。
母亲已经睡下,房间静得可怕。
简墨蹑手蹑脚的走到母亲床边,替她掖好被角。他悲哀的发现,母亲竟然这样迅速的衰老下去,就像天际的烟花,昙花一现,瞬间枯萎。壁灯惨淡的光线笼罩着她的脸,曾经光洁的额头已是沟壑条条,曾经美丽的眼睛早已刻满沧桑,就连睡梦中,她的嘴唇都紧紧抿着,片刻不得安宁。
“妈,您这一辈子,活得不累吗?”
这个问题在简墨心头徘徊了千百遍,却是第一次说出口。他长舒一口气,从衣架上取下外套,轻轻关上了卧室的门。
上元灯节,亮如白昼,一夜鱼龙舞。
简墨穿过狂欢的人群,沿着河岸缓缓前行,一直走到喧嚣隐隐的角落。面前一条河,背后一棵树,光影阑珊,人迹罕至,在这里,他终于可以把压抑心头多日的恐惧释放出来。没有人知道他有多么害怕,没有人知道他唯一的家可能在不久的将来分崩离析。
在他身后不远处,暗影中站在一个人,正是一路尾随而来的沈夏。
那个总是微笑的男孩此刻蜷缩在角落恸哭,空旷的河面,喧闹的夜晚,他声嘶力竭的哭声显得那么苍白无力。天地间,除了她,恐怕没有人知道他也会哭。
直到那声音渐渐止息,沈夏才迟疑着走过去,在他身边的石头上坐下。
起初简墨没有戴眼镜,朦胧中,他只看到一个长发女子在他身旁坐定。他揉揉眼睛,戴上眼镜,眼前分明是沈夏的脸。
“你心里难过为什么不告诉我?”
沈夏主动坐近一些,握住他的手,把头靠在他肩上。
简墨冰冷的手被沈夏一双暖热的小手捂住,心中的疼痛缓解了许多。
他踌躇一下,低声说:“我妈得了绝症。”
沈夏心里咯噔一下,这是个她没想到的答案,她不知道自己怎样做才算得安慰,于是她将简墨的手握得更紧,让他感受到自己的力量。
“我从来不知道我爸是谁,妈妈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简墨语调凄切冷清,就像夜里的寒风,吹得沈夏脊背发凉,她宁可自己从来不知道自己的妈是谁。
“还记得我们两个第一次见面吗?”
沈夏眼前立刻浮现出那锅冒着热气的鸡汤,还有那个穿一身牛仔服的小男孩。
“那锅鸡汤就是妈妈让我送去的,她说初来乍到,跟孩子王打交道不会被人欺负。小时候,她总怕我被人欺负。我妈是个特别要强的人,这么多年我从没见她哭过,她也不许我哭,我特别害怕让她失望,那种眼神真比杀了我还难受。她总是说男子汉大丈夫要有压力有担当,要努力上进,要出人头地……”
沈夏从口袋掏出纸巾递给他,他的声音有些哽咽,他的手指还在微微颤抖。
简墨抽了一口气又道:“我知道她的病是憋出来的,她心里肯定很苦。”
“你害怕吗?”沈夏搂住他的头,声音极尽轻柔。
她感觉到他在自己怀中努力的点头,他呜咽着说他害怕变成无家可归孩子。
“傻瓜,你妈妈不是活得好好的吗?再说,我家就是你家,你怎么会无家可归呢?”沈夏摇晃着身子,轻轻拍打简墨的后背,仿佛自己怀里真的是一个被吓坏的小孩。
简墨贪婪的依偎着这个香软的怀抱,久久不肯撒手。
这一夜,他只想做一回放纵的孩子。
在瑟瑟寒风里一动不动的坐几个钟头,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了。第二天学校开学,沈夏和简墨成了带病坚持学习的模范。不过,跟他们头疼脑热的小病相比,另外一位模范的敬业精神就更加令人肃然起敬。
教室里暖烘烘的,再加上感冒药的副作用,沈夏支肘托腮昏昏欲睡。就在她马上就要进入梦乡的时候,一阵刺耳的声音把她吵醒了。她揉揉惺忪的睡眼,发现旁边几排同学全体起立,拖着自己的课桌往后撤。
“他们折腾什么呢?”沈夏打着哈欠问同桌。
“应该是给夏辉腾出地方。”同桌指指门口。
这可着实把沈夏吓了一跳,伤筋动骨一百天,这才多少日子,夏大少居然出院了!还坐着轮椅坚持上学了!她小声嘟囔道:“不至于吧……”
同桌听得清楚,顺口回她:“你怎么知道人家不是为了追你才回来的?”
沈夏狠狠瞪他一眼,心中早已平息的负罪感死灰复燃。
前面桌椅重新排列组合完毕,一个人高马大的男人立刻推着夏辉进来,在他的专属书桌旁停住,又在他耳旁小声嘱咐了几句,这才放心离去。
本来嗡嗡嘤嘤的教室突然安静下来,大家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坐着轮椅的夏辉身上,就像半年前他刚刚转到这个班的时候一样,只不过上次是艳羡,这次是同情。
片刻的安静过后,嘀嘀咕咕的议论声又起。同桌很赶时髦的加入讨论:“你说,他以后会不会就坐轮椅了?”只不过他选错了讨论对象,又遭了沈夏一记白眼。
坐在沈夏的位置只能看到夏辉侧脸。那漂亮的轮廓旧完美的像希腊雕塑,只是脸色苍白,神情忧郁,完全不同于平日鼻孔朝天的样子。沈夏内心开始焦灼,如果他以后真的站不起来了,自己不是害了他一辈子?可话又说回来,那天晚上自己并没有做什么伤害他自尊心的事,他酒后开车造成的后果怎么能怪在自己头上呢?
煎熬了大半节课,沈夏终于忍不住给夏辉写了张纸条,很简单的四个字“你没事吧”。可是明摆着他情况不怎么好,这句话问候显得太不合时宜。胡思乱想的时候,老师点她名回答问题,结果一问三不知。好在不是根号二的课,她轻易的逃过一劫。
屁股刚一落座,同桌丢给她一张纸条。沈夏打开,纸上写着一行漂亮的字“我很好,不过有人不太好”。前半句让她安心,后半句又让她烦心。这个模棱两可的代词指的是谁?简墨吗?他今天的确气色不好,家里有病有灾,谁心情会好呢?夏辉这么说又是什么意思?
沈夏越看越觉得这句话挑衅十足,干脆丢下手里的笔,再不回应他。
大课间,沈夏从后面溜出教室,打算到学校后门给简墨买几只梨,一上午他一直咳得厉害,这个时候,也只有她能关心他了。
一路狂奔出去,结果后门唯一一家水果店铁将军把门,尚未开张。沈夏正要失望而归,却听到远处隐约传来叫卖声:“皮薄肉甜,好吃不贵!十块钱六袋了啊!”
这声音听来耳熟,她顺着吆喝声跑过去,火红的橘子堆后面藏着一个人,可不就是半个月不见踪影的苏九生!不知他从哪里寻摸了辆皮卡,在学校后门的居民区做起了水果生意。确切的说,是橘子生意。鸡蛋大小的橘子装在网兜里,堆得小山一般。
沈夏故意刁难他道:“老板,给我来四袋橘子!”
“好嘞——”苏九生头都没抬,就下手抓橘子,抓了四袋出来,觉得这笔帐不大好算,于是大大咧咧的说:“您给我五块得了!”
沈夏扑哧一声笑出声来:“有你这么做生意的嘛!”
苏九生这才发现自己被人忽悠了,丢下橘子去捏沈夏脑门:“有你这么买东西的吗?大白天不去上课,跑出来干嘛?”
“脏死啦!”沈夏一边躲着他脏兮兮的手,一边抓紧时间问问题:“这些天你死到哪里去了?搬家都不说一声!人家沈颜可想你了!”
“你不想我?”苏九生抽回手,还是笑得一脸没正形的样子,“以后我天天在这卖水果,叫沈颜和你同学都来捧场啊!”
“怎么?自立门户,不当包工头了?”沈夏顺口剥开个橘子吃了起来。
苏九生拍拍自己坐的这辆破皮卡,一脸神圣的向往:“男人嘛,要有自己的事业!”
沈夏继续打击他:“一车橘子?还真是火红的事业!苏老板还有别的水果吗?比如梨子什么的?”
“暂时还没有。”
“那我不跟你废话了,得赶紧回去上课,回头再说吧!”
“哎哎,拿两袋橘子吃着玩呗!”苏九生一手拎一袋橘子,张着两手挥舞了半天。沈夏跑出两步又倒回头来,毫不客气的夺下他手中的橘子,脸笑得像朵花,嘴上还抱怨:“一点儿诚意都没有,还劳烦我亲自过来拿!走了啊,拜拜!”
苏九生怀疑自己天生受虐狂,每次他同沈夏拌嘴的时候都会心情舒畅。不过再看这车滞销的橘子,他就高兴不起来了。软磨硬泡的借来了亲戚的车,自然得先帮别人把东西卖光才能发展自己的事业。
事业?想到这两个字苏九生自嘲,那是一个遥不可及的词汇,现在自己应该考虑的是要不要把橘子的价格改成十块钱七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