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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人已暮(上) ...

  •   水月在临别不久时才告诉了我她要北上路邯的消息,从她的口气听得出来,即便我问,她也不会明确告诉我她此行的动机,就像以往的任何时候一样,她的行踪总是我难以琢磨的。不过我想,这多半还是与她所处的背景有关,此行显然仍旧是她的远叔叔安排的,目的既然如此的慎重保密,想必对他们而言,也是关乎大局的要务。
      我只能简单地嘱咐两句“路上小心”以及诸如此类的话,毕竟,觉得彼此之间还尚未熟稔到垂泪惜别的地步,但不知为什么,她的离开隐隐使我有点若有所失。但我深信,这不是通常以为的什么最后的预感,我十分确定水月这次出行并不会遭遇什么不测,这对于我和她而言都只是许多次暂时分别中最普通的一次,甚至我有感觉,或许我们很快能够再见。
      水月临别前小小的举止使我有点惶惑,那时我觉得,也许是她和我的心境一样,对于此次的分别有莫名的低潮感触。一如我从昏迷中苏醒过来第一眼看到她时那样,她俯身到我的床前,用右手的指尖掠过我耳前的鬓发,直至颈下的伤痕停住……那一刻我全身的机理运作似乎瞬间停滞,只为了专心细腻地感受她温热的指尖,在我皮肤上轻轻的颤动,以致连彼此的毛细血管都如同出芽的嫩枝一般,透过接触的体肤,相互朝着对方的身体里纠缠……
      最深入骨髓的,依然是那股酷似故人的兰香之气……
      她起身离开的那一刻,光线落入她头鬓间的轮廓,我看到了那支当初在凤凰时她从我手中取走的钗环,此时不经意地嘴角上扬,原来这支钗,还是由她来戴远较合衬。突然我脑中响起了一首已经不记得名字的咏叹调,旋律支离破碎,却华美绝伦。直到水月离开之后,为了记起这段旋律的来处,我还执著地回忆了很久。
      前奏的旋律一遍一遍反复,不顾及全场听众的欢呼或躁动,偏要把最动情的副歌高音迟迟留住,只是为了等你入座之后,才要和着我积蓄已久的凄婉,朝着你排山倒海。
      日落之前,我突然不大愿意再在这张床上继续呆下去了,水月一走,我觉得躺在床上已经失去了原有的那种令我感到满足的希冀。说起来,我居然老老实实很自觉地在这张床上躺了这么久,要知道在家里的时候,即便是病到全身通红,我也会瞅准任何一个二娘和丫鬟们走神的时机,脑袋上顶着棉布包裹着的硕大冰坨晕头晕脑地下地乱跑,只是为了不在床上无聊至死。
      试着下了地,开始脚底感觉有点棉棉的,眼睛有点犯花,但大概只是躺了太久一下子不适应的缘故,片刻之后,就感觉已经无甚大碍了。出了房门,在四下随处走动了一阵子,才知道自己原来真的身处山峦深处,水月和她叔叔的宅邸是一个很古旧的庭院,四面都被群山环绕,细看之下,这里的确是鸣蛊岭。算起来,我在这深山之中已经呆了将近十日,而外界的战局形势也应该已经发生了很大变化。此时我才开始有点担心父亲,不知道面对舒屏的绝对优势兵力,他是否还能撑得住,即便是有与之周旋的余地,也怕父亲会念及身在楚天的我而投鼠忌器,由于担心我的安危而被缚住了手脚。想到这里,我觉得自己既然已无大碍,便也应该及早离开这里,回到父亲身边,使他可以专心应对来犯之敌,再为他征战沙场虽已无可能,却也能够在他身边尽些绵薄之力。
      舒屏……
      STOP!STOP……
      我赶紧打断思绪,开始嘲笑自己不安分的胡思乱想。
      面前是一片菜园,在中间劳作的中年男人,很显然就是水月的叔叔了,虽然从背后看身形不那么挺拔了,但是凭我多年窥探花美男的经验,还是可以辨别出这位大叔年轻的时候还算是少有的俊杰朗朗的。
      画外音(蹙眉,捻须):)—”_”—嗯,出尘童鞋,你的审美能力又更加沉实了。
      “OJISAN!”我站在田边,很热情地叫了一声。
      大叔直起身回过头来,朝我这边望了望,随即拿起挂在颈间的布子在脸上擦拭了一下。他抬手指了指我旁边的方向,地上放着一只壶和一只水碗。
      “哎!”我领会了他的意思,倒了碗清水,双手捧起,小心地在菜地的田垄间行进。
      大叔结果我手上的水碗,咕咕地喝了两口,我留意到他稀疏的胡须之下,突出的喉结随着吞咽的节律上下蠕动。
      “你的伤还不能够下地走动的。”他擦了擦被水浸湿的嘴角,语气很平和,“我没听清楚,你刚才叫我什么?”
      “啊……”我假装专注于大叔手中的青菜叶子,“是远叔叔嘛。”
      大叔没有再追问下去,望望四周的菜地,轻轻叹了一声,:“这里一直都是水月在打理的,如今她走了,我就想来试一下,还真是不容易弄呢。”他转向我,“你对这些有研究过么?”
      “哎呀。”我揪了揪大叔手上的菜叶,“在家里都是二娘叫我吃饭……”
      大叔轻轻地笑了两声,将手中的青菜塞在我手里:“看来你我都差不多。”他俯下身,把另一只手中的半碗水放在垄上,欠身坐下。我攥着他塞给我那两棵青菜,也在他身边坐着。
      “水月走了,今后我定时把药给你,要学着自己换。”
      我低下头,想起刚才考虑过的事情。
      “远叔叔,救命之恩,谢谢你,还有水月。”
      大叔笑了笑:“你找我,是有事情要说的吧。”
      我点点头:“我是说……远叔叔,很抱歉,我不能在这里多留了。”
      大叔垂下双眼:“你担心你的父亲。”
      我抬起头望着他,他的眼睛陷得很深,很难看得清楚。
      他伸出一只手放在我的脑后:“我已经告知了你的父亲,你现在在我这里,你不用急于去见他了,他已经知道你是安全的。”
      “你有办法联系到爹爹么?”我对于大叔的话不敢完全相信。
      大叔将深邃的眼睛投向我:“我有办法的。”
      语气很沉着,使我不敢再对此提出质疑,只能埋头继续揪扯手中的青菜叶子。
      “你的二娘还好么?”
      “嗯。”经他一提,我开始有点想念二娘,想念家里。“远叔叔,你与父亲和二娘是世交么?”
      “嗯……我与你父亲和二娘有些交情的。”
      “在家里的时候经常听他们提起你的。”
      大叔的笑容里带着点腼腆。
      “你父亲这次会击退楚天的,南风现在在形势上来看,是占着主动权的。”
      我不由得一阵欣喜:“远叔叔你知道现在的战况如何么?”
      大叔的眉头动了两下:“啊,现在的情形对楚天很不利,舒屏的主力军现在流沙关前,粮道已经断绝,陈滕兵变,又失去了右翼四分之一的策应兵力,孤军深入,退路也被南风截断,已经被牢牢的钳死在原地。”
      一切都与当初在楚天牢狱中舒芜在陈勇那张衣襟上所描绘的一样……
      我心里不禁暗潮涌动,舒芜这个人,果然不是泛泛之辈,若日后成了气候,此人相当可怕。事到如今,我大致了解为什么舒郁会不惜一切对这个皇弟如此的斩尽杀绝了,为了把他找出来,甚至不惜联合父亲,发动大军对南风开战。舒无业发动战争的目的是星海令,舒郁则是为了这个楚天二皇子。说起来,作为莫须有的杀人凶手的自己,说到底只是个制造借口的导火索而已,否则,曾经身陷楚天大营数十天,如今怎么会就这样好端端的坐在这里。毕竟,战端一开,所谓的十几条楚天士兵的性命,的确只有被所有的人抛诸脑后的份。
      “水月……她这次要去多久?”虽然我知道不可能打听出什么具体内容,却还是忍不住问了一下。
      “哦,她大概要去一阵子了。等你伤好之后,我也会离开这里,先送你回家,再到北方去找她,你们大概没有机会再见了。”
      “哦,那真可惜。”失落的感觉的确是发自内心。
      “很晚了,我们回去吧。”大叔突然说道。
      其实我还有很多东西想要问,但是看看大叔似乎没有再继续下去的意思,也觉得现在开口的确有些唐突,便收住了心思。
      站起来的时候,猛然间一阵眩晕,双眼也顿时黑了一下,幸亏大叔及时地在我身后扶了一下,才没有跌到。看来,身体的确还是很虚弱啊。
      “怎么样,”大叔低沉地说道,“说了你现在还不可以下床的。”
      很意外的,他俯身来到我的身前,小心地将我的双臂搭在自己肩头,随后双手抽住我的双腿,一挺身将我整个人背在背上。他看起来很瘦弱,我伏在他背上都感觉随时可能将他单薄的脊梁压折,我真不能想象数日前他是如何将我从很远的地方弄回这个地方的。他应该有点吃力,我偷偷地歉意于我也许是超乎我体型的重量,反正这些年来吃东西向来都是没有节制的,减肥的概念从未在我脑袋里存在过,不过身材似乎也没有糟糕到不堪入眼的地步过……吧。他站在原地轻轻地提了两口气,背着我转过身,朝通往宅子的小路上走去。
      我将头轻轻地贴在大叔的脖颈上,回想起这样背过我的,有父亲,二娘,大哥,还有二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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