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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三更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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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有一些朦胧的知觉的时候,第一个意识是自己究竟在混沌中过去了多久。依稀记得眼睛有好几次被努力地张开过,但视野中闪过的残像依然不像是真实的,那些东西连同自己都像是被泡在深深的湖底一样,只有色块和轮廓,没有肌理,也没有声音。
于是,不知道自己哪一次是真的醒来过,哪一次只是梦中的一段臆想。
“吱呀”一声,一扇门被打开,这是我听到的第一个声音,虽然很细弱。此时无力睁开眼睛,但终于还是勉强有了一点可以思考的气力。我动用了为数不多的从冻结僵化状态中苏醒过来的大脑细胞,缓慢地回溯,终于到达了在此之前最后清醒的那一刻,我记得,我受伤了。
直到此时我才感觉到浑身上下令人难以忍受的冰冷,手臂和双腿由皮至骨,仿佛遇到了什么可怕的天敌一样,拼命地紧缩着,感觉恨不得揉成一团。刚刚有点清晰的意识,也随着贮存于脑后的那一点点温度也飞速地被身体的其他部位抽去。在明白了自己即将再次完全丧失思考能力之后,我反倒有些许轻松,又要睡过去了吧,也好,那种在痛苦之中喊不出声没抓没挠的感觉,我实在不想再经历一次,睡过去吧,就这一次,再也醒不来,也好……最后在心里默默地对此刻正在身边的这个人说声谢谢,无论怎样,至少是他让我明白了,我临死之前,还是被人救过的,只此一点,我也就知足了……
就在我完全释然地把自己丢在黑暗之中任凭自己的躯体缓缓下沉的一霎那,暗香袭来,不知道为什么,这种香气有种莫名的亲切感,而我却感到自己麻木的身体由于这种香气居然一点点开始回暖。直到我突然意识到这是谁的香气时,我再也按捺不住了。
“二娘!”
我不确定这一声是不是真的足够让在我身边的人听到,甚至或许我根本就没有发出过声音。但由内心涌动出来一股空前强烈的力量驱使我拼命地强迫自己尝试着睁开双眼,即便是死,我也想在死前再看二娘一眼!
尝试苏醒的困难程度超出了我开始的预想,然而凭着那股香气持续不断的刺激,我能感觉到二娘的身体近在咫尺,我能够感觉到体内的血管开始搏动,能够感觉到伤口的位置和越来越强烈的刺痛,能够感觉到自己的双手死死的按在床单上想要用力抓紧,能够听到二娘时时的二三脚步声和她偶尔的轻叹,能够感觉到她柔柔的手按在我的额头上随后用打湿了的帕子擦拭我头上沁出的汗滴……
终于,这种越来越强烈的欲望冲破了一切,我用力地皱了皱眉头,然后双眼猛地张开,光线在一霎那透过眼睛进入身体,照亮了在黑暗中困顿了如此之久的体内的每一个角落!
睁开眼睛的一霎那,身体如同突然被掀开的蚁穴一样,所有的一切都蛰伏了片刻,接下来便是一发不可收拾的生的渴望从体内源源不断地喷薄而出。
“二娘……二娘……”
我用尽全身力气呼唤着,我知道这股使我顽强再生的香气的主人此刻就在我身边。
就在我刚急切地要为自己得不到回应而开始感觉就要抓狂时,那只柔柔的手又轻轻地贴在了我的左颊,这种感觉真是再熟悉不过,从小到大我每次生病,二娘的手都是这样软软贴在我的脸上的。
突然有种百感交集的冲动,当二娘的面容终于进入我的视线时,我所有的心理防线顷刻之间崩溃了,此时的我扑出身子紧紧地抱住她的身体,任凭眼泪从刚刚睁开的眼眶中决堤而出。
我决定,即便是梦,我也要死死地抱住她,再不撒手。
“二娘!……我错了,二娘……带我回家,我要回家!我以后听话再也不胡闹了,二娘你不要丢下我不管……我求你,带我回家,带我回家,求求你,求求你……”
“出尘……”耳边的声音很温柔,然而,却不是二娘。
依然是那只柔柔的手,从我耳际的发丝间轻轻朝颈下划过,那里是舒屏的三叉戟所造成的一道细细的疤痕,最终,手指的温度停留在那道疤痕边的皮肤上。
我带着些许惊愕从对方的肩上离开,鼻间漾着的仍然是最初的那种气息,泪眼中映出的,却不是最初我所以为的那个人。
“水……水月……”
从楚天大营逃出来时,左肩被追兵射出的一支箭从肩胛穿过直透前胸,然后在路上昏死过去。
水月说,之后是她叔叔把奄奄一息的我从林中抱回来,那时的我身上被箭穿透,血从伤口里一直滴滴嗒嗒地淌了一路。
她的叔叔名叫萧济远,刚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我有点吃惊,因为许多年来,我深夜里猫在二娘卧房的柜子里偷听过的无数次她和爹爹的对话之中,隐隐约约有几次提到了“济远”这个名字。我从未对此放在心上,因为我关心的仅仅是他们二人打情骂俏的桥段,没有兴趣去仔细查问这个看似与自己完全无关的人的姓氏。
说起来,那时猫在柜子里的我一直在奇怪,为什么从小到大,从未见到爹爹真正的和二娘同寝过,每晚都是二人在房中相叙,最后爹爹总还是会重新回到自己的卧房。一直以来,我都不敢去问爹爹或者二娘,那样显然会使得我躲在柜子里偷听的事败露无疑,以后想再作这么刺激的事情就没有机会了。而我一直以来给自己的解释就是,大概爹爹还没有忘记我的亲娘,更令我遗憾的,是爹爹和二娘调情的次数,甚至比“济远”这个名字出现的次数更少。
当然,我更不曾想过,与我有过数面之缘的水月会是这个叫“济远”的故事中的人的侄女,而自己有朝一日,竟是靠着这个原以为八成已经不晓得在什么地方入土为安的人才捡回这条小命。
将箭从我身体里拔出并医治我的,正是萧济远,而水月,这段时间则一直负责照顾,日夜守在我床边。
现在仔细地回想起来,昏迷中有那么几次,瞑暝中在眼前晃动的,的确像是水月的眼角唇边。躺在床上有着大把闲散时间的我,开始细细地琢磨,到底水月家和我们家曾经有什么样的关系,水月叔叔的名字在父亲和二娘的口中出现,这决不是巧合。此时的我回忆起姐姐寄婵突然深夜出走长京那段时间,父亲请兵之前,对我和大哥讲过一段关于他年轻时在北方经历的一场剧变。
没记错的话,那段故事的主角,除了爹爹之外,还有一个和他并肩作战的人的名字,叫做萧济天。我继而回想到当时父亲说的,萧氏一门,在16年前的一个深夜被浩离王独留所派遣的百余刺客灭门……
想到这里,我突然打了个冷颤……假如父亲所言属实的话,这些往事,都发生在当年的尝瞻,而萧氏一族,应该都算是尝瞻人。如今尝瞻早已倾覆,原本处在这片大陆东部的国土当年被楚天和浩离瓜分,在舒无业和独留的统治下已经过了16年……算起来,这些的确都是我出生那年的事情……
细想之下,尝瞻的灭亡,萧氏剧变,舒屏提过的她的生母空明师傅和楚天皇室的纠葛,爹爹口中当年气势磅礴的的承负关之战,师姐对于浩离独留那种刻骨铭心般的恨,还有,师姐手上的星海令以及舒无业16年来对父亲的纠缠,甚至是直到现在,正在上演的这场楚天与南风的战争……我越来越开始有点不能自持了,对于这一段我从未在意过,却又掩藏着巨大谜团的历史,我已然有了种迫不及待想要了解的冲动。
从死亡线上兜了一圈回来后的我,又忆起转生前马大仙所说的话:因为你是有缘人。
把这些串联在一起,我的注意力又回到了星海令身上……原来,这个被莲花称作“小星”的东西,背后的故事,枝节居然是这样夸张的庞大。
“寻回星海令……”
我口中不自觉地念叨着这个16年来几乎被我完全忘记的,我之所以存在于这个其实并不属于我的世上的终极任务,一切的一切,原来都等待我去揭开。我有生以来,第一次隐隐感觉到原来我活在世上的意义,竟是如此沉重。
“萧济远……”
我又念了一遍这个名字,看来,这个男人就是我揭开这一切谜团的关键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