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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舒中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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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客栈我决定先投降:“呃,嘿嘿……那个……姐夫~~”换上最谄媚的脸,小心翼翼地摇晃着左新学的胳膊,活脱脱一只八爪鱼,直到后来也一直在想,作为两只手的人类我是怎么做到的啊……
他走到椅子旁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有些冷漠地把加诸在身上的黄袍脱了下来,仿佛是有意识地要将所有不切实际的妄想都从脑海中驱逐出境。他的眼睛始终盯着我,同时道:“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生……”
听到这首诗,我敛去了笑容,跟着缓缓放下了摇着他的双手:“姐夫,莫非是舒无业开始为难你了?”
“这是你以前做的诗啊……”他说,“没想到连南济皇亦知晓了。”
“……”我看着他紧锁的眉头,定了定神,“如今,这咏春的题目,怕也是他定的吧。舒无业真真可恨,自己歹毒便罢了,凡事非牵扯上自己的利益不可。”
“国何曾破……?”左新学的语气变得衰弱,但依然写满了冷漠,“出尘,此事仅此一次,下不为例。”然后他起身,走到窗边向外望去,繁华的都市在凄凄下起的小雨中沉沉睡去,熟悉的孤寂感油然而生。
接下来的日子就在不同的王府官邸中觥帱交错,我紧紧地跟在他后面,见人就像见着狼一样两眼放光,要经过尽量严格的火眼金睛光线扫描才能放过。从南风一路护送而来的将士们也一直坚守着,不让人靠近半步。有时候也会有慕名而来的人,得到了允许后到楚天指定的客栈里找南风的文人们品诗论画。我一般会在边上给左新学磨墨铺纸,他随意地写画些什么,来人就如获至宝般怀揣回去。对此我还常常戏谑左同学是国宝一号,他只能无能为力地叹气。
有时候翻到姐姐给他缝的小夹袄,那些针脚绣了一层又一层,颜色也由浅到深,不露痕迹,只藏得深深的。越是往下,颜色越黯淡,在微微潮湿的空气里漫自扩散着,却让人觉得安心异常。
太子舒郁我是见过一次的,他混杂在文人中一起参加过舒无业举办的游园会,总能遇见不少人,或者熟悉或者陌生的面孔在眼前交织,让会场变得异常的热闹。有时候可以看见他一个人站在角落,对身边的事情不甚在意的样子,偶尔撞到他的眼睛,温和而有张力。我会突然忘了是谁的眼神,没有仔细想就被抛离了原地,心里仿佛睁开了一双眼睛,迷迷登登地注视着。只好马马虎虎地抹了下鼻子,不再留神他的方向。再到后来,没想到舒郁说是要去拜访左新学,而左新学怕地位的悬殊连连回应自己会亲自去太子府拜访……我还在想是不是舒郁威胁人家“不来要绝交啊”什么的。
然后我就开始流连在景致和摆设甚为奢华的太子府里,感叹舒无业真是爱傻他儿子了。我跟着左新学,又忍不住有些东张西望,悄悄在心里对比南风王存恩儿子们的府邸,一边匝舌。后来觉得自己想得太不正经于是开始注意周围的状况,继续我狼的传说,揣揣手中的配剑,看到门口的侍卫神色异常地瞅着我,径直大踏步地向我走来。
“进苑不许佩带武器。”
……又不是凶器,你们那么紧张干吗?我只扬起脸,当作没听见。
舒郁已经到门前不远了,他一身素衫青袄,果然和舒芜有几分相似,只是眼里仿佛藏着刀子,锐利而阴寒,我的心竟微微痛了一下,有些不真实。他身后的侍女穿着甚为华丽,只一努嘴,那些侍卫仿佛得令一般退下了。
“左大人,久等。”他微微一笑,眼中隐去了寒意。
左新学含笑点点头,随着他进园去了。
我有些心慌地往前走去,步子还没迈太远就听得“嘶——”的一声,上衣竟被勾住,拉出长长的一条口子。他奶奶个腿,质量真他妈的差,我懊恼地想,眉毛一会拧成个八,一会变成条虫。
舒郁回头,望见我的表情忍不住俊容轻绽,笑起来:“……进我园子里被划破衣服的你还是第一个呢。”
我不好意思,只能望着地面瞠瞪一眼。
“素珉,带他去换件衣服,顺便补好。”
“是。”
我看看左新学,他示意随她去无妨。
于是我跟着叫素珉的使女,穿过绵长而有些冗繁的过道,往她房走去。在走廊上,她用眼角扫了我两下,心中不禁觇敲起来。光线有些微妙地在她身上勾现轮廓,像我们带回各色的尘土,与周围的空气里呼吸体味过,然后在某种包围中,安然入睡。
到了房中为了避讳,我只能在最里间,脱下外套。她垂着眼皮接过,转身就要开始缝,往外看了看又道:“你且往这园子里逛逛,那头搁着小童的衣服,不嫌隙也穿得……”又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虽然有些像女子的,穿上倒也不太看得出——”
我眯眯一笑:“素珉姐姐说怎样我就怎样。”
她的表情却没有一丝变化,全然不理会我的调侃,取下衣服往我怀里一塞就不再理会我了。
突然想起现在和她的性别障碍,再加上本来就不熟悉,生不出莫名的兴奋和亲近感,没被痛骂已经是仁慈有教养得可以了。我转过身,换上水色的衫子,悠悠往外走去了。
春天已经有些稀落,满园的绿意倒全呈现出夏天的生机勃发。夏天——夏天,夏天快来了吗?我边走边唱着小曲儿。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园子里的人倒是很少,偶有几个仆人低眉顺眼地过来也从不有疑问,只顾着自己的本分,视我这个路人甲若无物。
再继续往前走大概就类似于山路十八弯了……看着周围雷同的景色有些茫然,而转过一个芬芳四溢的拐角就能见着一个藤蔓重重的园中园。我一路小跑过去,拉开虚掩着的门,“吱呀——”一声,莫名其妙地心跳得有些不知轻重缓急起来。
这次又很不巧地被口槛绊倒,摔了个狗啃泥。
眼前却有手,伸出来,示意我可以搀扶。
顺着光线往上看只能见到背光的模糊影子。
他指尖碰触到我,然后抓着肩膀,轻轻一架就接过我大半重量,轻松地把我从地上拉起来,又怕不稳,依然扶着我。就像这是本来就应该做的,可选的那么多,却只单单挑中这一项,没有多余庞杂的细枝末节,让无数的理所应当来顺从。
“张出尘?”声线却是冷冷的。
我这才把不停搓揉膝盖的手停下,抬头看,瞬间就被慑服于来人的绝伦俊魅。心脏像要被震碎般不顾一切地跳动着。
“……孔……”我在犹豫是不是该在这个称谓后面加个先生来区分自己和他并不是可以直接呼名唤姓的程度。
他只睨了我一眼,见我还是有些腿软便加重了搀扶的力道:“可以叫我孔雀。能站的话快起来,你不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