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时》橘子开水

11、天地之合

　　去醍醐观的路走的是那夜见的雪峰和峭壁。由于地理位置险恶，空明师太是个喜清净的人，来往的人又也很少，所以道路一直未有人修缮，走得我们步步惊心。
　　抵达山顶的时候已是迟暮。我站在那俯瞰众生，被惊起一抹意犹未尽的唏嘘。晚风吹得我脸颊发疼，由于这肃穆的氛围，连月亮也是清冷的，再往前探，沙江如同天地挥毫而成的一笔，浑厚而沉着地指向南方，侧耳倾听居然还能寻得轰隆的水声，象征着民族的坚强和苦难，流泻着一往无垠的寂寞。
　　父亲经历的战争也是这样的吧，人们看着这片大地就有了冲动和力量守护自己这一方疆土。
　　可是为什么会有战争呢？为什么要有战争呢？
　　暮鼓晨钟的呜咽中，师太已经静静地站在我身后许久，恍若天人。岁月仿佛无法消磨她的美好，她的眼睛依然清澈黝湛，像是能看穿这世间所有。她看看我肩膀上难得安静的莲花有些微愣，随后继续漾着微笑道：“出尘？”
　　“是。”我低头，紧紧身子。
　　“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你果然来了。”她的道服被风吹拂着，飒飒作响。
　　我抱拳单膝跪下：“徒儿张出尘拜见师傅。”
　　“起身吧，你只是贫尼的外家弟子，不用遵守那些清规戒律。”她上前，尘拂抚过我紧握在一起的双手。
　　“是，师傅。”略微点头，勾了勾嘴角。
　　还未随师傅进入大殿就被庄严肃穆气势所压倒。
　　庵舍是贝灰木结构、飞檐、盖瓦顶，典型的南风庙宇建筑风格。庵堂的正中树有一尊塑金像，像前有一大铜香炉，传说以前有人在醍醐观曾看见香烟萦绕，那是在前任修持也就是空明师太的师傅仁义比丘尼圆寂前后。佛像两侧是寝房和缮房。再往后走，精雅而森然的高墙紧紧围绕着庵堂，青砖上青苔斑驳，像经过风雨洗礼的老人，但风骨犹在。
　　落清在护送我到达醍醐观后就回凤凰镇去了。以后只能一月能下山一次，我从此开始接受全封闭式管理。莲花死活不愿意跟着落清去过好日子，非得守着我接受佛家思想的熏陶，其实原因只是落清在知道我因为它经历的九死一生之后就没给过好脸色它，它怕跟了他遭到虐待……阿门。
　　打发完他们，我就依着师傅的指示先去了缮房。在这每天都能听到尼姑诵经之声。推门而入，一个女子蹲坐在茶几前，一旁剑台上盛着她的配剑。
　　“一无事、二佳客、三独坐、四咏诗、五挥翰、六徜徉、七睡起、八宿醒、九清供、十精舍、十一会心、十二鉴赏、十三文僮……师傅，不晓得这算不算得十三宜。”说完，她转过脸来看我。好一个美人！一双深褐色的美眸有些怯生生又泫然欲泣，双颊嫣红，吐气如兰，“你是？”
　　意识到她是在和我说话，半晌才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可惜我这主客不韵，不然姐姐也得泡出一壶好茶水来。”（茶道“七禁忌”为一不如法、二恶具、三主客不韵、四冠裳苛礼、五荤肴杂味、六忙冗、七壁间案头多恶趣。）
　　“妹妹怎知自己不是风流儒雅气味相投的佳客？”她歪着脑袋一脸正经地望着我。
　　“……”不行，我又要被这文绉绉的句子堵得屁也说不出来了。
　　又像是明了我的苦衷，又或者本来便只是想捉弄一下，她掩嘴一笑道：“妹妹就是出尘吧，听师傅说起张将军的爱女今天要来。”
　　“嗯。姐姐是？”我问。
　　“我姓郭，名裳琳。也是师傅的外家弟子。”她递过来刚泡好的茶，顺便接过我手中的风衣挂在墙上。
　　“谢谢。”我轻啜一口，唇齿留香，“出尘该叫一声师姐了。”
　　她笑而不答。
　　……真不晓得什么时候我才能炼成这样，笑不露齿风流婉转。
　　后来听庵堂里的大小师姐们说，师傅从欧阳二字俗名脱身回醍醐观时身旁就已经跟着郭师姐了。那时候裳琳还是七八岁的孩童。对于她的身世师傅从来没有向外人道过。在醍醐观长住后，师姐由最开始的沉默寡言渐渐变得开朗了一些，但还是经常一个人在山顶望着北方发呆。
　　就像一个常年居住在谷低的人，跋涉到顶峰，一面是临渊深谷，另一面是眼前的群山巍峨、纷纭错落。渺小而不自知的自己便被瞬间击溃。
　　置身于此。孤独的。寂寞的。却又是欣喜的。被时光和天地的荒洪渐渐覆盖。

　　熟悉了情况后便是紧凑的学习时间，跨击、翼击、逆鳞刺、旋风格、风头洗……每天对着空气挥舞的日子让我想起神雕里的海底练剑，只不过背景音乐是念经声。
　　上午内功基本功，下午招式剑法，晚上静思。
　　孔明师太的剑法算得奇特，它并不像其他剑法，一招一式没有明确的套路。剑术之中又包含身法和掌法，演练之中，脚踩九宫，依势施展，浑然天成。
　　其实以前在家里的武场不是没有练习过各种花法，但是师太似乎更重视平与和的状态，至于我一直以来坚持的造型已经被抛到了九霄云外。常常让我觉得匪夷所思的是“人的主观能动性大到可以做任何扭曲动作”，这些大概就是“扭人之不能扭”的雏形。
　　感慨完了接着继续劈、刺、点、穿、绞……（敢情你以为你玩天诛啊。）
　　看着潇洒飘逸的郭师姐我满脸艳羡。她使的是长穗剑，叫青殇，剑把后配有青幽色长穗，乃用万年寒玉所制，挥动之际，还会发出寒气。舞练时身随步动、剑随身行、穗随剑舞，让我想起曹植的《洛神》，翩若惊鸿，宛若游龙。
　　除了剑术，剩下的就是心法和内经。早起和师姐去打坐调息也是生活里必备的科目。
　　我几乎要变成健康的老太太了。晚上睡得很早，而早上三四点就得爬起来。
　　“剑与艺，立身立国，行仁仗义。”
　　师傅说这些的时候天空只留残阳。
　　大片的火烧云，模糊的轮廓不停的被风吹散，变幻莫测。空气里浓重的苍凉压得我连呼吸都变得困难。世间的人仿佛都沉浸在自己苍茫的内心里。
　　天地便是迷局，清醒着的无法庆幸或者超脱，难以解脱的并不自知，而我只能从嘈杂的声音里分辨出自己那微弱的意想。
　　我和师傅独自屹着，各有各不同的心事。她的袖摆有些宽大，风拂过的时候总是不经意地合奏。
　　她望望远方，又回头笑着对我说：“明日你和裳琳去凤凰镇上看看吧。花市就要开了，入夜的庆典你和裳琳应该会喜欢。”
　　我点点头。
　　远处雪峰顶端，仿佛有灯火一般闪耀。时间无限地向远处延伸，抛向虚无。我仿佛悟懂了父亲的意愿和师傅的气魄，惟有凌万物而超脱。
　　藤葛拂拂，钟声依稀。
　　只要这江河的流水未曾枯竭，那世事万物便千载不移，人的利益纷争在这里又是何等的渺小。

　　莽莽苍苍兮群山巍峨
　　日月光照兮纷纭错落
　　丝竹共振兮执节者歌
　　行云流水兮用心无多
　　求大道以礼兵兮凌万物而超脱
　　觅知音固难得兮唯天地与作合
　　求大道以礼兵兮凌万物而超脱
　　觅知音固难得兮唯天地与作合

作者有话说

　　音乐是□□的＜天地之合＞X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