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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4、刺秦·番外(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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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纲
到底是历史创造了他,还是他创造了历史?
夜色幽深,凄鸣缭绕,有如鬼哭,却又哀婉动人。
杭朝义带着一群仆人跪在了草丛中,旁边的少年手扶着树静静的站着,他的锦袍散发着森幽的檀香,整个人冷如玄铁。
远处宫殿内灯火些微,门外的宫人们纷纷朝这个方向跪着,大气都不敢出,只留殿内毫无所觉的人还在进行着人类最原始的□□。
许久后,只听到缥缈的声线忽然拔高了一瞬,随后轻柔的声音娇笑不断,间或夹杂着一些男人低沉的笑语。
这样的调笑持续了很久,久到杭朝义的膝盖已经生疼,宫殿内才传来一声轻柔的呼唤:“来人。”
宫女瑟瑟发抖,朝着少年的方向拜伏下去。
“来人啊!”声音扬高了一点,终于带了点妇人的声场,“人呢?孤要净身!”
少年的沉默比夜色更压人,他不动,所有人都不敢打破这份僵持,就在杭朝义都以为他要等到天荒地老时,他忽然松开扶着树的手,动作极小的摆了摆,随后退了两步隐入树的阴影中,继续看着。
宫女们如释重负,纷纷起身跑进殿中服侍她们的主子,没一会儿,就见一个男人衣冠不整的跑出来,一边系着腰带,一边张皇失措的往这儿看过来,一张英伟干净的脸上满是惊恐,喘着粗气。
少年在阴影中定定的看着他,确认他看清楚了自己后,转身拂袖离开。
杭朝义忙不迭的起身跟上,他跪的久了,腿脚酸软,即使弓着身小步跟在后头的时候也忍不住嘶嘶吸气,心里却只能骂骂封建社会没有人权,丝毫不敢跟人抱怨。
一行人一路疾步,连车都不坐直接走回了章台宫,少年踏进殿门后回了回头,所有宫人便知机的退后一步到宫外,唯独杭朝义一步踏入,关上了门。
“还好他死了。”少年忽然轻笑,“要不然看着亲妈房里出来个奸夫,自己还是个皇帝,那不得气死?”
“他没气死,所以他赢了。”杭朝义还是恭敬的站在后面,丝毫没有被少年外在的轻松影响到。
“杭叔叔,你不用这么拘谨呀。”少年回头一脸温和,“我没生气,又不是我亲妈。”
杭朝义点点头,他抬头微笑,却反而后退了一步:“至少装还是要装得像的,否则怎么把他们赶出去,一凡,袍子脱了吧,重。”
“我知道我知道。”肖一凡一掀掀掉了袍子,大喇喇的,“你也知道我是装的嘛,咱们谁跟谁……接下来怎么样,把那老女人和她的姘头都赶出去吧!”
“你哪里学会这个词……”
“以前老爸晚上不回来老妈就会这么说啊。”肖一凡翘起二郎腿,眼中有着森然的笑意,“我也只有靠这些回忆他们了。”
杭朝义垂头,表情麻木。
又是这样,每当他心情不好,他就会提到他的爸爸妈妈。这是对杭朝义的惩罚,也是对整个项目部和时谱的惩罚,可这一切的痛楚,只能他一个人尝。
这孩子太敏锐了,他知道怎么样能让人难受;可他也太聪明了,他知道怎么扎最痛。杭朝义觉得自己在被他无形的调·教着,已经越来越习惯于面对他的道德鞭笞和软弱无助,那样交替的进行着,生生的把他调·教成一个抖M,一个斯德哥尔摩患者。
因为不管怎么痛苦,只要他有一瞬的开心,他比什么都高兴。
肖一凡不说话,把玩着自己一绺长发,百无聊赖得哼着些没有意义的调子,仿佛根本没意识到自己方才做了什么。
过了一会儿,等杭朝义调节过来了,他抬头回答道:“历史上你的容忍度,几乎都给了赵姬,这一点,你不能忘。明日她可能会过来找你探口风,当然绝对不会摊开讲她的那些事,她不摊开,你就不能摊开,就算在你看来,都是迟早的事。“
“哎呀,可是这些本来就是迟早的事啊。“肖一凡笑嘻嘻的,”你说我现在找个人把嫪毐暗杀了会怎么样?“
杭朝义耸耸肩,他已经知道肖一凡接下来会说什么。
果然,肖一凡自问自答:“你当然会找个人假扮嫪毐来上我老妈啊对不对。”他忽然坐正,模仿杭朝义曾经有的语调,夸张的高亢道:“历史上不能没有嫪毐!不能没有嫪毐和赵姬的私生子!更不能没有嫪毐招揽的门客!否则你让未来怎么办?让历史怎么办?让百度百科怎么办!”
他忽然收起声调,手撑着下巴端详面前垂头的男人:“那么我又有问题了叔,我让嫪毐活着,我把他和赵姬扔出去自生自灭,我任他发展壮大……然后怎么样?坐山上看他和吕不韦掐架吗?那私生子又是什么,会来跟我抢皇位吗?”
“这取决于你。”杭朝义平心静气,“我只是提供方向,而最终做的是你,所以得你也认同才行。”
“哦,那我放过那两个私生子吧,让他们长大,让赵姬的种流芳百世,是不是很爽?”
“嗯。”杭朝义挤出一抹笑,“这样想也不错。”
两人面无表情的对视了一会儿,肖一凡冷着脸站了起来:“我要睡了。”
“明天……”
“孤,要睡了。”
“臣,告退。”
杭朝义走出去后,宫女们纷纷进去伺候肖一凡洗漱。宫门关上前,他悄悄抬头,却正好与肖一凡探望过来的眼神相触,那眼神中一闪而过的惶惑不安让他微微发冷的心,到底是回暖了点。
还好,他到底还会害怕,会依赖。这样的日子,再多一天也是好的。
夜已经深了,他出了殿门,抬脚却不知道该迈向何处。四年了,他生活的所有重心都在身后殿内那个人身上,所思所想,全围着那个人转。每次离开那孩子,他都不知道自己能往哪儿去,可是若要他转头,却也越来越害怕。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老了,即使他正值一个男人最巅峰的年纪,可是显然,那个孩子的成长速度已经远远快过他。在他还在史料中步步为营画地为牢时,那个孩子已经能够在不经意间,做出他这个年纪能够做出的最正确的行为,甚至有时候无意间流露的些许威严,都能让他冷汗涔涔。
或许他不需要自己也能走下去。
每次想到这个问题,他就不得不在心里叹息,还有一个回程信标到底去哪了?!他当初就不该那么利落放鹤唳走!至少也要把信标拿到手!怎么能一点退路都不给他们留呢?!
……这好像就是鹤唳的尿性。
但她好像也不是那种玩起来丧心病狂的,那个信标,对她来说,明明是留在秦朝,才最好玩不是吗?
那么回去哪呢,纵观他找不见信标这段时间,她去过哪?成王子蟜?吕府?
她离开之前有没有拿什么呢……
他百无聊赖,回自己的房中随意洗漱了一下,脑子里一遍遍转着鹤唳离开前的情景,直接和衣而眠了。
第二日清晨天还没亮他便醒了过来,看着外面暗沉沉的天气,默默的念了一遍。
“赵姬说风水不好,跟嫪毐搬到了雍县的离宫萯阳宫,呼,两个私生子。“他撩了点冷水拍拍脸,”好的,没毛病。“
他的房子自带小院,属于仆人区的VIP。因为他并不是真正的赵高,并没有净身,所以从来不允许其他人随意进入,也没有宫女伺候自己,此时他的随侍定喜已经收拾干净,垂首在外面等着,等他出去了,便立刻小步跟上,一边小声报告着。
“昨夜嫪毐一直未出,与太后在殿中密谋,一个时辰前才离开,太后睡下时要下面等陛下朝会后叫醒她,应是有要事要说。”
“嫪毐呢?”
“嫪毐出宫后去了吕府,但很快离开了,二人并未说上几句话。”
“没什么动作?”
“吕相没有,但嫪毐回去后,即令人骑快马自南门离开,现下过了哪个驿站,还未传来回报。”
杭朝义想了想,吩咐道:“即刻派快马去雍县的萯阳宫安置人手,务必可靠。”
定喜没有问为什么,一垂头转身吩咐身后的内侍,那人立刻一溜小跑离开。杭朝义还嫌他慢,问定喜:“一个月前我说的事办了吗?”
“回大人,办了。”定喜诚惶诚恐,“只是吕相府内守卫森严,一时没什么头绪。”
“继续查,不用怕暴露。”杭朝义说完,咬了咬牙,冷着脸道,“偶尔暴露一两个,让吕不韦以为陛下稚嫩,不失为一个益事。”
定喜顿了顿,躬身应是。杭朝义听出他语气中的不忍,因为吕不韦一贯爱在秦王面前杀鸡儆猴,抓到了秦王的爪牙,必会将其毫不留情的弄死然后无辜的表示怎么可以诋毁陛下的名声,让秦王打落牙齿和血吞。是以他这话一出,基本等于要拿手下的人命去演戏示弱了。
定西的回答并不是很利落,他一贯如此,对于残忍的命令会用自己的方式抗议,这也是他一直把他带在身边的原因,这孩子做着最脏的事,却总还带着一丝善念。
“若于心不忍,也可挑几个死士,厚待其家小,总不至于让下人心寒。”
“是。”定西这次利落了点,再次吩咐了下去,又一个内侍小跑着离开。
这一路到了章台宫时,杭朝义身后跟的十二个人已经只剩下四人了,而天边已经大白。章台宫中侍女进进出出,显然是在给肖一凡洗漱装扮。
听说杭朝义到了,他这边还张开手系着腰带,那边忙不迭的让人宣他进来,朗笑道:“赵高,你让孤好等!”
杭朝义连忙跪下:“臣有罪,”
“起来起来!你来你来!”肖一凡笑嘻嘻的招手,等杭朝义躬身走近,又命令道,“站直!”
杭朝义站直了,肖一凡居然蹭过来,与他面对面站着,拿手自自己的头顶平移过去,正好碰到杭朝义的鼻尖,继续笑:“嘿!果然!孤真的长高了不少!”
他没了父亲……
杭朝义心里软成一团,看着肖一凡那笑脸,连连点头:“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是个青年了呢。
肖一凡手顿了顿,垂下来,转身示意宫女给他戴上头冠,问:“还有多久?”
“回陛下,朝会还有半个时辰。”
“都出去,赵高你留下。”
宫人纷纷退了出去,关上了大门。杭朝义知道,但凡有既定的大事要发生,他俩都会在每一天的开头这般共处一下,算作演练,秦王宫到处都是吕不韦的人,但是唯章台宫是铁桶一个,这其中的勾心斗角也算是用尽了杭朝义的脑细胞,可这带来的好处自然不消多说,此时除了章台宫的人,没人会知道赵高辅佐年轻的秦王到底辅佐到了什么地步。
“关键词?”杭朝义率先问。
“你说得不对。”肖一凡却撅起嘴,“杭叔叔,我长高了诶!说点别的!”
杭朝义暗叹一口气:“好吧,你爸是怎么说的?”
“他会说,嘿,长那么着急是想打你老子吗?!”
“嘿!长那么着急是想打你老子吗?!”
肖一凡点点头,闭眼感受了一会儿,不置可否的耸耸肩,睁眼道:“风水,雍县,离宫。”
“啊?”反而是杭朝义还没回神。
“今天的关键词啊,风水,雍县,离宫。”
“好……就这样吧,你肯定应付的过来。”杭朝义手动了动,却没抬起来,反而躬身后退了一步,“我伺……陪你用早餐吧。”
“别老改口了。”肖一凡扯了扯嘴角,“越来越改不过来了,你就是个公仆的命。”
杭朝义沉默,转身打开了门,宫人端着早膳鱼贯而入,放在几上。肖一凡利落的席地坐下,与杭朝义再次回归主仆模式。
晨会一如既往的无聊和矫情。
肖一凡必须扮演一个有脾气却没权利的傀儡,看着台下臣子在吕不韦的带领下侃侃而谈却毫无办法。时不时的想要开口却被打断,说的话也总被无视,他的隐忍远在高台之上,可吕不韦的意气风发却已经覆盖全场,等到朝会结束后群臣都走了,吕不韦才恭敬的开始问肖一凡:“陛下,可还有什么事需要臣下效劳的?”
肖一凡定定的看了他一会儿,缓缓摇头:“无。”
“臣听闻昨夜,陛下撞见了一些不顺心的事。”吕不韦一脸惶恐痛心,“太后为陛下付出良多,纵使有一时糊涂,必是被小人引诱,望陛下明鉴忠奸,万莫让小人得逞。”
这就开始给嫪毐上眼药了,杭朝义陪在一边一脸冷漠。
吕不韦和赵姬胡搞得久了心里害怕,所以才把嫪毐推进来供赵姬消遣,却没料到嫪毐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吹枕头风硬是吹成了一个长信侯,连封地都有了。这可触了吕不韦的逆鳞,被人这么复制成功的道路爬上来,几乎到了与自己平起平坐的地步,这谁都不能忍。
可现下嫪毐明面上还是吕不韦的门客出身,才有了嫪毐被发现还找吕不韦商量的事儿出来,意思差不多大家都是奸夫,被发现了谁也好不了。吕不韦如今这么开炮,是打算搞嫪毐了。
想到紧接着嫪毐就要撺掇赵姬来找秦王说的事,杭朝义心里就好笑。果然不是一家人,不上一张床。
亲妈丑事被揭,肖一凡表面自然是要怒火中烧一下的,他绷着脸:“孤自有决断,相国无须担心。”
以为激起了秦王的怒火,吕不韦已经满意了,当即告退离开。
“哎……”肖一凡刚叹口气,就听宫人来报:“陛下!太后有请。”
肖一凡闻言正要起身,忽然顿了顿,又坐下了,冷声道:“请母后过来叙话,若她不肯,那便不用谈了。”
干得漂亮!杭朝义心里鼓掌,孩子的每一分成长在他心里都值得宽慰,肖一凡这个反应远比一个孝顺的帝王还要优秀,他这样化被动为主动,势必给赵姬带来巨大的心理压力。
毕竟在那个女人心里,秦王始终是一个还没断奶需要仰仗于她的孩子。
待宫人去回禀了,肖一凡便偷瞥杭朝义,他当然知道自己这个临场反应是不错的,是以更加希望杭朝义能给予肯定,杭朝义毫不吝啬的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眼神,外加一个大拇指。
肖一凡偷偷玩了一下嘴角,转而正襟危坐。
许久。赵姬姗姗来迟。
人笨的好处就是,对周围环境的感知能力都比别人慢一拍,赵姬坐到肖一凡面前即使一顿哭,全然没注意这样自己就是个犯人的位置,还在断断续续的说着在后宫这儿吃不好那儿住不惯,被宫人冷待连喝水都塞牙……
肖一凡冷冷的听了,涵养很好的等她说完才问:“汝待如何?”
赵姬一顿,擦着眼泪抬头,这才发现自己竟然仰视着自己儿子,她略微不适的挺直了身子,却还是处于低位,可她一向心大,并不知道这样已经在硬件上处于低位,只是迫不及待的抓住这个机会提出要求:“政儿啊,母后只是想,这后宫好似风水不好,处处与母后作对。华阳宫那位……成日就与我不对付,我们承了她的情没错,可生了你的,可是我呀。好好好你别生气,母后知道你不爱听,可既然惹不起,母后躲还不成么。”
“哦,躲哪去?孤给你安排。”肖一凡丝毫没有给母亲主持公道的意图,当即问道。
没想到那么顺利,赵姬愣了一会儿,才颇有些不适的呐呐道:“母后听说,雍县那个离宫,如今还完备着,正是赏景的好季节。”
“萯阳宫吗?那便去吧,可要随侍?”肖一凡举一反三,很“孝顺”的免了赵姬开口要嫪毐陪的尴尬。
赵姬再傻也知道自己踩在别人的节奏上了,只能白着脸,硬着头皮道:“长信侯见多识广,常逗母后开心,这些日子你也不给人家事做,反正已经是个内侍了,不如就让他陪母后去吧。”
“内侍……”肖一凡似笑非笑的拉长语调,“既是内侍,自然带几个都无妨,要不要孤再给母亲多安排几个,等长信侯技穷了,再换新的?”
“政儿,你,你说什么呢?”
“政儿担心母后无聊罢了,母后以为孤说什么呢?”肖一凡歪头,一脸无辜。
赵姬半信半疑,她勉强压下急促的呼吸,狐疑的又观察了一会儿面前的儿子,确实看不出什么端倪,只能作罢,扯出易某梨花带雨的笑:“既然政儿也认为这样好,那母后便即日离宫,也免得打扰政儿了。”
就是这么婊,自己要走,还要推点锅给儿子!杭朝义在心里骂人。
赵姬了了新意,在宫人的扶持下身姿妖娆的起身,刚转过身要离开,肖一凡忽然扬声道:“母亲!”
赵姬和杭朝义同时用疑惑的目光对向他,他要说什么!
肖一凡端坐着,笑容亲切,眼中满是暖光,吐出的话却冷酷无情:“切莫,弄出什么丑事啊。”
赵姬一顿,胡乱的点了点头,转头离开。
殿中一片寂静,杭朝义觉得自己此刻能体会到赵姬的心情,也是胡乱一团的。
“赵高。”周围虽然都是自己人,但肖一凡还是直接叫了他名字。
“臣在。”杭朝义连忙躬身。
“你说,母后带着长信侯这一去,能帮我们多少呢?”
“臣不敢妄断。”
“那,若是真弄出什么丑事,孤该如何呢?”
“陛下明鉴,太后之事,臣不敢妄议。”
“孤觉得吧,肯定会很好玩。”少年帝王笑了起来,眼中满是期待。
杭朝义看着赵姬款款走出去的身影,几乎是同情的。
接下来几年,嬴政还是会做一个想蹦跶却蹦跶不起来的“儿秦王”,吕不韦自以为大权在握开始纵横朝野,而与此同时,他自己献给赵姬的那位仁兄却也从复制他的路变成青出于蓝,逐渐在自己的封地上拉起了大旗,积蓄了不下于他的门客和私兵。
赵姬其实很有旺夫命,接触的男人无不有才能和野心,就连凭着器大活好进入吕不韦视野的嫪毐,在登上政治舞台后也表现得可圈可点,才几年工夫已经和她的前情人可以分庭抗礼,而且比较阴险的是即使已经有了如此的势力,依旧是吕不韦顶在前头吸引已经成年的秦王的大部分仇恨。
他大概以为在秦王那自己的存在感已经刷到最低,自认为在坐山观秦吕斗,私下里似乎就有些得意忘形,常有仆从和门客掰扯他和秦王的关系,在赵姬愚蠢的白目下,他竟然还真有点飘飘欲仙了……
“所以,长信侯确实说出,他是孤的假父这句话了?”肖一凡躺坐在一颗枣树下,宫人围了一圈给他打扇子揉腿,他眼眸微闭,听着外臣的汇报,不悲不喜,“呵,看来孤又得给长信侯多赐个名头了。”
宫人一个个战战噤噤,青年帝王的威压不是盖的,他们白着脸勉励维持着工作,任由寂静覆盖着全场,心里不约而同的期盼着某人快点回来……陛下唯有看到他才会心情好点。
说曹操曹操到,远处宣声后,赵高果然带着一行侍从匆匆赶来,看到眼前情景,脚步顿了顿,上前行礼:“陛下……”
“说。”
“臣收到消息……”杭朝义心中天人交战,“萯阳宫……”
“嗯?怎么了?”
杭朝义看了看面前的外臣,闭紧了嘴。
肖一凡看了外臣一眼,笑了笑:“说吧,不是外人。”
外臣当即一脸感激,腰弓得更低。
杭朝义咬牙,还是说了出来:“太后,诞下一子。”
话音刚落,全场都跪下了,外臣满脸后悔,恨方才不见机离开,此时听了如此天大的丑闻,不知道还能不能保下命来。
肖一凡面无表情,似有似无的看着他:“属实?孤怎么记得,许久前就有这样的消息呢?”
“陛下明鉴,加上许久前那个……太后,已经诞下两子了。”
此话一出,一众臣奴恨不得五体投地,头死死磕在地面上,心里估计在哗哗哗的流眼泪。
“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出乎剧本的,肖一凡没有按事先约好的那样雷霆震怒,反而仰天大笑了起来,笑道,“母后和长信侯,为了孤的冠礼,可是费了不小的力气啊,爱卿,你说孤要不要封个重礼,谢谢他们?”
“陛下,冠礼在即,不可冲动误事啊。”杭朝义很紧张,“一切,等亲政再说。”
“恩……”肖一凡长长的应了一声,百无聊赖的犯了个山,对着那个外臣道,“汝再去雍县一趟,提点一下长信侯,就说孤已经知道那两个孽种的事了。”
“啊?这……”外臣迟疑了一下,还是磕头应是,“喏!微臣告退。”
肖一凡看着那个外臣走远,再次挥手遣散众人,懒散的问道:“不是说好当着那人的面说出来吗,你犹豫什么?”
“没有犹豫,就是组织下语言。”杭朝义随口道。他怎么可能告诉肖一凡,是他亲手摔死了那两个同母异父的弟弟。
他不怕这点让肖一凡知道,他怕的是亲眼看到肖一凡的反应。
他会无动于衷甚至兴致高昂的……正因为知道所以更加害怕,一个出自自己之手的心狠手辣的孩子……
“哦。”肖一凡注目了一会儿他的表情,不置可否的低头,“都准备好了?”
“冠礼吗?都准备好了……”
“这就,亲政了?”
“嗯。”
“嚯!”肖一凡坐直了,双眼发光,“你说,我们先拿谁开刀?没关系,这次你可以跟我说历史,反正谁前谁后都一样!“
“嫪毐知道你知道了,会叛乱。所以不用你挑,他是自己送上来的。”
“哇,那很棒棒诶!”
“然后,你把你妈关了起来……你觉得她关哪好?”
“又来,你明知道她会被关在哪!”肖一凡对这种人格测试一样的问题很反感,明明杭朝义知道答案,也会努力把最终结果往答案上强行掰去,可是在公布答案之前,却总想测测他的真实想法。可明明不管他答不答对,他都会失望。
答对了?啊凡凡果然越来越秦始皇了。
答错了?啊我们是不是太强人所难了。
他再次设身处地的考虑了一下,冷笑一声:“她喜欢萯阳宫,就让她一辈子呆在那好了……儿子好歹把美好的回忆留给了她,是不是很仁慈?”
杭朝义沉默了一会儿,点点头:“就是萯阳宫。”
“Bingo!”肖一凡打了个响指,“说对了,有没有奖励?”
“什么奖励?”
“把我的信标还给我吧。”
“……”杭朝义眨眨眼,强忍住心悸,“你说什么?”
“我带过来一个信标的,杭叔叔,你不会以为我不记得吧。”肖一凡笑眯了眼,“我快行冠礼了,我已经停不了,要这么一个小小的礼物,不过分吧?”
不过分……不过分吗?
提到信标,杭朝义忽然就换了个人似的,站在秦王面前,腰也不躬了腿也不弯了,无端的多了点现代气息:“首先,我要说我也不知道。”
“哼。”
“为了佐证我的话,我还有一点要告诉你,凡凡,就算我知道,我也不可能给你啊。”杭朝义露出一抹苦笑,“说出来伤感情,可不说出来,你永远都带着期待吧。”
“杭朝义,你真以为你是我爸了?”肖一凡不怒反笑,“我是秦始皇,你是赵高,你别忘了!就算你攒着你满脑子的狗屁史料,做这些的都他妈是我!七年前我就问过你这话,凭什么我要做这些,你的国给过我什么好处!”
终于来了,七年了,杭朝义简直不敢相信,这是这个孩子的第一次爆发,他满心惶恐,可是更多的却是欣喜。
“如果你要说,你的国,那是不是代表,你把秦国,当成你自己的了?”杭朝义强装平静,“这样也好,你会为秦国鞠躬尽瘁吧。”
“你说这话什么意思?”肖一凡起身盯着他,他已经比杭朝义高了半个头,整个人高大英伟,甚至胜过现代那些营养过剩的年轻人,“我知道我走不了,但是你不一样啊杭朝义,你要是走了,你可以留着我给你擦屁股,我可以找一二三四五个赵高顶替你,是不是?可没人能顶替我!”
“所以你要信标,不是为了走,是为了防止我走吗?”
“废话!“肖一凡眼中满是怒火,”你现在每次说起冠礼都一副瞑目的表情!你什么意思!?心事了了?可以拍拍屁股走人了?“
“凡凡,我不会走的。”杭朝义努力抬起头,与肖一凡对视,想让他看明白自己眼里的认真,“我永远忘不了,是我把你从门里拉了出来。如果你要走,我不可能在你前头。”
“那当然,你得看着我死。”肖一凡冷笑,“叔啊,别对我太好,你到死都要监督我吧,等我俩快阴阳相隔的时候,你可怎么办。”
这样的情景杭朝义已经设想了无数遍,每次都让他心如刀绞,但是他什么承诺都没法有。
凡凡死在他前头。
他还要沙丘政变,他还要扶持胡亥,他还要……毁了秦国。
他不能一直陪着凡凡。
他深吸了一口气,再次强调:“我真的没有信标,当初是在我手上,但是突然不见了,我想了很久,可能是鹤唳摸走了……为了坚定我的信念。”
鹤唳……真的是个很久远的人了,肖一凡微微抬眸回想了一会儿,似乎想明白了她是个怎样的人,猛地一咬牙:“……还真是她的作风!这个蛇精病!”
“她对你是真的好。”杭朝义苦笑,“恨不得坑死我的那种好。“
“你怎么这么天真。”肖一凡冷笑,“她对我好,就该把信标给我留着。卡死我的后路算什么?”
“那你说怎么办,我真的没有信标。”
肖一凡瞪眼,眼中的阴狠一闪而过,转头忽然亮了一瞬:“鹤唳,是不是跟成蟜也接触过?“
“你要去找成蟜?”杭朝义笑了,“别逗了,他该恨你恨成什么样了?”
“只有你告诉我他恨我,可是他的表面并不是这样啊,大家都在演,看谁演的过谁咯。”肖一凡意味深长,“如果他什么都不愿意说,我也没有办法呀,反正我再怎么问,也不影响他背地里偷偷恨我。。”
“你何必去折磨他,他影响不了你。”
“影响不了我?”肖一凡眼睛一转,“这么说,他也死的早啊?”
“……不是,你不要多想。”
“那是什么,我不会关了亲妈关弟弟吧,我觉得我不是这么亲切的人。”肖一凡又问,“他,投敌了?”
“你怎么不说他被分封到其他地方去了。”
“我怎么可能放任一个刻意抢我王位的人离开我的视线……”肖一凡冷漠脸。“看来,他恨了我这么多年,就靠卖国爆发一次啦。”
对手戏中智商有差距真的很难办……杭朝义感到心好累,他一直想给肖一凡足够的自由度,也好给自己足够的思考空间,所以尽管心里有一本秦国史,他还是没有一气儿把全部都说出来,一来经济政治军事方面跨度太大一时真的说不完,如果不是有个契机和时间他很难对上。二来他怕肖一凡聪明反被聪明误,知道太多反而坏事。
可现在,肖一凡已经活在嬴政的人生里了,他会观察,会思考,还有切身体会……他越来越嬴政了。
“那就更没关系了。”肖一凡突然的拍板拉回了他的神智,“你先着人去探探,成蟜那的钉子找个来问问他的情况,哎呀,这么多年没关心过这个弟弟的起居,我真不是一个合格的哥哥呢。”
成蟜要是知道了真相一定希望你一直不合格下去的,杭朝义无法反驳,只能默默点头,甚至心底里期待起成蟜这儿真的能有什么转折:“那我这就去,派人问问。”
“不用了。”肖一凡阻止了,“我亲自过问这事,你,不许插手。”
杭朝义怔愣了一下,明白了,微微点头,躬身退了两步,再次变成了那个利落卑微的赵高。
“叔,除了这件事,我没什么信不过你了。”肖一凡语气平淡,“你知道这些年,我除了你,也没信过别人。”他笑了笑,“你不会想毁掉,孤,的这一点点信任吧?”
“臣,不敢。”杭朝义继续躬身,“陛下的信任,是臣一生所求。”他顿了顿,又道:“望陛下的冠礼,能够顺心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