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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中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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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 情之惘
“您醒了?”温柔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天……狗……”喃喃地低语,嗓子哑得几乎说不出话,模糊得仿佛不属于自己的声音。泰明半垂着长睫尽量集中涣散的视线,才慢了一拍地发觉身边的人是永泉。
是啊,天狗何曾用这样温柔的语调同自己说过话?他每次都是中气十足地同自己吼的呢。天狗……泰明想起那漫天的白和满目的红,慢慢阖上了双眸,将手抚上胸口——这里,已经空了……晶莹的水珠渐渐沁湿了微微抖动的长睫,然后汇聚,滴落,浸湿了枕边的发丝。
“泰明大人,您没事吧?”永泉一脸担忧地看着泰明,笨拙得不知该如何表达。
“咦?泰明大人醒了!”推门进来的诗纹,一脸欣喜地奔过来,跪坐在泰明身边。
泰明却不作答,像是睡着了般地紧闭着眼睛,苍白的脸上毫无血色,修长的手指紧紧揪着胸前的衣襟,骨节分明。
那些,应该都是梦吧?泰明想。天狗怎么会就这样死去呢?那些,一定都是梦!嘴角微微上扬,幸亏醒过来了。
诗纹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不知所措地望向永泉,永泉却不看向他,只是垂首默默地注视着泰明。
一室寂静。
茜带着其他八叶闻讯赶来,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泰明……”茜轻柔地将手覆上泰明的手,担忧地唤道,“你终于醒了!你已经昏迷了三天了……”
“神子……”泰明睁开眼,匆匆略过这些熟悉的身影,大家都来了呐,可是唯独少了一个身影。一时间有些失神。
“天狗,他……”探询的眼神望向茜。
“对不起,小天狗他……死了……”茜忍不住哭了,“我们连他的尸体都没找到……”
“不,他没有死。”泰明静静地注视着茜,平静地说。
“泰明,他死了……”
“你们是骗我的,是不是?天狗他不会死的!”一向淡定的眼神中揉杂了些许急切,他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仿佛在等待某一个人能给他肯定的答案。
天真扶住默默啜泣的茜,咬着牙说道:“我们没有骗你。”
“不对!”泰明猛地坐了起来,伸手牢牢扣住茜的手腕,不顾再次裂开的肩伤流出鲜红的血液,染红了白衣,那双异于常人的双眸紧紧锁住茜的目光,比平常更显低沉沙哑的嗓音一字一顿地道,“告诉我,那只是个梦,他没有死,对不对?对不对?……”
“泰明大人,您不要这样!”鹰通和永泉一左一右地抓住泰明,赖九和天真则是拉着茜想让她摆脱泰明的钳制。却没有想到刚刚清醒的泰明居然有这么大的力气。一边怕伤着神子,一边又怕加重泰明的伤势,一时之间居然僵持不下。
“你不明白吗?他已经死了!你亲眼看见的,不是吗?”情急之下,天真大声吼道。
“不可能!你们为什么要骗我!”泰明也回吼了回去,一向清冷的目光里满是愤怒,他一把推开茜,抓过身边的枕头向天真扔了过去。
大家惊呆了!
那个一向淡定冷漠、不懂心和感情、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的、最强大的阴阳师安倍泰明,居然如此会失态!他不是最不喜欢小天狗的吗?是他亲手封印了小天狗;是他每每不动声色地捉弄小天狗,冷眼看着他气得跳脚;也是他解开封印,让小天狗打那场毫无胜算的仗的。为什么现在,最最难过、最最痛苦的人却是他?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凝固,所有的人只是吃惊地瞪着泰明,忘记了动作,忘记了言语,一动也不动,就这样瞪着他。
最先回过神的橘友雅,皱起眉头,收起折扇,趁其不备时迅速将其击昏。然后,稳稳接住了他软软倒下的身子。大家这才回过了神。
“怎么会这样……”茜扑进天真的怀里痛哭失声。
友雅打开折扇若有所思地盯着沉睡的泰明半晌,最终暗暗叹了一口气,摇摇头,转身离开。
又是这样的黑暗。神子的哭声仿佛在耳畔,又仿佛很遥远。想抬眼看一看大家,却沉重地睁不开。也许,能够一直这样沉睡,是最好的吧……
2-2 心之笃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泰明坐在池边,抚着七弦琴,纤细指尖间流泻而出的韵律清悠、空灵、远长,充满了伤感。从清醒到现在,他几乎不再说话,总是沉默地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整日在池塘边抚琴,远处师兄弟们的指指点点和冷言冷语,他也视若无睹。那些他本就从未理会过,即使有过迷惘,也从不真正往心里去。既然不可能是小天狗了,那自己身边来来往往的人是谁,又有什么差别呢?
也许,又要回到从前寂寞的生活了。这些天来,对让自己头痛的问题从不作纠缠的泰明第一次认真思考什么是爱,什么是心。
对师父的崇敬,是出于长期相处的亲情;对神子的关注,是出于身为八叶的忠诚;对永泉的相助,是出于对朋友的友情。那么对天狗呢?他既不是神子,也不是朋友,他只是自己在北山遇到的一个大妖怪啊。
“神子,究竟什么才是爱?”
“当你不由自主地去关心一个人,希望他平安、幸福,愿意为他做任何事,就是爱。”
“那么,我对您的感情就是爱。”
“不,这只是爱的一种,它还不够完整。”
“是吗?但我会不由自主地关心你,希望你平安、幸福,愿意为你做任何事。”
“如果我不是神子,你也会这样想吗?”
“……”
“泰明,这种爱只是因为你对我有一份责任和忠诚。”
“我不明白……”
“等有一天,你遇到一个能让你忘记她的身份、地位等一切外在因素而又义无返顾地关心、爱护她的人时,你就会明白了。”
原来,那个人,不是“她”,而是“他”,或者应该说是“它”。泰明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一向对妖怪和怨灵毫不手软的他,会仅仅是封印了天狗的力量;为什么每次看到天狗气势汹汹地跑来挑衅时,表面冷漠的他心底会有一丝小小的雀跃;为什么总是习惯性地回头看看有没有一个小小的身影一边叫着一边向自己冲来;为什么在见不到他的时候,会有一种莫名的欺盼;为什么在性命攸关的时刻,会一心希望天狗逃走;为什么看到漫天的白羽,会有那样空落落的缺失感和无法言喻的刺痛感……这就是爱情吗?
这就是所谓的完整的爱?
眸光微转,琴音骤止,泰明抚上脸颊,冰凉微湿。
“泰明大人。”身后低沉的男音忽起,“多日不见,您的伤是否痊愈?”
清澈的水波倒映着橘友雅横扇微笑的身影,仅仅是一瞥,泰明淡淡答道:“没问题。”
“那么,心里的伤呢?”
猛地转头,泰明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盯着友雅,半晌不发一语。就在友雅想要放弃索要答案的时候,他才用一种近乎绝望的语气轻声说道:“没有了……”
友雅在他身边坐下,侧过脸看着他,问:“什么没有了?”
“心……没有了……”泰明避开友雅的视线,长睫半垂地看着琴弦。
原来,拥用完整的爱的代价,是遗失一颗心啊。
很平淡的语气,却让友雅觉得格外地揪心。他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才道:“原来泰明大人已经自己想明白了。那么,友雅也不多说什么了。”
“明天,我会去的。”仍旧低着头,泰明淡淡地说道。
“啊?啊!”友雅敛去眼中的担忧,笑道,“我正在愁怎么开口呢。”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谁说这位强大的阴阳师感情迟顿?有时候明明敏锐得让人吃惊。
“虽说我们也清楚您需要时间来养伤,但是,目前的形势已经越来越紧迫,所以……”
“我明白。”
“那个,虽然有些失礼,但我还是希望您不要将我来过的事告诉神子。她不想在这个时候打扰您。”
“我明白。”
“那么,我告辞了,请……”友雅突然停住了,他看到泰明倏地抬起头,侧身望向北边,眼眸中闪烁着不可置信、痛苦、希翼、惊喜和恐惧混乱交织的复杂情绪。
“泰明大人,发生什么事了吗?”友雅奇怪地问。
“北山……”泰明蓦地起身,仅来得及丢下两个字,便浮光掠影般地消失在友雅的视线中。友雅回过神时,徒留衣袖卷起的馨香和那把孤零零的七弦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