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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下 ...

  •   斗转星移日月更替,白雪笙在苏家安顿了下来,期间有向家兄修书两封,只道江南好风景,流连忘返,欲长住六靖。那白云霄深知妹子禀性,也不阻挠,任由她去了。

      至于柳岱,倒是频频前来苏家探望,成亲之日却被苏秦以身子不适为由一推再推。

      而自七夕过后,那白雪笙便常常与苏秦相会于院中荔树之下,如胶似漆,日益情深,好在丫鬟一直帮两人瞒着,是以两月过去尚且相安无事。

      可纸终归包不住火,到底还是被人知晓了。

      这茬儿,还是被柳岱给挑起的。

      话说这日,柳岱携了媒婆及众奴仆备上厚礼,赶来苏家再择婚嫁之日,酒过三巡已然两眼昏花,变得头重脚轻。

      小解归来,无意间瞄得后厢一眼,念及苏秦美貌,顿时酒性上涌助了色胆,摇晃着就朝内里踱进。他步履蹒跚好不容易爬上绣楼撞门而入,但见屋内窗明几净,居然空无一人,一时好不奇怪,呆坐半晌,忽地一拍脑袋,傻笑连连:定是走错了地儿!

      旋即调头转身,尚不忘把门带上,就这么朝东边拐了过去。

      时值夜深,苏家众人要么在前厅吃酒,要么早已睡下,这呆子一路奔闯竟无人阻拦,昏昏沉沉间,忽见眼前一座闺房,门前重着吊兰,帘布绣花,看着极为雅致,由是大喜过望,当即推门而入,走至床沿,见上面睡着有人,不管三七二十一扑上前去一通乱啃,胡搅蛮缠起来。

      一时甚酣畅,便坐起身想要宽衣解带,不曾想底下那人却醒了,猛然一声惊叫,嘶哑若夜枭,好不骇人,接着但闻扑通一声巨响,似是有甚事物被踹了下床,跌得好重,随即乒乓声起,似谁在拳打脚踢,又仿佛那谁在抱头鼠蹿,犹似揭开了锅,扑掀翻腾地闹得无比热闹!

      原来柳岱这呆少爷,浑浑噩噩地竟摸进了苏皓房内,苏皓虽憨傻,却也不全笨,哪容得他放肆?大吵大嚷着抓过床尾银盆,扑头盖脸就是一顿暴打,好在柳岱逃得快,否则不死也将重伤了去。

      如此一嚷开,直叫合府皆惊,家丁丫鬟蜂拥而至,个个提棍握笤,气势汹汹地前来捉贼!

      刹时灯火通明,宣如白昼!

      白雪笙与苏秦本在院中两相依偎着说体几话儿的,冷不防锣鼓大噪,前面直直奔来一人,衣衫不整的模样看着异常狼狈。

      待那人奔近了再一看,三人由此打了个照面,心中均是一惊,当即匆匆自散,各有所思。

      隔不多时,柳岱便被家丁逮了去,一路扭送至前厅。

      苏老太爷正日夜为女儿婚事忧心,没曾想居然又出了这么一档子闹剧,因着关系女儿名声,便当场逼那柳岱白纸黑字写下改婚书,另娶苏皓为妻,签字画押,不得抵赖。

      那柳岱顿时酒意尽消,念及适才种种荒唐,悔得肠子都绿了,一来嫌苏皓貌丑,二来更惧其凶悍,捶胸顿足地死活不认帐,忽地想起白雪笙与苏秦私会之情形,便冲苏老太爷道:“我误闯二小姐闺房固然不对,可苏大小姐与下人幽会院中,又是怎么个说法?”

      苏老太爷闻言一惊,慌忙遣散众人,独留柳岱秘谈于偏厅,不听则罢,一听之下登时火冒三丈,一面着人去逮那“白七”前来,一面抓过柳木拐杖,噌噌噌直奔绣楼,意欲棒打逆女!

      柳岱慌忙拦住,口中道:“岳父息怒,其实这也无甚要紧,一人犯一次错,两相抵消,就还是让我娶苏大小姐罢。”一番话无异于火上浇油,益发把个苏老太爷气得吹须瞪目,险些当场吐血。

      一脚踢开柳岱,也不理众人劝慰,苏老太爷立马撩袍摞袖,闯上绣楼!

      进得门来,却见女儿盈盈下拜,细声细气的:“爹爹深夜前来,不知所为何事?”

      俗语说双拳难打笑面人,如厮情形,叫苏老太爷那拐杖怎都举不起来了,只好重重于地上一顿,斥道:“逆女!你与白七做了些甚,还不从实说来?”

      苏秦心头一跳,情知不妙,当即稳住心神故做镇定:“阿爹怎这般问?是从哪儿听来的谗言?”

      苏老太爷见她不认,哼了一下,冷冷道:“莫要嘴硬,待拿了白七,不到你不服!”正说着,门外忽地传来杂乱之声,有人被拥着走了过来,苏秦听在耳里,好不着急,脸色时红时绿,阴晴不定。

      苏老太爷见状益发恼怒,撇下女儿,呼啦一下把房门扯开,谁知外面站着的竟是位妙龄女郎,身着水葱长裙,头戴墨绿玉钗,微微含笑,此刻正对着自己盈盈一施礼:“侄女白雪笙见过苏伯父。”举止大方容颜俏丽,即便那苏秦,见了亦不觉一怔,实在未曾料到这人会换了女装前来。

      白雪笙踏前一步,随即转身关上房门,又对兀自发愣的苏老太爷摆摆手:“苏伯父?我是子冰,你不记得了?”

      好一会儿,苏老太爷才忆起旧事,愣愣的:“你怎地来了?”

      白雪笙学男子姿态走了几步,笑:“伯父怎这般健忘,之前我曾上门拜访来着。”

      苏老太爷又再仔细打量一翻,恍然大悟:“原是你啊!”如此,先前满腔怒火倒是忘了大半,旋即又想,她既来自白家,莫非是为了白云霄与苏秦订亲之事?正揣度着,苏秦又在后面推他一把:“阿爹,你且看认真了,她究竟是谁?”

      苏老太爷再瞧,却没瞧出端倪,白雪笙取过桌上茶盘,托于掌中,比划着姿势,口中唱诺道:“白七给老太爷上茶喽!”

      “哎呀!”苏老太爷双掌一拍,益发心惊:“你,你,好顽皮的丫头!!”

      白雪笙站直了身板,尚不忘偷偷冲苏秦做一个鬼脸,随即转向苏老太爷道:“苏伯伯,侄女是替兄下聘故才易装前往,还请苏伯伯不要记挂在心。”

      苏老太爷一边点头,一边暗道,这“白七”既是女子,那柳岱说的幽会便是无稽之谈虚惊一场,心中顾虑登时跟着消了,只不过看白雪笙那样子似乎和女儿甚为亲密,只怕私改订婚之事早已泄露,脸上甚是挂不住,又不敢先行提起,一时好不尴尬。

      那白雪笙扶着他在檀木椅子上坐下后,便开门见山道:“侄女初到六靖镇,听得人说秦姐姐要改嫁柳家,本拟会一会秦姐姐以问清原由的,不料一面难见,侄女一时心急,便扮做小厮入了贵府。”说至此处,只故意停将下来,好观察苏老太爷神色。

      其实,若要寻探根由,又何须乔装入苏家,又何必定要亲问苏秦本人?此一席话可谓破绽百出,怎耐那苏老太爷理亏在先,兼且做贼心虚,一心想着如何圆场,倒不曾去推敲这许多,期期艾艾的不曾说些甚么。

      而苏秦冰雪聪明,听白雪笙如是说道,已知其意欲何为,也不点破,只静候下文。

      那白雪笙显得益发镇定,又接着道:“后来终于知悉了事情始末,原是误会一场,柳家少爷糊涂,把秦姐姐误认做皓姐姐,写错了媒婆帖子,伯父你说是也不是?”

      苏老太爷一直担心这事将要闹大,此刻见她非但不责备,反倒还给自己台阶下,怎不心生感激,自己手中还握着柳岱的改婚书,想必要压制于他亦不甚难,便不住跟着点头连连称是。

      白雪笙笑笑,又道:“依我看,柳家少爷本就爱极了皓姐姐,否则也不会深夜私闯,念在如此深情的份上,苏伯伯就原谅了他罢。听说柳少爷不日将上门迎亲,苏伯伯何不做个顺水人情,也免得皓姐姐面上难看。”巧舌生簧妙语连珠,直把苏老太爷说得心花怒放。

      旁边的苏秦却是越听越觉不妥,趁老父不备,轻轻拉了拉白雪笙衣袖:“你怎能劝我阿爹把妹子嫁给柳岱?”

      白雪笙压低声音道:“柳岱深夜私闯皓姐姐闺房,事关名声,皓姐姐势必得嫁。”

      苏秦仍是摇头:“柳岱不堪,妹子若委身于他,我实在不放心。”

      白雪笙闻言,忍不住也叹了一口气:“各人有各人的造化,强求不得,就好比我,若非替兄长来下聘,又怎会遇着了你?”顿了一会,见苏秦依旧愁眉不展,只得道:“那……你是要嫁柳岱?又或嫁给我大哥?还是要我去娶皓姐姐?”

      苏秦登时为之语塞,没了话。

      安慰好苏秦,白雪笙便转向苏老太爷道:“苏伯伯,有关秦姐姐婚事之误会,我想您老已向柳家解释过了,所以几天前我就修书回家详述了当中各种因由,家兄亦回信着我代他多谢苏伯伯厚爱。”

      苏老太爷闻言,面上阵红阵白,讷讷陪笑:“云霄真有我心,我家秦儿能嫁如此佳婿,实是幸运。”

      送走苏老太爷,白雪笙总算松了口气,伸手往额头上一摸,抚下老大一把冷汗,苏秦立在桌前,忧心忡忡地思前顾后,始终是不得安宁。

      白雪笙揽过她腰身,贴着她耳根道:“你我之事瞒得一时瞒不过一世,要不,你就跟我走了罢?”

      苏秦一颤,双手抚了抚她头发,道:“你想去哪儿?”

      白雪笙握住她右手放至唇边轻轻一吻,笑:“只消有你陪伴,天大地大,何处不是容身之所?”弄得苏秦好不羞赧,立时缩了手,又甚觉不甘,复在其脑门上一敲,假意斥道:“都这时候了,还嬉皮笑脸没个正经!”

      白雪笙索性把人拉坐到自己怀中,缓缓道:“白家虽南迁进了海岛,可福州故居尤在,我想带你一起回去。”

      苏秦任由她搂着,低了眉:“云霄那边,怎生解释?”

      白雪笙狡黠而笑:“我和哥哥说了,将代他娶嫂过门……”

      苏秦登时一愣:“你这是要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白雪笙点点头道:“也只能如此了。”隔了一会,似乎想起了甚,就笑道:“你如此貌美,若是让哥哥见着可就不放了,我怎么舍得?”

      苏秦闻言又羞又气,在她面上狠狠一掐,嗔道:“小妮子!油嘴滑舌!”

      白雪笙也不喊疼,只紧了紧双臂,傻笑着不吭声。

      苏秦见状,怜爱顿生,偎着她呦声细语:“你就爱贪图人家深闺女儿……”

      白雪笙仍旧是笑,喃喃道:“这有甚么不好的,明天我便去找苏伯伯商量……”

      三更夜鼓,两人方告别散去,一宿无话。

      隔日,白雪笙早早换了衣裳做回公子哥儿打扮,与苏老太爷商谈于偏厅。前后不过一个时辰,诸多杂务和大小事宜皆已一一说定,单等着中秋迎亲了。

      一老一少正自高兴的当儿,忽有家丁来禀,说是县老爷派了人来,欲拿苏老太爷去公堂候审,二人大惊,未及应对,门外便如狼似虎般冲进几个官差,二话不说就捆了苏老太爷。到了衙门往地上一按,但听得县官儿在上头拍案怒斥:“大胆刁民!竟敢一女配二夫!真乃罪大恶极!!”

      看着怒气冲冲的县官儿以及在一旁洋洋得意的柳岱,苏老太爷立时就明白过来,心中暗暗恼恨,却畏于权势不敢贸然顶撞,只讷讷道:“柳少爷写下改婚书,还望大老爷明察!”

      县官儿又猛然一拍梨木案板,厉声道:“刁民!柳家少爷身上伤痕累累,本老爷亲眼看着医师验过,你竟敢私自用强,简直罪加一等。来啊!拖出去打!!”

      “慢!”

      紧要关头,白雪笙自衙外闯了进来,双手奉上一柄白玉扇子,人却站在苏老太爷身旁,不曾下跪。

      县官儿接扇一看,不由得一惊,原来这扇子乃白云霄随身之物,是圣上亲手所赐,当初皇上老儿巡视江南时,手里握着的就是它。

      “县老爷,且借一步说话。”白雪笙笑意盈盈,胸有成竹。

      县官儿哪还敢逞凶,当即把人迎进后堂,斟茶倒水地好不殷勤。

      白雪笙坐定,摇扇道:“县老爷,这扇子乃家兄之物,家兄三年前曾与苏大小姐订下婚约,这不,还特意托我来六靖接苏大小姐回去的。”

      县官儿听得冷汗直冒,却仍旧心有不甘,帮着那柳岱说话:“柳家托媒要娶苏大小姐时,苏老太爷并未将实情禀告,怎能说算就算?”

      白雪笙不惊不怒,依旧淡定:“据我所知,当初柳家少爷托媒说的乃是苏二小姐,况且,他昨夜私闯苏二小姐闺房,可见心中想的念的实是那苏二小姐,怎料到了清晨却翻了脸,倒打一耙实在不应该。”

      “这……”县官儿犹豫了,此一层倒未听柳岱提过,一时好不踌躇。

      白雪笙见状,便着人招了柳岱前来详加盘问,一问之下,果然是闯了苏皓闺房,至此,县官儿顿觉面上无光,非但不再偏帮,反倒责备连连,喝令柳岱尽早迎娶苏皓过门。

      眼看着这档子事便有惊无险地过去了,然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苏皓听闻要嫁柳岱,当即大闹开来。她性情泼辣,又如癫似狂地不知疲倦,直把苏家扰得鸡犬不宁,就是苏老太爷也拿她没辙。

      末了,苏老太太问道:“你究竟意欲何为?”

      苏皓抹了眼泪,冲白雪笙一指,咧开大嘴一笑:“我要嫁他!”

      白雪笙一听,险些没晕将过去。

      苏老太爷在一旁看着,更是连连跺脚,气得不轻。

      是夜,白雪笙赖在苏秦怀里,唉声叹气的,神情甚是萎靡。

      苏秦笑道:“县太爷不是让柳岱去娶皓妹了么,你还在担心什么?”

      白雪笙咬着手指头道:“柳岱对你用情不浅,只怕不那般易与,县太爷虽表了态,可到底和他是一家人,只怕真有事时也将含糊装混。”

      苏秦替她拢了拢满头青丝,淡淡道:“事已至此,难道柳家还能用抢的不成?”

      白雪笙听了一怔,眼珠子转了又转,忽地笑道:“有了!且来个计中计,让那柳岱反悔不得。”接着附于苏秦耳边如此这般低声嘱咐了一通,两人方又露了笑意。

      过得几日,六靖的大街小巷内里开始传出一则消息,说是有位公子哥儿叫白雪笙的,为避开柳家,将在九九重阳当天偷迎苏家大小姐,替兄娶嫂后便同返海南岛不再出来。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就飘进了柳家门墙,灌入那柳岱耳内。

      柳岱被激得直跳脚,慌忙遣人前往打探,果见堂上张灯结彩,喜字对贴,尽是喜庆气氛。

      柳岱听了益发有气,当即着人前往衙门打点一番,旋即唤来凶奴恶仆细细交代,如此这般布置下去。

      及至重阳,城西小道外果然走出一伙迎亲队伍,不敲锣不打鼓,只一味抬着花轿急急赶路,领头者正是那白雪笙,但见一身新郎官打扮,真真俊俏得紧。

      柳家众人见状当即一拥而上,也不管媒婆丫鬟家丁如何阻挠,推开白雪笙便将花轿抢了过去,随即打起柳姓大旗,铜锣响,喜乐起,逢人便说是柳家少爷娶妻房,穿街过巷一路张扬,好不热闹。

      进了柳府,新人对拜花堂,那新娘虽颤颤巍巍,却不曾反抗,柳岱看在眼里,喜在心上,未免暗暗得意:“苏秦啊苏秦,你以一定能嫁那姓白的么?”喝过喜酒吃过喜宴,那柳岱便迫不及待辞了众人进到新房内里,生怕苏秦见了他面要闹开,又把烛火灭了,这才再行那周公之礼。

      春宵夜短,一时数不完的恩爱缠绵。

      第二天,雄鸡报晓,柳岱尚搂着被头做春秋大梦,冷不防被人给踹下床去,随即耳边传来震天嘶吼,竟是苏皓的声音:“死贼汉,竟敢串通媒婆戏弄于我!”嚷毕扑上去举起双拳又是一阵猛捶,边捶边哭,越哭越是伤心,完全没了昨夜的温存。

      柳岱愣在地上,细想先前诸翻情形,好半天才明白过来,难怪这新娘不曾抵抗半分,定那白雪笙眶了苏皓说欲娶她,惹得自己前去抢亲,竟把两头都给算计了去!

      偏生那苏皓打了半天尚不觉累,越打越是用力,疼得柳岱眉毛眼睛几要挤做一团,不得不跪地求饶:“莫要再打了,娘子,我错了还不成么!”

      苏皓这才住手,看着柳岱如斗败公鸡的滑稽模样,忍不住又是一笑,念及昨晚夫妻恩爱,顿时羞得满脸通红,不再吱声。

      柳岱跪在地上,偷偷拿眼去望她,虽眼小嘴阔,然则梨花带雨春桃含羞,并非完全一无是处。

      两人你看我,我看你,均默默不语,情愫渐生,就这么愣到了一块。

      打那天起,六靖小镇上便少了个飞扬跋扈的花花少爷,多了一个醋意横生的泼辣媳妇,直被引为佳话。

      其后更有词批道:

      姻缘天定终有数,善恶美丑皆是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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