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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上 ...

  •   铃儿清脆,马蹄踏青花香犹在,这日,市镇上多了位公子哥儿,着白衣跨白马,十足的书生意气,儒雅风流。

      公子哥儿姓白,名雪笙,字子冰,正是其兄白云霄与苏秦订了亲,当年兄长因做了抚台,不得不合家迁居海南岛,不料近半年里频频遇上风暴,导致海路闭塞,一时与岸上断了往来,初春刚得以恢复,就匆匆遣了妹子探望苏秦来了。

      白云霄父母早亡,独留兄妹二人相依为命,好在官运亨通,起食饮居皆有奴婢伺候,倒不曾受过苦难,惟独同胞小妹生性好耍,他又公务繁忙无暇管教,及至今日,便成了这跨马而来的“公子哥儿”白雪笙。

      一路赏玩,江南水乡固然秀丽无双,可白雪笙却对那荔枝佳果情有独钟,日日啖食犹不知饱,可苦了随行小厮,时不时得跑上街市去买,偏偏主子嘴叼得很,平常果子难入其眼,是以少不了要挨骂,好不委屈。

      主仆二人到了六靖也不急于寻那苏秦,于客栈安顿过后又住得一日,才换过衣裳悠哉悠哉地逛将而去。

      奈何苏家早迁了住址,已非当日泥丸之地,不得以,主仆二人只得沿途打听,寻了良久,终是有了眉目。

      但见城西好大一座庄园,楼宇层层雕梁画栋,一看便是殷富之家,报上名姓进得门来,就见苏老爷子满面愁容,说是女儿感染风寒不便见客,于是主仆二人唯有留下聘礼呈书,告辞归返。

      将将转过拐角,忽见红墙青瓦内映出一团浓翠,其间赤红点点娇憨可爱,一蔟一蔟压得枝头甚弯,不是荔枝还能是甚?

      “糯米糍!”

      白雪笙脱口而出,吃的荔枝多了,对种种朱果亦多有了解,尤甚眼前这一品,肉厚核小,剥去外皮,便是晶莹剔透粉白鲜嫩一团雪肉,入口即化,味美多汁,百尝不腻。

      看着看着,白雪笙肚里谗虫就开始了叫唤,她使了个眼色,小厮纵然心不甘情不愿,最后也只得乖乖蹲下做了垫脚石。虽说白雪笙经常夸口说自己功夫了得,身轻如燕,可瞧小厮眦牙咧齿的模样儿,就知道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待到好不容易攀上墙头,猫着腰似乌龟般爬了几步,终是碰到了,由是摘下两粒,吃着顿觉美妙无穷,吃完过后意犹未尽,便又挪身去取。这时,突地听闻内里阁楼传来声响,硬是把白雪笙狠狠吓了一跳,险些没摔将下去,及至稳住身形抬眼望去,就见雕漆廊下已三三两两站得几个丫鬟,当中一小桌,桌上几盘荔枝,桌旁还有一俊一丑两姑娘,均做的小姐打扮。

      俊的那位含笑不语,纸扇轻遮杏花脸,露一双剪水秋瞳,顾盼含情,正是苏秦。

      丑的那位叉腰骈指,咧着一张大嘴冲这边斥道:“哪来的小贼!”却是苏皓。

      白雪笙正抓着一把荔枝,吃又吃不得,逃又逃不掉,一时好不尴尬,讪讪道:“小生途经贵宝地,口中干渴,见此处荔枝熟透,便……便采了些许来食……”她穿着寻常布衫,说的却是文邹邹的官话,加上又这么不上不下地半趴于墙头之上,看着实在滑稽。

      对面苏皓一听,越发怒道:“呸,小毛贼,还不快把我家荔枝放下!”说罢便要唤家丁去拿她,白雪笙见状益发惊慌,当即乱做一团,好在苏秦及时制止道:“小妹,我看他确是渴了,就别计较了罢。”声如黄莺清脆悦耳,听着好生舒泰。

      白雪笙心下感激,不禁回以一笑,唇红齿白梨窝隐现,看得俏苏秦面上微红,当即便低了头去,独独那憨苏皓犹自叉腰怒骂,不见消停。

      隔得一阵,苏皓仍不闭口,苏秦便觉有异,抬头一瞧,但见白雪笙盯着自己愣愣出神,直好比老僧入定一般,似傻更呆,当即又气又好笑,只怕她仍不肯走惹出笑话来,于是随手抓过一把荔枝就冲对面扔将过去。不偏不倚,恰恰砸在白雪笙脑门上,但听“哎呀”一声,白雪笙立时摔落,她倒无甚大碍,却苦了下面那小厮,平白无故地做了垫背,惨矣!

      捂着额头,白雪笙哼唧哼唧重新站起,拾得“罪魁祸首”一看,又生生愣住了,但见一柄细枝上生着大小相仿的两粒朱果,左右互擎红艳欲滴,直好比双花并蒂鸳鸯对首,真真有趣得紧。

      恍恍惚惚,茫茫然然,捧着那枚荔枝,白雪笙竟是丢了魂……

      回到客栈托人一打听,原来那庭院竟也为苏家所有,掷果者便是未来嫂嫂苏秦,虽高兴,可私底下却有股说不出的懊恼,莫名地抑郁难抒。

      又过得数日,正值傍晚时分,忽见街上披红挂绿大肆张罗,家家户户门前搭起台来,将一筐筐荔枝置于台上逐一细摆,然后再配以花灯烛火做成各式巧模,或猴或兔或龙或凤,百般地争奇斗艳,间中更有文人墨客卷袖挥毫写诗赋辞,忙得不可开交 —— 一年一度之荔枝盛会到了!

      白雪笙本是好动之人,哪里还呆得住?吃过晚饭,携上小厮便出了门去。

      绕过牌楼进得闹市,迎面但见高台耸立,台中串串荔枝堆做元宝模样,其下还有纸扎小人托着,赤果点睛,载歌载舞,烨烨生辉,满眼看着皆是喜庆。

      小厮因问:“公子,此座有甚名堂不?”

      白雪笙笑笑,答道:“招财进宝岁有余!”

      再行数步,眼前又是一景,大把大把的朱果堆积成山,只好比繁花锦蔟,团团围着当中一支嫩绿如意,而那竟是由未曾熟透的荔果并扎而成,端的惟妙惟肖。

      小厮又问:“公子,这一个如何?”

      白雪笙折扇轻摇,张口便答:“吉祥如意年复年!”

      穿堂过巷,一路行来,也不知看了多少娇女痴汉,或幽思暗涌,或两情相悦,一对对,一双双,情深款款,柔情脉脉,直叫白雪笙大呼酣畅,逛得流连忘返,先前苦闷随之一扫而空。

      走得一程,忽见前面人头攒动,纷纷涌向一巨台跟前,此台甚大,后竖平板,板上荔枝整齐罗列,熟者红生者翠,相互交替着被摆得井然有序,由此绣出一片赤霞云天,霞上又另有赤果扎做龙形,夭矫腾跃,翠果裹成凤凰姿态,展翅翱翔,好生气派!

      这回不待小厮追问,白雪笙便自行拢了折扇,指着台上正欲开口,冷不防竟被旁人抢了先:“龙飞凤舞庆升平!”

      语音婉转,似曾相识,回首,恰是当日见过的花容月貌,除了苏秦还有哪个?

      白雪笙见状好生欢喜,赶忙上前施礼道:“小姐好文采!”

      苏秦本与一众婢女赏玩着,忽见有人挡在跟前,甚感诧异,及至对方抬头,竟是个美书生,未免略感羞赧,稍一顿神,似又觉得在哪见过,一时却想不起来,于是淡淡道:“公子过奖!”

      面对艳姿绝色,白雪笙骨头早就酥了半截,直至小厮用力捅却一下方始回神,立时又再长长一揖,道:“在下白雪笙,小姐可是姓苏,住在城西?”

      苏秦先是一愣,随即了然,此人正是那天攀于后院墙头上偷食荔枝的“小贼”,心中未免暗笑,只是此刻他装扮全变,锦衣华服的,也不知是甚来头,遂回礼道:“小女子苏秦,确是住在城西。”

      白雪笙见她面带疑云,便笑道:“小生祖籍福州,世代为官,三年前曾造访府上……”

      苏秦一听,心中便猜到了七八分,登时面上飞红,一时不语,只不住拿眼去瞧,但觉这白雪笙温文尔雅,神情淡定,越看越是欢喜。

      看苏秦笑靥如花,白雪笙益发心醉不已:“前些日子曾拜会令堂,可惜小姐抱恙在身,未能相见,今日再会,实属三生有幸。”

      福州官家来了人,并留下聘礼,这事苏秦是知道的,只没曾想未来夫君竟还亲自登门,人品又如此出色,试问世间哪个女儿不心动?当下更是娇羞不语,情愫暗生。

      一念错,百步遥,苏秦只当白雪笙便是未来夫君,情思萦绕,说话更是声如蚊吟,盈盈施礼道:“见过白公子……”

      白雪笙一把将其扶住,佳人近在咫尺,更觉妙不可言,然则想到她是未来嫂子时,心情未免黯淡下去,就连语气也跟着冷了不少:“苏小姐才德兼备,家兄真是造化不浅。”

      苏秦闻言大惊,犹似五雷轰顶,僵在了当场,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是了,未来夫君虽姓白,名儿却是唤做云霄,怎会是这白雪笙?

      苏秦面上时青时紫阴晴不定,思索来思索去,但觉五内如焚苦闷难当。

      不过情窦初开而已,竟也这般难耐……

      她固然烦恼忧愁,试问那白雪笙又何曾好受了?却不得不强压恼恨,平心静气道:“苏小姐的风寒看来是好了,隔日小生再去拜会。”

      苏秦望她一眼,脸上多了些许哀怨神色,似有不舍,然则再次打量之下更觉心惊,这白雪笙斯文俊美不假,然则耳垂有细孔,喉上偏无结,当是女子无疑!

      “你……”苏秦玉指微颤,心凉透,使劲一顿足,转身便走。

      众丫鬟初时见她与白雪笙眉目传情,早已识趣站至一旁,突地又见她含愤而去,只道是白雪笙言语不当得罪了自家小姐,一个个慌忙赶将上前,搀扶的搀扶,打扇的打扇,同时还不忘回过头来狠狠瞪那白雪笙一眼,以示不屑。

      白雪笙矗在原地,颇有些哭笑不得,想起苏秦那含嗔带怨的神情,不觉又是痴了,呆愣半晌,期期艾艾间不由自主就跟了过去。

      两人一前一后,无论是快是慢皆紧紧相随,苏秦摆脱不掉,白雪笙亦不敢贸然赶在前头,如此行了半柱香功夫,竟是拐入陌生之地,东西难辨。

      苏秦本就惆怅满怀,此刻未免益发心烦,夜色弥漫看不清路,刚拐出巷子,冷不防就撞到一人身上,生痛得紧。

      抬头,正正对着张麻花脸,上面两只绿豆眼,一支大红鼻,把个俏苏秦吓得花容失色,心惊肉也跳。

      来者非别个,恰是前不久搬来镇上的柳家少爷——柳岱!

      月色撩人,兼且温香软玉在怀,何况又是朝思暮想的美娇娘,怎不叫那柳岱飘飘然丢了魂?当下更凑上前道:“娘子恕罪则个。”

      苏秦恼他轻薄,用扇掩了脸面不予理睬,身边众丫鬟见状顿觉反感,更有人上前啐了他一口,道:“登徒浪子,胡诌些甚!还不快快让开!!”

      柳岱色胆包天,不退反进,越发放肆:“你家小姐是我柳岱未过门的媳妇,唤一声娘子有甚关系?”说罢伸手欲抚苏秦脸面,就在这当儿,呼地不知从哪飞来一把折扇,狠狠打在他手腕上,疼得柳家少爷眼冒金星。

      掷扇的正是白雪笙,此刻已然柳眉倒竖凤目圆睁,气冲冲对那柳岱道:“大胆狂徒,竟敢调戏民女,且随我去见官!”

      这一下虽突兀,不过瞬间柳岱已然回神,见对方生得文弱,便晒笑道:“酸秀才,她是我媳妇,你甭多管闲事!”

      白雪笙不听则已,当即怒火丛生,指鼻斥道:“胡说八道,苏小姐乃是我未来嫂嫂!”

      这柳岱非但好色,骨子里还呆性十足,想了半天方方才明白过来,立时大怒,二话不说扑上前去动手就打,幸亏白雪笙闪得快,这才免了遭殃。

      柳岱不死心,一声令下,身旁恶仆就也动了拳脚,白雪笙不谙武艺,随行小厮却是个会家子,三两下打翻恶仆,携起主子一溜烟就跑了。

      打跑二人的柳岱好不得意,转头欲会俏佳人,却哪里还见踪影,真真是竹篮打水 —— 一场空!

      话说苏秦趁乱走了去,一颗心尚且乱跳不已,一来柳岱的话着实费解,二来白雪笙那一句“未来嫂嫂”听着竟更为揪心,胸中似被掏空又似被填得满当,左右瞧不出症结所在,恼矣!

      兜兜转转也不知走了多少冤枉路,及至寻径折返,见过老父慈母,已是月挂中天,入了夜。

      遣散众丫鬟,独自穿出偏堂走过回廊,但见庭院深深,枝繁叶茂,当中殷红点点,又是荔枝。

      幽幽然,苏秦止了脚步,任由月辉洒却一身,娥眉紧蹙星眸低垂,只默然不语,看那一道砖一抹墙,依稀犹似当日模样,公子多情,终究难忘。

      正自愣愣出神,冷不防身后脚步声起,未见其人先闻其声:“阿姊,恭喜你嫁了个有钱少爷!”

      回头,就见苏皓咧开大嘴,手里提起花花绿绿的裙摆,三步并做两步远远跑将过来。苏秦见惯了妹子那疯癫模样,尚不觉有异,倘若换做别人,恐怕要以为是女鬼在夜奔了去。

      不等发问,苏皓又径自嚷道:“阿爹说,柳家巨富,又只一根独苗,你嫁过去后,金银财宝可全是咱们家的了。”

      “柳家?”苏秦甚奇,福州官家分明姓白,怎的又成了那柳家?况且白雪笙不是替兄长下聘来了么?

      那苏皓却是频频点头,笑得花枝乱颤:“是啊,柳家少爷柳岱!阿爹亲口将你许给了他。”顿了顿,面上露出陶醉神情,乐癫癫道:“阿爹还说,要把我嫁给俊秀才咧!”

      虽然这妹子说话前言不搭后语,可此番听罢,苏秦倒也急了,忙道:“我已许给福州白家,阿爹怎会突地改了主意,莫不是你听错了?”

      苏皓袖子一甩,哼道:“阿爹说柳家财大势大,开罪不起,福州白相公家都没落了,聘礼还那般寒酸,就连来的人也穿得不怎样,所以把你许了柳家,换我去嫁白家。”顿了顿,又说得不无得意:“白相公可俊了,我才不管他有钱没钱!”

      一字一句清清楚楚,直好比晴天霹雳,苏秦好不容易才缓过一口气,正欲寻苏老太爷问个究竟,又被傻妹子一把拉住,那苏皓塞过来一团事物,嘴里咕哝着道:“刚才你没回来,白相公叫我把这个拿给你。”

      “谁是白相公?”妹子三翻两次提到此人,苏秦未免感道好奇,况且衣袖被扯着,一时亦走不得。

      “白雪笙啊!”苏皓连笑带嚷,尤其兴奋。

      原来街市一别过后,那白雪笙脑里时时刻刻不是苏秦倩影,怎都难以忘怀。她虽贪玩,却也玲珑聪慧,瞧苏秦那含羞带嗔的模样儿,便知对方亦是动了情的,当即改道直奔苏家而去,欲表心迹。谁知苏秦迷途未返,等了半晌未果,只好悻悻而回,不曾想却被苏皓碰上了,彼此寒碜几句,本也无事,可这憨姑娘却对其一见倾心,回头还缠着老父非要把自己嫁过去不可。苏老太爷见状,登时心生一计,欲来个偷龙转凤,于是便应承下来,直哄得苏皓乐开了怀,喜上眉梢。

      苏秦听着更觉手脚冰凉,摇摇欲坠地贴墙走得几步,尤自头晕目眩,待到以手扶墙才发觉掌心有异,内里所握正是白雪笙托苏皓转交之物。但见娟帕细裹,鼓鼓囊囊团团一个,打开一看,是枚双生荔枝,两果并做一枝,色泽暗淡,显然并非今日所摘。

      苏皓眼尖,在旁看得真切,当即大笑不已:“还道有甚宝贝,原不过是两颗烂果子。”

      苏秦不语,目光落在底下红墙绿瓦上,想起当日手掷荔枝的情形,心下未免忧喜参半。

      展平娟帕细看,又见两行工整楷字写在下角,读着不觉竟是呆了:

      双荔并蒂百花羡,愿比鸳鸯总相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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