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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密林遇盗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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词曰:
斜日侵尘暗,瘴雾漫神州。过苏杭月光淡,烽火绕垂柳。十日三屠血碧,末运重演旧剧,王气黯然收。五岳怒风劲,江海看吴钩。
虎音剑,白玉尺,取敌酋。影踪万里,消尽悲氛快恩仇。形寄孤云闲鹤,把酒高朋幽崿,俯视笑王侯,且倾银河水,洗尽古今愁。
调寄《水调歌头》
顺治二年初秋时节,浙赣官道上一位青衫老者纵马疾驰。时逢乱世,烽烟四起,北国的难民大批涌入江南,时见哀鸿麇集,饿殍横陈。那老者,似有什么急事,不时抽舞着鞭子。过了开化县,道路渐渐平坦起来。他看了一下斜阳,估摸已至申牌时分,赶到金华府尚需一个时辰,又不由得双腿一夹,那黄骠马顿时撒开四蹄嗒嗒嗒的飞奔起来。转过一个山弯,他突然勒住了缰绳,那马前蹄腾空,长嘶了一阵,终于停了下来。
前面是一片稠密的古林,石阶官道正从一片阴沉沉的古木林中穿过。以往,恰是行人消汗避暑的好去处,然一遇乱世,却是强人出没的凶险之地。浓密的枝叶间别说鸟声,连知了的鸣声也没有,死一般的沉寂。凭他的直觉,寂静中似乎有些不正常。他策马缓入,四下打量,并无丝毫异样,马蹄在石板上叩出舒缓的节奏。正想打马冲过,突然树后跳出七个彪形汉子,一式的玄色劲装,一字儿排开拦住了去路,七把鬼头刀闪着寒光。一个五大三粗的矮胖子越众而出,步履沉稳,下盘功夫扎实,说话声似砂石摩擦,十分刺耳难听。他向老者端详了几眼道:“小老儿,将身上的银子留下,大爷们图个吉利,你嘛求个平安!”说罢把刀当胸一横。
那老者一跃下马,负手踱步打量着对方,猜不透这伙强人是什么来路?他姓柳名凤起,杭州人氏。昔年他闯荡江湖,南北十三省水陆黑白两道一听他的名号,没有不卖账的。只是十多年前隐居后,从不过问江湖之事,也就看不出对方的丝毫端倪,而且从未见过□□上嗓音沙哑的人物,想必是近年出现的强梁了。他因有要事在身,不想多拖延时间,拱了拱手道:“俗话说劫富济贫,有的是为富不仁的巨宦大贾,财主豪绅,眼下柳某囊中羞涩,改日定加倍奉上,请问哪一位是头领?”
那矮胖子怒喝道:“少扯混毬的屁话,快拿出银子,免得大爷们动手!”
柳凤起摇头叹息道:“柳某奉劝诸位一句,清兵压境,百姓遭难,连身家性命都难保,谁还顾得上家中的财宝,还是为后代积点阴德吧。”
一个精瘦的长个子见柳凤起姿态闲雅,毫无惧意,附在胖子的耳边说:“大哥,看来点子有点硬,别是碰上了棘手的货色……”
那矮胖子道:“侯二弟忒多虑了,老兄我倒看不出他有多大能耐。”他一推瘦子的肩膀,瘦子轻飘飘地退回原处。矮胖子又道:“大爷们从来没工夫积阴德,也不管他清兵南下不南下,谁当皇帝都一样,照样论秤分金,大碗喝酒!”他一示意,六条汉子齐向柳凤起包抄了过来。
柳凤起眉宇间刹时升起一股怒气,大喝一声:“叫你们掌柜的来见我!”他已听出为首者操的是北方口音。凡外来者一般都要投靠本地的□□人物,方能开山立柜,站稳脚跟。
众盗贼露出一丝惊异的神色。“张大哥”,那侯二弟对矮胖子道:“别和这老杂毛磨嘴皮了,干掉快走!”他怕官道上来往人多,不及早了结会带来麻烦。七人占住各个方位慢慢地围拢过来,七把鬼头刀一齐举了起来。
柳凤起仍负手而立,不愠不躁地道:“你们这帮没心没肺的狗杀才,离乱之际仍干伤天害理的勾当,天理难容!不教训教训尔等泯灭天良的无耻鼠辈,不知有多少人会惨遭无辜!”
这时,七把鬼头刀已舞成一个圆圈,透进来的阳光照在刀片上,闪烁着眩目的光芒。那矮胖子张大哥左劈右撩,刀势沉猛,刀刀不离两胁;那侯瘦子步履轻捷,行动飘忽,刀法怪异,招招都从意想不到的方位劈出。柳凤起滑步侧身,左手伸出二指在两人的刀背上一点一拨,正是两刀荡开之际,他忽地拔地而起,脚尖在两人的刀背上一点,身子又升高了数尺。顿时,七人的头上漫起一片掌影,只听叮铃噹啷一阵响声过后,七条汉子捧着右手,鬼哭狼嚎般的在地上打滚。
原来,七人握刀的手腕一招之中已被全部拍断。刻不容发间,柳凤起拍出的力度和角度简直妙到毫颠。他无声无息地飘落地面,不急不慢地说:“今日略示薄惩,若不痛改前非,再取尔等性命。看看地下是个什么字吧。”
七个盗贼站起身来,立即停止了嚎叫,一看地下,更是吃惊,掉下来的刀在人圈中恰恰拼成个“戒”字。张大的嘴巴再也合不拢,一任额上的汗水涔涔而下,眼中露出畏惧的神色。
柳凤起信步走向坐骑,刚要跳上马背,背后忽然响起暗器破空之声,又远远地送来几声“嘿嘿嘿”阴冷的笑声,“想一走了事么?世上没有如此便宜之事。”柳凤起反手一抄,将暗器接在手中,却是一颗玉念珠。对方力道之强使他暗暗吃惊,来的才是真主儿。他方转身,不远处已不丁不八地站着一个短小精悍的蒙面人,双目闪着狡黠的光芒,一把泼风刀垂指着地面,看似无招无式,实藏着无穷的玄机。蒙面人看了一眼同伙,冷冷地道:“好俊的掌法,阁下莫非是早已归隐的‘柳浪居士’?”
“正是在下,请问足下高姓大名?”
“不劳居士动问,贱名何足挂齿。”蒙面人见同伙额冒冷汗,脸如死灰,怒斥道:“还不滚回去,嫌不够丢人现眼么!”七条汉子如奉纶音,拾起地上的刀,垂着右手后退着没入密林。
蒙面人眼珠滑溜一转道:“请居士赐还玉珠如何?”
柳凤起貌似悠闲,其实全身已作好了突然一搏的准备,脑子里却在快速地旋转,总是想不起□□上有这么一位惯使玉珠的强梁。听对方要讨回念珠,他才仔细地端详了一下,只见那念珠晶莹剔透,确是上等的美玉,且雕镂着一尊人像,栩栩如生,看来价值不菲,非富贵之家莫有,随即道:“如此昂贵的暗器,世所罕见,可见阁下不是一般下三烂的小贼,不是豪富子弟便是江洋大盗……”那蒙面人身子微微一颤,佩服柳凤起心思的缜细,刀尖同时微微挑了一挑,这一动作如何逃得过柳凤起的眼睛。
柳凤起又道:“既已富有,正是收刀敛迹之时了。阁下不肯将名号告知,想必还有廉耻之心,望好自为之。”说完随手将玉珠向对方一抛。
蒙面人以为对方必然用出什么高明手法,不敢硬接,侧身连退三步才接住。显然对方并未用出一丝内力,自己虚惊了一场,一时脸露愧色,好在黑布遮住没被对方发觉。他细看了一眼玉珠,连忙放入怀内,揖手道:“多谢居士赐还,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边说边一溜烟似地向林中逸去。
“阁下便想如此走么?不留下万儿也得应允不再继续为恶,连这点规矩都不懂?”柳凤起青衫飘飘,早已在前面拦住了去路,左手大袖一挥,卷起了一阵劲风。他本想揭开对方的面布,岂料对方也随手一挥,两股劲风已消于无形。柳凤起也不禁微微一惊,武林中能抵御这一挥的位数不多,可见对方功力深厚。他仍面露祥和之色,迈前一步,双掌相对一磨,右掌中指前翘,对准对方徐徐拍出一招“风拂柳丝”,蒙面人的前面自上而下飘起一片掌影,而且胸腹间的穴位全都笼罩在掌影之中。
“摧柳绝情掌!”那蒙面人惊呼一声,“刷地”抽出泼风刀,忙乱中使了一招“钟馗驱蚊”,在前面似布起一道刀网,任谁不缩手闪避非落个断臂残掌不可。他正想使出第二招“破扇赶鬼”,柳凤起的右掌已向刀背拍落,“啪”的一下,泼风刀已被震至几乎脱手,胸腹间门户大开。柳凤起左掌挟着风声向他的右肩拍来,若被拍中,纵然不死整条右臂也给废了。他向后一倒顺势滚了出去,模样狼狈已极。
柳凤起展颜一笑:“我已知阁下是谁了!”
“什么?”蒙面人浑身一震,手中的刀掉落在地,逃又不敢逃,只一步步地向后退。
柳凤起微笑道:“你就是□□上有名的独脚大盗叶宗朋。”
昔年,柳凤起游侠江湖,黑白两道的朋友曾说到过叶宗朋,说他蒙面独行,神出鬼没,二十四式“荡鬼泼风刀法”技高一着。别说小本商贾,就是那官府的银库和结伙的镖车都要盗劫。据说他已家逾万贯,为人却极其吝啬,一个铜板都要掂量半日才决定用与不用。前几年他突然下落不明。有的说他自知罪孽深重,隐居在一个世人不知的地方忏悔礼佛;有的说他早已病死山中。想不到他又重出江湖,恶性未改。
柳凤起踱到叶宗朋前面,用脚一挑,泼风刀已到手里。他用右手手指在刀口上“叮叮”几弹,刀锋出现了几个缺口。双手一拗,“啪”的一声,泼风刀折为两段,说道:“作恶多端必自毙,再不悔改,有若此刀。”
叶宗朋目定口呆,眼前的这双手仿佛是一双魔手,给他拍到和点到岂有活命?人道是“摧柳绝情掌,招招见阎王”,今日算是领教了。他喃喃道:“居士教诲得是,多谢指点迷途,在下回去定和‘潼关七煞’申明大义,从此革面洗心,多行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