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佑我朝》相*

26、一朝风雨满廷林（八）修

　　秦闵双手放于膝盖上，坐定，视线往下，看着自己袖口的流云暗绣。
　　车厢里漂浮着一股檀香，黄梨木做成的镂雕木柜中，几卷佛经放置其中。秦漓一身素白的袍子，一头青丝用了个白玉簪子束在头顶，端的是如琢如磨的君子风姿。
　　秦漓看着从上车后坐在一角便不发一言的秦闵，微微的笑起来：“想不到这么多年就这么过去了，我还记得你小时候除了大皇兄最粘的就是我了，后来九皇弟出生后却是当起了好哥哥……”
　　秦漓像是怀念一般的说着。
　　“嗯，我一向是很喜欢三皇兄的啊。”秦闵应了一声，抬起眼来看着秦漓，眼中却是没有笑意的。
　　“是么，可如今却是越发的生份了啊！”秦漓微叹了口气，好像自己就是个被弟弟莫名远离疏远的好哥哥。
　　秦闵抬起头来，看着秦漓那从来都是温温和和的面容，不得不承认自己心中依旧是倾慕着他的。小时候除了皇兄，自己是最粘秦漓了，皇兄身为嫡长子，要学习的事情很多，虽然一直很在意自己，但总不可能常常陪在身边，而秦漓身上总给人一种特殊的感觉，让人不由自主的想要靠近，自己便绕上两个弯去找秦漓。因为秦漓身体不好常吃药，又随着卢贵妃拜佛，寝殿周围总是飘着一股淡淡的药香，而寝殿内又终日燃着檀香，每回去总是沾上一身的香气回来。后来秦翎出生，自己因为萧淑妃的和善，便常跑亭宫看自己这个九皇弟，跟秦漓渐渐生疏起来了。然后又多了个秦钺作陪，还记得，自己一开始跟秦钺却是不对盘的，常被他嘲笑是跟在皇兄屁股后面的小跟屁虫，不过后来是怎么混到一起的呢？
　　秦闵神游天外中，心思都不知道转到哪里去了。
　　秦漓轻笑一声，道：“你这说话老走神的毛病还是没改。”
　　秦闵微微一颤，注视着秦漓的眼神分外的复杂，几经变化，终是从略带眷念的感怀变为了冷然：“是吗，三皇兄可是变了不少啊！”
　　秦闵话中有话，别有深意的瞥了他一眼。
　　“六皇弟也学会拐着弯说话了，也学会敛着心思算计人了。”秦漓没有正面回答秦闵的挑衅，以退为进的说了一句。
　　“三皇兄，你我都不是孩子了，世事难料，有什么改变也是难免的吧。”秦闵心中“咯噔”一声，以为秦漓知道了些什么，仔细一看他脸上没有丝毫变化的表情也琢磨不出什么来，便按捺下心中的不安，竭力让自己看似平静的说出以上两句话。
　　“也是，世事难料，是我太强求了。”秦漓只是似笑非笑的看了秦闵一眼，没有再问话。一时间气氛冷凝，两个人都找不出什么话来提，索性都不说话，就这样一路沉默着到了积香寺。

　　积香寺位于皇城外，向来香火旺盛，往来的人也多，秦漓自然不会从正门和他人挤进去，领着秦闵从山道拐了一下，由偏门进了寺内。
　　秦漓显然是对这里十分的熟悉，领着秦闵三转五拐的便到了后方的佛堂，先将手中那几册抄好的佛经交予候在一旁的小沙弥手里。
　　“阿弥陀佛，有劳施主了。”小沙弥宣了个佛号，接过那几卷经书，退到了内堂，秦漓则领着秦闵进了内殿。
　　莲座上菩萨双眼微合，一派的悲天悯人，看尽芸芸众生，金身渡世。秦漓点过香烛，在莲座前的蒲团上跪下，双手合什，闭眼，虔诚的跪拜。
　　秦闵抬头看着佛像，前殿隐约的传来沙弥们念经文的“嗡嗡”声，白烟缭绕的殿内，像是空荡荡的只有自己一个人，心中像是被雾笼罩着，却又有一种飘渺之感，漫无边际。
　　“阿弥陀佛——”一声长长的佛号，将秦闵的神智拉了回来，睁眼看去，一位身披袈裟的长须慈目老者正站在自己面前。
　　“圆空方丈。”秦漓首先打了一个招呼，也让秦闵知道了来人的身份，跟着施礼。
　　“小施主与我佛有缘，心有明镜，只是却为红尘事扰……”方丈回礼，而后像是稍表遗憾的叹了口气。
　　“大师，我本就是红尘客，自然有红尘事扰，若有人真的能够超脱，那定已不是红尘中人了。”秦闵偏过头，看着香烛上的缕缕白烟黯淡了神色。
　　“阿弥陀佛，施主若是如此认为，老衲也不好多说什么，就送施主两句话：是即是非，非即是是，眼见的却不一定是真……还望施主保有心中明镜，莫叫尘埃沾染了镜台。阿弥陀佛！”方丈走到佛前一侧的蒲团上盘腿坐好，闭上双眼一手数着佛珠一手拿起木槌敲起木鱼念起佛经来，再不理会秦漓和秦闵二人。
　　秦漓拉着秦闵起身离去了，也不在意那圆空方丈后来对自己视若无睹的行径。

　　秦闵由着秦漓将自己拉到了殿外，终是忍不住问了出来：“方丈所说‘是即是非，非即是是，眼见的却不一定是真’是何意？”
　　“警示之言，圆空方丈乃是得道高僧，记住了终归能有所助益。”秦漓为秦闵解惑。
　　“哦？那想必三皇兄也有得喽！”秦闵的话不是疑问语句，而是肯定了，一双眼珠子直直的盯着秦漓，一字一句的问道，“三皇兄可否告知？”
　　“啊……”秦漓应了一声，却没有再说下去，垂下了眼，不看秦闵。
　　“可是若心中有佛，不拜亦是拜，若心存杀念，戾气缠身，那再怎么礼佛也只是遮掩，三皇兄？”秦闵咄咄逼人，看向秦漓，一语双关，他伸手隔着衣服握住了秦琛遗留下来的玉玦，心跳得飞快。这是个试探，同时也可以说是对战的宣言，端看秦漓怎么回答，秦闵又能发现出点什么。
　　“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这对谁都是警世名言吧！”秦漓轻轻的将问题带过，不露一丝一毫的破绽。
　　秦闵握紧了手，自己还是不行，比之这些精通官场沉浮，防卫得滴水不漏的家伙还是稍逊一筹。一种前所未有的挫败感袭上秦闵心头，不用别人说，自己也知道刚刚那已经算作是挑衅的话实在是太草率、太轻妄了，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按捺不住这涌上来的怨愤。

　　回去的路上两人更是沉默，马车是停在山脚的，秦闵和秦漓沿着山腰的小道默默的走着，秦漓突然站定，秦闵低着头向前走了几十步，方才觉察出不对，转身看向秦漓。
　　深秋时分，一阵风吹来，小道旁金黄的树叶纷纷扬扬的落下，竟像是在秦闵和秦漓之间画了一道楚汉分界。
　　“……”秦漓张了张口，说了几句，模糊不清的传进秦闵耳朵里，却是没有听明白，只有最后一句传进了耳朵里。
　　他说，你还是怨我了……

作者有话说

　　咳咳，本章修改重写过了~
与一开始有差异~
抱住回帖的诸位~有夸奖真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