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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一朝风雨满廷林(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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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闵坐在灯下,细细的誊写着奏折,一手小楷写得工工整整。角落里传来“咔”一声轻响,他手未停,头未抬:“有消息了?”
“是。”角落里面走出一个人来,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在那里的。那人从怀中取出一个竹筒,放在距离秦闵一丈远的下首处茶几上,而后又退回光照不到的角落,几乎和黑暗融为一体。
“做得好,再去临渠那边将两江总督和淮阳提督一派人的调动情况都给我查出来,我要知道他们会见过什么人、做过什么事……尤其是那些看似和他们没有关系的人员情况。”秦闵将笔搁到砚台上。
“是。”仿佛只会说这么一个字,那人又再次无声无息的消失在黑暗中。
秦闵走到茶几前,将那竹筒拿在手上,用火烧化了筒口的封蜡,取出里面长长的一卷纸来,上头写满了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
秦闵一个字一个字的往下看,越看脸色越发的阴沉,等到看完,他将纸一抓,捏在手里,恨恨的咬牙:“果然如此!”
秦闵在屋子里来回踱步,借以稳定自己的心情,早就疑心皇兄一事乃是淮阳提督等人所为,只是当时心神皆遭受大创,没有心思进一步猜想而已。现在想想,哪里会这么巧,皇兄刚刚拿到他们克扣朝廷水利、赈灾银两的证据,就马上出事了呢?若不是有谁不慎走漏了消息,就是自己身边有他们的眼线,抑或是他们本就打算动手,正好这次皇兄独自出游的时机给了他们下手的机会……
只,现在还没有明确证据,密函里面所写的也只是证实了秦闵发现的几个疑点。更何况,如果真是三皇子一派所做,必定还有同谋,不然那些尸首怎么会被清理得干干净净,一点破绽都不让人发现……
不过不管怎么样,这一笔账要算,还得清算!
秦闵看着那一个个的字,就好像那上面都透着秦琛的血一样,融于墨,渗上他的手,他将手中长纸卷在火上引燃,手一扬,火舌吞噬着纸卷落在铜盆里,一点一点的将上面所有的字尽数吞没。秦闵看着火光暗下去,又伸手拨了拨,确定没有残余的纸片,这才回到案前继续原先的事。
秦闵拿起笔,蘸了蘸,吸饱了墨汁,在砚台上顺了顺笔头,接着原先断章处誊写。开头那几个字竟是呈波浪状,似乎是写字之人手不可抑制的颤抖而写出的,待到后来,已然渐渐工整,只是写字之人显然控制不住心头激荡的情绪,力透笔锋,一笔一划间仿若兵戎交接,一股杀气跃然纸上,一手小楷却是写成了狂草……
秦闵重重的搁下笔,仰头吐了一口气,这才睁眼看向身前的奏折,看着最后一字那几乎划出折子的一撇,不由苦笑:“又要重写了……”
摇头叹气,取过备用的折子,又从头仔细誊写起来。
庆麟帝召集众大臣商议年后立太子一事已经传开,朝中气氛也为之一变。
惦记了很久的事情终于被摆上台面,那几位有实力争夺太子一位的皇子即使表面上按兵不动,身边之人也已经是各自拉党结盟,各成一派了。而剩下母妃出身势力薄弱的皇子,也已是被人接连试探,纷纷拉拢了。
这其中,身份最为尴尬的便是秦闵。一来,他是皇后所出的嫡子,韩丞相一门势力在秦琛陨后虽有折损,但毕竟家世渊博,势力深植;二来,秦闵为前太子秦琛之胞弟,秦琛留下的势力和手下基本都为秦闵所接收,尤其是吏部两个侍郎都是他一派,吏部尚书章简看来也是投靠与他了,更有四皇子秦钺鼎力护航,以及工、礼二部之中皆有交好,势力乃诸位皇子之间最大;三来,却是秦闵一贯默默无闻,中庸而为,唯一一次出彩却是临渠引渠分流,回来还被涉嫌太子遇刺一事而投入了诏狱,恢复上朝都没两个月……
真是烫手的山芋,拉拢不是,算计也不是!
面对众人各色纷杂的目光,秦闵却是坦然以对,毫不在意,面色如常的参加完早朝,呈了折子便前往凤仪宫拜见韩皇后去了。
当初身处诏狱之中时,韩皇后也曾多方设法助秦闵早日离开,这些秦闵出来后有听闻秦钺提过,再等到能够拜见韩皇后后见她痛失爱子的憔悴,秦闵更是由心而发的起了一股怜悯,以及同病相怜之感,是故常常到宫中拜见。
母子两人经此一遭,竟变得亲厚起来,韩皇后在秦闵面前也渐渐放下了皇后的架子,嘘寒问暖的一如普通农家爱子的妇人。
秦闵去到凤仪宫的时候,早有宫人通报过,韩皇后笑盈盈的等候在殿内。依礼见过,秦闵本欲坐在下首,却被韩皇后携了手,拉到偏殿榻上闲话家常。
秦闵略有点疑惑,却不动声色,等着韩皇后接下来的正题。
果然,韩皇后说了一阵之后,要秦闵去国舅家代为探望生病的韩敏珍,说是怜惜这个孩子,好不容易和太子定下了亲事,结果却出了这样的事,就这么一病不起,让秦闵前去关怀关怀。
秦闵应允了,当初刚听说自己这个二表妹即将嫁与皇兄为妃的时候,要说自己不嫉妒那是不可能的,但现在想来,却也是心存怜悯,终究是连情敌都没当上就同时失去了那人。
留在凤仪宫用了午膳,秦闵便骑马去了国舅府。
国舅府跟丞相府比邻而建,内部相通,秦闵先去丞相府拜见了自己的外公,说明了自己的来意,便从府内小道往国舅府去了。
跟韩丞相之间不是十分亲近,但小时候偶有几次也曾在丞相府栖宿,只是身份之别注定不能太过亲昵,故而面对面的时候倒也和乐。循着幼年时候的记忆,秦闵挥退带路的下人沿着小道一路过去,府内景色基本没有多大的变化,想来也是不想担当个什么滥造奢华的名声。但毕竟隔得久了,记不太清,东绕西绕的一下就没了方向,周围也没见到个可以询问指路的人。
秦闵穿过一道拱门,进入了一个院子,相比较于周围院落的别具匠心,这个更像是孩童拙劣的手笔,景致错杂,完全不遵循任何一种院落的建筑格局,却又在杂乱中见别致,零星的点缀给他增添了特别的韵味——比如那角落的小小葡萄架,再比如树下的秋千架……
在秦闵看来,这就像是个被淘气的孩子肆意更改的游玩场所,由于严苛的幼年没能让他拥有过这些,他甚至是带着欣赏的眼光看着这一切的。
突然,秦闵觉得有道视线一直追逐着自己,似乎有人躲在什么地方悄悄观察着自己这个不速之客,并非恶意,却叫人不得不在意。
秦闵故作不知的绕到屋边,悄悄的贴在拐角口,等待着。果然,没多久便听得一个纷乱的脚步匆匆的朝着这边跑来。脚步声很细杂,像是孩子的,让秦闵不由得露出笑意。
秦闵默数了“三、二、一”,上前一步,转过身,那个娇小的身影一头撞进了他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