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第三章.奈何[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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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说什么也不能再让她从眼皮底下逃出去，天一目露凶光地用牙咬住下嘴唇。漂浮在空中能更好地观察这群魑提过的名为“人”和“妖”的生物，这个是从地府大门出来了好几天后慢慢积攒起来的小经验之一。习惯了就好，临别时魉凑过来小声说的这句话至今还回荡在耳中，久久消散不去。一想起牛头那张老是笑得不怀好意的脸，天一愈发坚定了自己回去复命时坚决不走正门的想法。
当初号称要速战速决的狂妄口气早在来到阳界的第一天就在现实的映衬下彻底失去了颜色。与阴界混沌的暗色背景完全不同，这里的一切都向五彩缤纷一词靠拢，因为相差太大，不管是在生理上还是心理上都得出现一个不短的适应期，譬如天这会儿是碧蓝碧蓝的，但不知过多久再抬头看时又会变成浅灰，最后居然还能变成火红就让天一疑惑了好些时间。
自初入阳界之时到现在一路走来，所见所闻虽已不少，但比较起来仍然只能算是沧海一粟，这一点天一清楚地很。自己是当仁不让的新手，如何迅速撷取足够的经验才是现下的当务之急。多多观察是重点，小经验之二如是说。
不过这些所谓的“重点”再怎么重要也不足以与此次的任务相提并论。以无常司的名义第一次出的任务，纵使是木鱼脑袋也能体会到这次成功与否代表着什么。倘若进展顺利，以后一切都好说，反之，则后果难以想象，指不定会被魅抓住把柄然后名正言顺地上递因无常司太弱故应早早取缔之类的奏本。
反正这次不成功，便成仁！虽然不知道鬼成仁后会是什么样子……
“喂你，见过一个神色慌张的老婆婆吗？”天一此刻心情不怎么好，好不容易发现了踪影一路跟了过来，却发现她身手十分矫健地左拐右拐了几次然后就又不见了，结果绕着这个地方转了好几圈也没有找到一丝痕迹。
“……”被拦住的小妖看上去脾气有点坏，他眯着眼从眼前白衣鬼那张臭脸上扫了过去，这才慢悠悠地说道，“老婆婆没见过……”
天一转身要走。
“……老太婆倒是见过一个。”拖沓的声音自身后传来，语气傲慢地令人不由自主就想冲上去揍他一顿。
正在气头上的天一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
“虽然达到了目的，但这方法也太……”魅眉头紧蹙。
“是有点冲动，毕竟是第一次出任务，又没有同伴在旁协助，任谁都会有昏头的时候，”魉双手交叉抱在胸前，“……你第一次完成任务的时候可不见得比他好多少……”
魅的脸微微发红，可魉不知是真没察觉到还是假装如此地把这个话题继续了下去：“……还记得吗，当时你是向一个河蟹妖问完路后一路横着从最西边走到了最东边……也不知在阴界被当成流行话题持续了多久，反正挺久的吧，因为这实在是……太好笑了！”终于忍不住大笑出声。
魉也搞不懂为何平时对谁都是和和气气不温不火的自己，何以近日来会变得如此较真，不过万幸的是调侃对象仅限于同为四士之一的魅。想来是不久前因为无常司的事与她发生争执之后便一直如现在这般，也说不上来为什么，反正就是想看到她生气时憋成猪肝色的脸。光是想着就觉得很好玩。
看着魉在一旁自顾自地笑到抽搐，魅觉得这一点儿都不好笑。她的拳头渐渐地攥成了血红色，就像此刻她的脸色一般。
都那么大年纪了怎么还能跑那么快……处在这种年纪的老太婆应该都是拄着桃木杖一步一“哎哟”的类型才对，天一边喃喃念叨着边抬手擦去额上细密的汗珠。
这已经是第几次被她逃掉了？第五次！
现在只要一提起五这个字天一就会浑身发抖。且不说前两次是怎样因为对方强大的变化能力而导致自己在判断中出现了严重的误差和漏洞，毕竟初来乍到的，能沿着蛛丝马迹追下去就已经很不错了。同样的错误再犯上一遍自然也能理解，因为迄今为止对什么都还不太熟悉，很正常。那么第四次呢？第五次呢？
第一次是在满目的人群里作法变成一只松鼠妖然后逃逸。
第二次是被追踪至河边后走投无路于是变化成河蚌妖混入了岸边蚌群中，至于后来用什么方法逃了出去却是直到现在也说不清的谜题。
第三次，幻化成了长满杂草且脏乱无比的街边的一株柳妖。
第四次，以为经过变化之后成了个美貌的少女，却不曾想过竟会是少女头上戴的那朵花。没错，这次她居然变成了花妖。
而刚才的第五次，才是真正的耻辱。眼见她七拐八扭地消失在了一个黑漆漆的山洞里，一时之间竟没想到要跟进去抓活的，之后在慨叹时局不利的同时还把气全撒在了从洞口散步出来的小藤条妖头上。
……等等……天一忽然想到了什么，不多会儿，就脸色铁青地站起来大步走了出去。
既然是这样的话，那应该还没走远才对……天一咬紧牙关，本就很有轮廓的下颚也因此变得更加明朗。
看着天一越走越远，两鬼这才从破庙黑暗的角落里探出头来。
魅甩了甩衣袖，掸了掸头上的灰，怒道：“派我们暗中协助他也就罢了，但……为什么要待在这种鬼地方！”说完还不解气地一脚踏上身旁的茅草堆。
“我们的任务就是全程监视……不，监护他啊，这也是没办法的事，”魉伸出两根手指拈掉方才沾在身上的蛛网，然后朝落在掌中的蜘蛛妖轻吹一口气，那小妖便立刻瘫软了过去，“不过有件事我一直想不通，这么重要的任务为什么要交给一个没有任何实战经验而且什么都不懂的新鬼呢？要知道，立功事小，人抓不回去才是大大的糟糕！”
“……所以你以为殿下为什么要派我们两个出来？要是任务完不成我们也脱不了干系！”魅朝搭档横了一眼，“而且这肯定又是魑的主意，只有他才会整天就着这些无聊的事情琢磨来琢磨去。不过出来也好，整天对着那两张面具脸总觉得累得慌……”
魉亮了亮手中的折扇，指着天一跑出的方向说道：“……我们真的不要追上去吗……再不跟上的话……”
两鬼间气息凝固如冰。
魉打开折扇率先奔了出去，魅眼神复杂地紧随其后。
“属下也认为这个决定不怎么妥当，毕竟是有关我阴界最高机密的大事，就这样交予一个刚刚上任的新执事，只怕……”纤竹面无表情地上前陈述道。
以阴差司为首的另几司执事对此亦施以同样的眼神，不信任，甚至有点心急。
“各位不必担心，我们已派遣四士中的两位与之同行，相信不会出现什么问题。”魑如洪钟般的声音回荡在殿中。
“可是……”众鬼仍旧不依不饶。
阎王打一开始还在上面饶有兴趣地观望着这一切。不多时，他左手食指便不耐烦地动了动，几步之外的魑即刻会意，转向下面正熙熙攘攘小声喧哗着的群体，伸出手来就着他们的范围划出了一道看不见的结界。
专封声音。阎王对这个术的施用很是满意，于是朝魑的方向看了一眼以示赞许。
好景不长，因为这群鬼实在是太会闹腾了，即使听不到声音也能感受到那种叽叽喳喳的无聊气氛，所以魑决定快刀斩乱麻。他挥袖撤去了不久前才布下的结界。
“难道各位想违抗殿下的命令不成？”这次是阴冷中带着一丝诡异，标准的魑式嘴脸。
阎王很配合地眯起眼睛。底下瞬时如寒蝉般噤声。
魑恢复了正常，声音铿锵如同板上钉钉：“……既然大家没异议，那么——都退下吧！”
一直没有开口的简弈第一个走了出去。
不知这样的日子还要持续多久。鬼本来是不需要吃饭的，但考虑到要长期行走于阳间，故离开前好说歹说地从衣冠司弄了个肉身出来，就算是具形容枯槁的老太婆尸体那也认了。为了躲避追兵，这段时间以来脑力和体力消耗都极其地大，导致肉身承受不住巨大压力从而几乎彻底罢工。
人类时常出没的地方是待不了了，所以这几天一直在往妖多人少的区域赶。与人不同，妖大多都没有实体，等抛弃掉这副碍事的躯壳之后再混于其中应当不那么容易被发现。
不过这几次能安然逃脱除了运气之外全靠两件事，自己最拿手的幻形术当仁不让地排在第一位，另一点则是今次负责追捕的敌人实在是太弱。不知阴界怎会派出这种经验值为零的独角阵容来完成这次任务，不应该呀……依照最初计划中最关键一环的设定，这次的事怎么说也够的上派出至少四士中的一个或是阴差司十分之一司众来追捕的级别了吧，除非是……这次的行动根本就没有引起阎王那家伙的重视！在他眼里，我根本就不算什么！
气喘吁吁地扶住树干，“老婆婆”转念一想，便推翻了自己方才作出的结论。就算自己够不上分量，那手中这份从生死簿司“顺手牵羊”带出来的机密文书总不至于让阎王这般懈怠吧。不过，既然他如此放心地派了一只这样的“队伍”出来，那就一定还留有相当厉害的后着。
不过我可不是那么好对付的。她轻笑起来，带动着满是皱纹的嘴角上下抽动。
“……是吗？”熟悉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她敢发誓自己的眼睛从没像现在这般瞪得这么大过，身体也在这一瞬间僵硬到无法动弹。
“终于逮到你了，私逃者——奈何司芷弦。”
“依你所见，他这招如何？”魉悠闲地把折扇轻轻抖开来。
“竟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学会那个招式的确不容小觑。更何况这个术还是芷弦的拿手好戏，就连我出马也不一定会有胜算……”
“或许这就是当初挑中他的理由？”脑筋一向好使的魉陷入了沉思，“再怎么想，殿下和魑也不会无缘无故将这么重要的职位交予一个一无是处的灵……毕竟是百世净化之身，就算再怎么不济也不至于有太大的差池。”
“……但愿如此。”魅言语间还是持保留态度，同当日在大殿中所持之辞相类似。
魉眼见说服不了魅，只得暗地里叹了口气：“不管怎样，我们都应该相信殿下……还有魑。”
“……”魅用眼神诉说着沉默是金。
芷弦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你是如何察觉的？”
虽然眼前“老婆婆”的身姿不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显得极其憔悴，但天一还是从正对着自己瞳孔的那双眼睛中看到了透骨的寒意，如万年坚冰，带着一股慑人的气势朝自己冲来。一瞬间的慌乱。
“……我幻形为藤条妖这件事……”察觉到这一瞬的芷弦嘴角微微上扬。
天一恢复镇定，颔首说道：“一个干燥到连一根杂草都长不出的山洞中又怎会出现藤条妖这种生物？”
难怪他看到破庙中那堆干黄的茅草之后就疯了似的往外跑，想必是注意到了这一点……魅栖身树梢注意着下面两鬼的一举一动。
芷弦眼中的寒冷霎时转成刻毒：“那你又是如何在短时间内学会幻形术的？别告诉我刚才还在这里的那颗树凭空消失是因为……”
“这个……叫幻形术吗？”天一眼中的某些疑惑一扫而光，“看你变化了这么多次，只是依样画葫芦而已……没想到这么快就被看出来了。”回去后一定要向魑讨教讨教，不不，还是问魉好了。
由芷弦耳中听来，这明显就是对身为幻形术专家的自己赤裸裸的鄙视与挑衅。不过时机不对，我忍！她愤愤然地吞下这口气。
“事已至此，你只有跟我回阴界等候发落了……奈何司芷……”一切终于尘埃落定，天一一改当初追踪不得的焦虑嘴脸，一脸安定地说道。
“弦”字还没出口，对面“老婆婆”不知怎的突然爆发，她咆哮起来：“奈何！奈何！”疯了一般地只是重复着这两个字。少顷，便撕扯起自己皱巴巴的皮肤来，用得是仿佛要将这具身体撕碎般的力道。
小范围的飞沙走石。尘土被风卷起，和无数树叶混杂在一起朝天一的眼耳口鼻席卷而来。下意识伸手去挡，便不可避免地造就了时间上的空档。
虽然短暂如同白驹过隙，却也是空档。
魅情急之际飞身往下要去帮忙，却被在一旁沉默许久的魉一把拉住。又是清楚地透露着“不可”的眼神，魅嫌恶地低吼道：“都这种时候了，再不出去拦住可就晚了！芷弦不是省油的灯这点你不也很清楚吗？”
魉一脸严肃地没说话，只是紧紧攥着身边魅的衣袖不松手。
天一慢慢睁开眼，浑身褶皱的躯壳毫无生气地顺着树干滑落在地的景况映入眼帘。
啧，又被她逃了。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第三章.奈何[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