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回》陆小默

12、第四章.门涯[一]

　　这次要收回的是一介因为不知名缘由而在阳间游荡了三世之久的灵。出了生死簿司那扇雕花大门，天一这些天来首次展露出笑颜。连日来琐碎而繁重的工作早已压得自己喘不过气来，这次好不容易接了个不同寻常的差使，情不自禁自然不难理解。
　　不管先前的情绪是因疲乏导致的低沉还是斡旋于九司众卒役间淡淡的力不从心所致的难过，总之一到生死簿司就会慢慢平静继而变得畅快起来。即使笑不出来，天一也会在心里暗暗感激那位有能力将这烦闷的一切扳回正途的鬼。不过好像并不只是自己才这么想，毕竟近日的生死簿司登门拜访者中大多都是女鬼这点任谁都能从中看出些端倪来，按简弈自己的话来说就是，既然时来运转，那就顺应天道好了。
　　生来一副温润如玉的性格和面如冠玉的皮囊，任何鬼与他交谈都会有如沐春风的感受。几乎所有鬼一说起生死簿司的简弈大人来都是赞不绝口，只有魑，不出意外的话，总是会皱着眉斜眼盯住眼前正谈论这个话题的鬼众，直到他们识趣停止之后才愤愤然转开视线。也只有在这个时候，魑才会放任自己的情绪外泄从而露出罕见的表情了吧，能做到一直戴着假面具过活真的很不容易，因为试过，所以天一很能体会内里的艰辛。不过，为了无常司，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真是为了无常司吗？”临出门前简弈说的话有点没头没脑。
　　或许不是。

　　“游荡了三世啊……应当拥有不容小觑的力量，否则怎能逃过之前那么多缉灵阴差的耳目在阳间飘荡如此之久……”天一喃喃自语道，丝毫没有在意身旁有一只野猫小妖正在“嗷嗷”大哭。
　　几秒钟之后，他终于发现了与自己同坐在一片草地上且隔得很近的另一种生物，若是照平常的脾气，一定二话不说冲上去就是一脚，然后坐下来看着小妖边抚摸着被踩到剧痛的尾巴边骂骂咧咧地迅速逃掉。但此刻遇到好任务的兴奋竟然冲淡了被打断思路的恼怒，所以天一对此只是付诸一笑，而并没有如往常一样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
　　……刚才想到哪儿了……对，罪灵肯定有着某种特殊的才能……
　　野猫妖哭得很大声。
　　……所以首先要弄清楚它的实力，才能尽快……
　　野猫妖用脏兮兮的爪子捂住脸仿佛永不会停止般地嚎啕大哭。
　　……想出应对之策……
　　野猫妖啜泣着抬起头死死地盯着身旁的白袍鬼。
　　算了，还是解决眼前问题来得重要。以最短时间权衡完利弊后，天一机械地将头转过九十度，尽量以最平静的口吻开口道：“有什么话就……说吧。”

　　堂堂阴界无常司执事竟然跟一只猫妖双双隐蔽在土堆里玩捉小偷的游戏，这种场面要是被阴界那群好事者看见，说不准回去的时候就会有诸如“嘿你知道吗无常司天一大人为阳界小妖所惑现已神志不清……”之类的谣言漫天飞舞。真是对这些爱嚼舌根的家伙一点办法都没有……天一无奈地摇摇头。
　　野猫抬起脏兮兮的爪子使劲抿了把鼻涕，同时发出“滋溜……”一声响，尔后转头看到被硬拉来助威的白衣鬼因此而露出一脸嫌恶的表情，便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然后嘿嘿傻笑几声企图蒙混过关。
　　这种类别的小念头天一又怎会不知？皱皱眉头就过去了，反正关心的又不是这个。
　　当初小妖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朝自己哭诉时，除了烦其它什么都没感觉到。听它话里的意思，大概就是最近这片林子里来了个不速之客——也就是贼，把它存了十几年的口粮一股脑偷了个干干净净……“这可如何是好？我往后大半辈子该怎么过啊……十多年费尽心血存下来的口粮……不如一头撞死好了……”边说还真边往大树那边冲了过去。
　　天一纵身一跃，便轻轻地落在失控小妖的面前，挡住了它的去路。之所以会有这一举动并不是出于好心，只是在方才那一瞬天一想到，若是小妖此刻真的一头撞死，那岂不是成了个新晋之灵最后还得被自己押回阴差司去，更要命的是在自己追踪三世灵的时候后面还得跟个尾巴……不行，绝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于是乎……“这有何难？抓住他逼他还回来不就行了，”唯恐眼前猫妖情绪再次失控，就再加上一句，“我帮你。”之后便出现了眼下这个难得一见的场景。
　　一鬼一妖，头顶着相同的植物埋伏在据说是盗贼“最常出没的地方”，一心只等他出现然后冲出来杀他个措手不及，之后还清小妖的“口粮”就万事大吉了。接着你享受你的口粮，我就继续追踪强敌去也~~~盘算至此，天一心中自是一片欢腾。好吧，不管是什么贼，都快给我出来！
　　不远处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似有人正踏着松软的草向这边走来。

　　“据悉，此次的仙之差额为九位，大人请过目。”
　　抬袖接住自对方手中递来的文书，草草看了一眼之后便收进宽大的袖里：“已确定无误。在此谢过，书涯大人。”说罢还不忘作一个揖。
　　由天书库退出后，便对一直等候在此的副官说道：“传令下去，此次遴选的差额为九名，请队中各位务必牢记。”
　　副官看着眼前渐行渐远的背影，犹豫片刻后依旧一路小跑跟了上去。

　　不同的生物都会散发出各自不同的气息。人和妖是这样，死后所成之灵同这两者之间也是如此，甚至连地府的鬼、魄和与之几乎有着同样构造的灵类间也会存在着些许的不同。
　　行走于阴阳两界已有相当长一段时间，天一自认为对这五类生物气息的把握已经到了驾轻就熟的地步。但是，正朝这边走过来的“人”——姑且就先把他当作人好了，因为天一不知为何就是对人有种莫名的好感——却没散发出其中任何一种气息，确切地说，是任何气息都没有。
　　不可能啊……无论是人、妖、灵，抑或是鬼与魄都会有其特定的如影随形的味道常伴左右，到现在为止从未出过差错……天一睁大眼睛，紧蹙的眉瞬间舒展开来。
　　是啦，一定是这样。
　　常跟天界之神或仙打交道的衣冠司从不肯透露出一丁点与之有关的细节，但即便如此，身处无常司执事特殊地位的天一也能借助公事之利对这些了解一二。在阳界时，偶尔抬头望向遥不可及的天空，心中涌出的除了好奇就是无奈。鬼们是不大可能知道太多与遥远天界有关的前尘往事的，就算知道也不会轻易说出来；但人和妖就不同了，整日在天界的庇护下生活，时常发生些与之接触的事情也不足为奇，况且对于这些它们从不会守口如瓶，相反，总会将其第一时间记录下来接着传扬至今。
　　“脚踏七彩祥云，手执莲花……”“立于缥缈雾气之上”“来去如风”“十指如玉，不识人间烟火……”
　　“不识人间烟火”，自然就不会沾染上万物之浊气。
　　这便是了。
　　天一不禁紧张起来，手脚似乎都有些不听使唤。从未面对过的对手……看来这次倒霉的经历里还有那么一丁点幸运的成分……看着身旁不知所措的猫妖正傻乎乎地挠着头上乱蓬蓬的毛，天一自嘲地叹了口气，随即立刻精神万倍地投入到眼前事件中来。
　　……越来越近了……哒，哒的脚步声似被放大好几倍般重重地敲击在天一与小妖的心上，效果非比寻常……到拐角处了，再向前一步，向前迈上一小步，就能看到你的庐山真面目了，快点……天一使劲憋住不让自己眨眼，唯恐错过那等待许久且最为关键的瞬间。
　　“梆！”当头一棒。
　　此刻的感觉跟当时第一眼见到阴差司时几乎完全一致。祥云……没有，莲花……也没有，十指如玉……还是不要再讨论这个话题了吧……天一的表情僵在脸上，久久不曾化去。
　　跟天一呆滞的表现不同，野猫小妖几乎是一跃而起就向着眼前生物冲了过去。对于它来说，口粮就是命……不，比命更重要，拼死也要夺回来，就算为此丧命也在所不惜。
　　一声惨叫把天一从自己创造的异世界中拉了回来。猫妖淌着血的身体此刻显得渺小而又弱不禁风，“喵呜……”的呻吟声在林间久久回荡，不仅惊起了在树梢筑巢的鸟儿，也点燃了天一眼中的愤怒。
　　于是乎下一刻，峰回路转。

　　一切皆是巧合。天一瞠目结舌了好一段时间后，才给这次事件下了最终判语。
　　自使出一招“地火焚”将眼前不可一世的仙打倒并处理完野猫妖的尸体之后，早已觉得身心俱疲的天一开始仔细打量起跟理想中相差十万八千里的天界使者来：一身浅黄的袍子因沾满不同颜色的泥土和另一些叫不出名字的污渍而变得几近全灰，长及地面的头发又脏又乱竟然刚刚好遮住整张脸……于是就走过去想扒开那些杂草样的头发好看清楚他的面容。手伸出去后在空中停顿了一小会，又想起来反正闻不到任何气味，便再次伸出手去。
　　“啊！”旁边野猫妖死后所成之灵在最紧要的关头发出一声怪叫。天一不耐烦地转头朝捣乱者怒喝一声，却发现它脸上的表情极是怪异，不仅如此，还用颤抖的手指着自己脚下，如烂泥般瘫倒在地的仙的躯体。
　　刹那间的慌乱。毕竟是天界之仙，谁知道他究竟有多少奇怪的招数。但是野猫妖接下来的这句话让天一心中涌起了某些与之前所想完全不搭调的欲望：“他……他不是那个偷我口粮的贼！”
　　之后的情节发展完全不在天一意料范围之内。这话说得有点怪异，想来今日发生的种种又有哪一件能与“正常”两字扯上关系？能勉强让人接受就已经不错了……不过话说回来，任谁也不会想到在帮一只小妖抓贼的同时竟然歪打正着完成了事先认为很棘手的任务吧。经过反复审问确定后，天一才不得不相信，眼前这个“仙”竟然就是不久前自己苦苦追寻、已在阳界游荡了整整三世并在生死簿司留下案底的强大罪灵。
　　“你，为什么迟迟不肯去地府？”天一没好气地问道。
　　“这……第一嘛……是因为以前来抓我的那些阴差一个个实在太脓包……”罪灵显然已经知晓眼前气势傲然的白衣鬼并非等闲之辈，心想阴界这回总算动真格了，便不敢放肆，只好实话实说，“……第二，我穷尽三世的光阴留在阳界，是为了等一个人。不，确切地说，他不是人。”
　　“人……又不是人？”野猫灵正听得津津有味，“……到底是什么啊……快说快说！”
　　“拣重点说。”天一冷冷地扫了他一眼。
　　在强烈的视线压迫下，罪灵不由得打了个激灵：“他……他叫……”
　　白衣鬼和野猫灵同时摒息凝神。
　　“——门涯。”

作者有话说

　　好吧……男三驾到~~~这算不算剧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