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回》陆小默

1、楔子一

　　乐天安命。
　　似乎大多数人都喜欢沿着老祖宗的这个遗训安安静静地过完自己的一生。轰轰烈烈曾经是很多人共有的梦想，可事实又怎能尽如人意；又或者当尝尽世间冷暖最终回首往昔时总会转而对安宁平静的乡间生活歆羡不已。
　　女娲创造人类，使之繁衍；人类创造历史，使之长存后代心中，永不磨灭；与历史平行出现的文明，也在这一段长长的时间和空间里安安静静地在每个人内心中流转，生生不息。文明给予人太多太多，人也使文明不断进步，两者相互融合，是为自然之轮回。自古以来，与世隔绝，不被外界干扰的生活就曾被很多人憧憬过，那些人自诩为“隐士”，诸如弃剑归隐的剑士、厌倦官场的正直之士、抑或因为某种或某些不能说之缘由而妄图逃之夭夭之士……虽然高度发达的人类文明所指向的是“群居”这一条已由无数前人亲历过且证实过的无比光明的道路，但仍然有那么一批人，而且是一大批人依旧我行我素地重复做着属于自己的“与世隔绝仙境”梦。
　　直到某天，名为陶潜的诗人作出了流传后世的篇章，同时粉碎了无数人心中美好的梦想。刻意追寻，哪怕诚心诚意用尽一生的时间，也不会有结果。童话毕竟只是童话。
　　然而从现在开始将要说明的是，创造童话的人并不一定是在说假话。

　　“忽逢桃花林，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
　　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
　　其中往来种作，男女衣着，悉如外人。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
　　这些都是曾经存在过且依然存在着的景象，用眼睛就能看到的景象。不用怀疑。
　　没错，这里就是传说中被称作“桃花源”的地方。

　　一直以“土生土长桃源人”自居的这群人一点儿也没觉得自己是在自欺欺人，因为他们自小受到的教育里并没有“祖坟出现的地方在先秦时被称为XXX而不是现在的桃源”这一条。即使有，也会被教育者刻意忽略，于是一代一代传下来，“第一个跨进这个地域且手一挥就率领家族全体在此扎根的那位理所当然成为了现在万千后代们顶礼膜拜不敢有丝毫不敬丝毫怀疑的老祖宗”这条潜规则一直如影随形地存在于所有人的脑中。简单说来，就是“老祖宗是支撑桃源大地的神”。不管是他生前说过的话，还是他临终前的遗言，全都是作为“神言”的存在。当然，说这些也不是完全没有根据的。
　　流传在村中老一辈人口中关于老祖宗神言的传奇故事不计其数，虽然其中大部分涉及到的均为锅碗瓢盆之类的琐物，但这也丝毫不能妨碍“神言”们在全村上下恣意穿梭往来，因为基本上它们都能在未来某天里完全地演变成事实。比如说，渔人闯桃源事件就曾因是老祖宗遗言之一且之后完美地化身为事实而受到无数后代的传诵与唱咏。
　　一样物事总存在着正反两面。与那些坚定不移地依照祖宗神言行事的人相对的，是一小群整天叫嚷着“我命由我不由天”的人物。在几乎所有的桃源人眼中，祖宗是天，祖宗的神言也是天，于是，那群具有远古叛逆精神的“好事者”定然会陷入被众人孤立以及鄙视的局面。当事态发展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就会引发出一些不必要的争端。比如说，“好事者”们经常公然质疑神言并在下一代中传播了不少负面思想就让村里的长老们头痛不已。然而近几年，这种态势似乎得到了很大缓解，因为当他们再次对神言产生抵触而采取某些被认为是能推翻这种说法的行动时，发生了大事。让“好事者”们几乎全军覆没的大事。自此，群体的组成者明显减少，当然也无法再恢复成往昔说不上壮大但也还算勉强凑合的声势。
　　桃源之所以能名扬千古，全拜陶氏渔民所赐。因此，与之并肩而行拥有同等地位的老祖宗遗言之二，理所当然地在千百年内引起了足够高的重视。也就是这传说中的遗言之二，才使得好事派与村中长老间多年的争斗得以平息。
　　下面让我们将时间倒个带。
　　瘦骨嶙峋、行将就木的老人已经走到了生命最后的时刻。
　　该交待的都已经交待好了吧……
　　操心了一辈子，这下可好了，人一死就什么都没了，什么都消失殆尽，灰飞烟灭，不用再想活着的人会如何，也不必考虑其它的任何任何，只求好好享受现在这一刻从未有过的平静。
　　穷尽一生所得的思想和智慧似乎都在某个黯黑的空间里旋转着，同时又在向更深处探索……这应该就是传说中的“灵魂出窍”了吧……也不知过了多久，一柱香？两柱香？反正从刚注意到这个声音至现在，好像已经过去了相当长的时间。填满了整个空间的声音使我饱经沧桑后的平静霎时变成了翻腾着的江流。
　　若我真的就此长眠，那我的族人们多半会在接下来的几代之后全殁掉，如果这“天音”说的属实的话……罪孽啊……我亲自造下的孽！
　　这一刻魂魄似乎又回到了身体里，我尽力动动早已干瘪的嘴，用尽全身力气对周边几人吐出了此生最后一句话：“外人闯入不可信，平地出物不可碰哪……”然而这一切发生得都太过突然，究竟是真实还是幻影，我也没有时间再去弄清楚了。
　　……罢了，罢了……正如“天音：”所言，“天意难违”啊……

　　“平地出物不可碰”。
　　玄妙的话语。
　　长辈对后辈的教育语录里总会时不时夹杂着这么一句，要说个性是相对的，那么共性就是绝对的了。
　　从它以遗言形式初次出现到它真正实现的那天，其间大概经历了千年的光景。虽然时间有点长，但祖宗的权威由此得到了更深层的维护，这不禁让一直有点提心吊胆的长老们松了口气。与此同时，激进份子们也清楚地意识到，颠覆传统的最佳机会终于来了。
　　于是他们选择了一个良辰吉日让自己……灰飞烟灭。长老们的“教育下一代备忘录”里白纸黑字写得明明白白，一字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