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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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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是二月中旬,但新雨过后,天气反而是越发地寒凉,一阵风吹过,街上的人们都不由自主地裹紧了新衣,加快了行进的脚步。
然而这身体上再冷,恐怕依旧抵不过心中的凄凉冷意。
周府虽说算不上是世家名门,但这座府邸的主人却是三朝元老,更是贵为礼部尚书,这是何等的荣耀,昔日里不说门庭若市,但来往拜访的客人门徒也是络绎不绝,可再看看如今,门前粗粗挂着白绸,显示着府邸中正有丧事,然而莫说是前来慰问的官员,就连偶尔经过这门前的各家管事都加快了脚步,不愿意多在此停留。
也怪不得他们如此反应,如今这整个京城,谁还不知道礼部尚书周尚仁周大人有一个不成器的孙子,调戏民女为患京城不说,竟然还牵扯伤了人命,自己也被人杀了,周大人请皇上做主,却被皇上身边的暗卫把所有荒唐事都给查了出来,可当真是晚节不保!
如今陛下虽然是并没有怪罪,但在所有人的眼中,周尚仁有了这般污点,自然是再也担不起礼部尚书这个名头,皇上不吭声只不过留他几分颜面,早该自己上书辞官告老还乡了。
这事情早就被所有人默认,就连周尚仁自己也再没有什么希望,只是这孙子再不孝、不成器,也到底是他唯一的孙子,年过六十的老人只能够豁出去了老脸,操持孙子的丧事,待过头七之后,再上书辞官。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认为礼部尚书这个官职就要换人做了的时候,皇帝竟然御驾出宫,亲自到了这凄凉落魄的周府之中!
先不说其他接到了消息的官员究竟是如何,这周尚仁就首先是老泪纵横,颤颤巍巍跪倒在赵如徽的脚下,“臣有负陛下所望,教出了这种忤逆不孝的东西,实在是无言面圣啊!”
其实这周尚仁也不失为一个能力不错的官员,否则也不会历经三朝做到礼部尚书的位置,平日里虽然行事固执,仗着三朝元老的身份对赵如徽多有谏言干涉,但终究算是个清臣,耳顺之年,行事却是雷厉风行,只是不想短短几日,竟然全然看不出曾经意气风发,一副垂垂老矣得模样,和昔日市井老人也没有什么差别。
想来也是难免,一朝老臣,唯一的孙子死了,还要被人戳着脊梁骨骂死有余辜;仕途将近,却落得一个晚节不保,这是何等的悲哀?
纵然赵如徽此行前来并非只是为了慰问,也终究是忍不住浅浅叹息,心中多了几分真挚,亲自弯腰将地上的老人扶了起来,轻声劝慰。
“周鹤所为虽是荒谬,但他到底也是付出了代价,如今人既已死,也算是一命还一命。况且罪不及父母的道理孤还是知道的,周老无需如此。”
“陛下无需宽慰,所谓子不教父之过,臣那孙儿从小父母双亡,他体弱的母亲去前将儿子交给我,是臣没有能够好好教导他!以前只常常想着,这孩子就算不是读书的料,不让他涉及官场也好,臣总还是能保他一生无忧,却没想到……我是真的没想到啊,不然又怎么会有这个胆子来惊动陛下!” 堂堂礼部尚书,如今一字一句说来,面带羞愧自责,早已经是涕泪交垂。
赵如徽听他如此,便也跟着微微叹息,“不怪您。”
周尚仁却哽咽摇头,“他对我还是极为孝顺的,虽从小爱胡闹顽皮,但我想着男孩子好动也正常,却不想十几年过去,这一忽视,竟是竟是让他铸下如此大错!”
自古以来严师慈母,祖母祖父则向来是处于一个慈祥宽宏的地位含饴弄孙,可周尚仁平日里便政务繁忙,对孙子注意得到衣食住行,也到底难以时时关怀。而如今已经是白发人送黑发人,思及孙儿冰冷的身体,更是悔恨交加,声声落泪。
纵然周鹤再有千般罪过,赵如徽也不能再对着面前这个老人多加苛责,他微微转头示意,旁边的暗一就眼疾手快地拿来了椅子,把人扶着坐下。
不过朝堂之上的元老终究是元老,又有皇帝就在眼前,一场哀泣痛苦过后,到底是很快平复了情绪,只是面上到底还残存几分悲伤。
赵如徽见此,亲自为他沏了一杯热茶,温声劝慰,“多年以来周老为国为民、战战兢兢,也是心系政事才没有抽出空来处理家事,孤心中也很不是滋味,终究是辗转反侧,这才来看望周老。”
周尚仁顿时苦笑,“陛下折煞老臣了,是臣行事有损能力有限,不能够周全。如今老臣也无颜再待在京城了。”
赵如徽淡抿了一口茶,早在一开始见到周尚仁的时候就知道他恐怕是已经无心仕途,此刻也并不惊讶,只是这对他来说可并不算是什么好消息,周尚仁有时候虽然为人过于古板,但至少是可信可靠,要是莫名换了不知道底细的阿猫阿狗……赵如徽冷笑了一下。
“多年以来周大人的能力孤是知晓的,有您执掌礼部,孤才高枕无忧,可是如今大人要辞官还乡,又让我如何放心?”放下茶盏,赵如徽说的到也算是真心实意。
周尚仁笑了笑,面色虽十分疲惫,但神色之间倒并没有什么欺瞒犹豫的地方,“陛下不必担心,如今江山备有人才出,臣这等老朽,也该是时候让位了。您可还记得三年前在礼部任职的新科状元郎?”
赵如徽有些兴味阑珊,心说真是愁什么来什么,可周尚仁却没有注意到他的神色,只是带这些感叹地回忆道,“当年他年轻气盛,说他才华洋溢臣还有些不信,不过事实看来还是陛下您有眼光,如此优秀的年轻人,假以时日定成大器。”
这大概就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什么叫众多人一起被鹰啄了眼睛……赵如徽对于这个在他身死后得了便宜还卖乖,明明有野心却硬生生要说是为了江山社稷、黎明百姓正义上位的行为十分膈应,所以就算是能够对贺知舟既往不咎,但是对王孙的评价依旧是极差。
“周老,”赵如徽也不等周尚仁把话说完,就直接打断了他,“孤知道此次一难你已经无心官场,但还是请你再留一段时间,毕竟要孤贸然地将整个礼部就这么交给任何一个人未免太过于儿戏,即便王孙能力再高、资质再好,孤还是希望能够有一段时间亲自考察,而这段时间里面,更要劳烦您在旁指导。”
周尚仁是三朝元老,赵如徽毕竟年轻,但直到现在还肯如此客气地对待一个罪臣,已经是相当不易,周尚仁心中感动,到底还是重新跪下,深深一拜,“罪臣必定不负陛下所托!”
赵如徽笑了笑,最后看了一眼朴素灵堂,真心实意地劝了一句,“周老也不要太过于伤心,毕竟现在逝者已逝,您还是身体为重,之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赵如徽既然已经说完了事情,也就不再多待,然而他虽然没有带多少人出宫,但既然没有刻意掩饰,别人要发现踪迹自然是不难,根本没有几个时辰就传遍了大街小巷,除了几个泛酸的暗地里嘴碎以外,真正拎得清的却都是长长一叹。
“果真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到底是三朝元老,陛下仁慈,这一回就算是揭过去了。”
“来人,备一份礼送到周大人府上去。”
官场之上,别管前一刻究竟有多亲,下一刻就能够撇去一身干系,可一旦是有了利益所在,所有人便都会像是嗅到了肉味的狼狗,滴着涎水舔着脸上前往你身边靠。
不过是一两个时辰的时间,周府瞬间又恢复了昔日的门庭若市,外面受了命令送礼的人几乎排到了对门,周府的管家进去向自家老爷禀告。
周尚仁走向灵堂的脚步一顿,这才脸色不变道,“你去清点送来的东西,替我谢过各位大人,而后照规矩送到库房里去。”
官场之上的周遭变化,在周府呆了好几十年的管家不会看不明白,但是看着自家老爷这满头的白发,再想着那虽然闹腾却极有孝心的少爷变成如今这冷冰冰的尸体,到底是忍不住哽咽开口,“老爷,您既然对少爷前几日的行踪有所怀疑,为何不对陛下讲呢?”
周尚仁转头看了这个同样苍老了不知多少的老仆,眼中不免又涌上几分的湿意,但这一回,他却背对着灵堂用袖子抹了抹眼角。
“我本都已经做好了告老还乡的准备,陛下就是驳回,也只要下一道旨意,可是他如今却半点不顾这灵堂的冲撞亲自来了……阿福啊,你跟了我这么多年,难道还不知道很多的事情不用说出来,行动反而就是一种最好的示意吗?”
“您的意思是……”
福管家还想再问,这一回周尚仁却摇了摇头,“陛下圣明,就算是为了我那可怜的孙儿,我也要拖着再多干上两年了!”
苍老的手在脸上一抹,却是闭眸长叹了一声,再睁开眼睛的时候,眼中的那一抹沧桑就被全然掩埋在了眼瞳的最深处,他在这灵堂前面站立了许久,终究是转了身,“把这灵堂……封了吧!”
一句话中,不知隐含了多少悲伤和决然,这一瞬间,这位朝廷元老的腰都好像是又弯了不少。
——孙儿啊,我不知你怎么会突然如此行事,可如果真的是有人挑唆,把你视作棋子用过就丢,那爷爷就算是拼了这条老命,也不会就让你白白成为别人的牺牲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