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锁几清秋》艾润婷

10、与君相谈

　　强做镇定的进了养心殿，她不得不又蹭回随安室。富察氏的话犹然在耳，既到了养心殿，当比别的地方更要小心的当差。为了别人，更为了自已！
　　坐定后，她拿起笔抄了几行，却又放下了。心头实在乱得很。自出了景寒宫后，似乎便是麻烦不断。芳贵人、乾隆爷、如今还有皇后娘娘，她知道自已的一举一动，断然逃脱不过这些人或许还有更多人的眼睛。接下去的日子，或许将可能如履薄冰，她有些害怕，但她想凡事小心谨慎应该也无大碍，只除了——那个主子爷。后宫中佳丽三千，希望那个主子爷能对她撒了手，别再来招惹她了！
　　想想不免有些自嘲。想自已姿色平平，别说与那些个妃嫔们相比，就是同为养心殿当差的宫女，自已都差了她们几分，怎的就引起了乾隆爷的注意了呢？就这样怔怔的发了许久的呆，她长长的吐了一口气，似要把胸中所有的闷气一吐为快。罢了，走一步是一步吧，不然，又能怎样呢？
　　她用力的摇了摇头，强打着精神，继续手上的事情。该做的事，总该做完的，不是么？
　　东暖阁里的那些王公大臣已然退了出去！乾隆爷望着桌面上的那些奏折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叫他怎能不烦心？山东的邪教才压制住，贵阳那边苗民又开始造反。想自已登基之后，以仁治国，以一片诚心待天下，怎么还是闹出这许多的事来？宫里宫外,没一件事让他省心。
　　深思中，天色不觉得渐暗了！高无庸点上灯，暖阁里一下子亮堂了起来！乾隆爷在一片烛光中回过神，手上的朱笔一甩，从炕上挪了下来。“唉，都忙昏了头了！走，去慈宁宫！今儿个都还没过去给老佛爷请安呢！”
　　高无庸急忙躬身应道：“回主子爷，刚才主子娘娘来过了，瞧着您正忙着，就不让奴才进来禀告。不过主子娘娘让奴才捎话给您，说太后娘娘让您不要过去请安了，忙完了就好生歇着，要多小心些身子儿！”
　　乾隆听了，点点头，仍旧掀了帘子出了阁子。站在外面的丹墀上，一边甩着双臂松动松动疲乏的筋骨，一边似乎漫不经心的问道：“那丫头的经文抄完了么？”
　　高无庸怎会不知他的心思，急忙陪笑道：“已经抄完了！刚才她过来回话，奴才让她先回去歇着，明儿起正式的到大殿外头当差！”
　　乾隆脸上微微露出了满意的表情，略一沉吟，转身又进了阁子。
　　高无庸跟在身后，小心翼翼的问道：“主子爷，这天色也不早了，是不是要传膳？”
　　“嗯，传吧！清淡一些！”乾隆说着话，转眼瞧见高无庸递过来的绿头牌子，摆了摆手又道：“今儿个朕还有事，不翻了，你去给各宫的主子们说一声，让她们各自都早些歇息吧！”
　　高无庸应了声，正要退出去，那乾隆爷又淡淡的说道：“你先去传那丫头过来伺候着！”
　　高无庸自是心神意会，一寻思，哧溜一下就出了阁子。乾隆则返身上了炕，拿了朱笔，又批起奏折来！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帘子轻响了一下，有人小心翼翼的走了进来。到了乾隆跟前，怯声怯气的说道：“皇上，请用膳！”
　　乾隆的视线从奏折里抬了起来，目光一闪，脸上不禁的扬起了笑容。“你来了！”
　　“是！”宛兰红着脸应了一声，将手中的托盘搁在了一旁的桌上，将里面的饭菜一一摆好，然后双手捧着筷子恭恭敬敬递了过去。
　　乾隆爷下了炕，接过筷子，坐到了饭桌前。“来，坐下！”乾隆指了指对着的椅子，对她温声说道。
　　她却反退了一步，低声应道：“奴婢还是站着吧！站着伺候，舒坦些！”
　　乾隆呵呵一笑，伸手夹了根蔬菜放入嘴里，一边打趣道：“不过就让你陪朕用个膳，至于这么防备朕么？”
　　她被乾隆这么一说，脸儿涨得更红了。原来一切都是自已多想了，不由得暗松了一口气，另一面却又尴尬得找不出什么话来应答。
　　乾隆瞧着她那一副模样，脸上的笑意越发的浓了起来！不由得拣了些轻松的话题,与她闲扯了起来.
　　“你什么时候入的宫？今年多大了？”
　　她显然没料到乾隆爷忽然会问起这些不着边际的事，微怔了怔，还是清晰的回答道：“回皇上，奴婢十五岁入的宫，再过一年，就满二十五岁了！”
　　“二十五了？”乾隆愣了愣。按照大清律例，凡入宫至二十五岁的宫女就可以离宫回去。他不由得抬眼望着眼前这个丫头，那个小小的脸庞上，竟看不出任何的喜怒哀乐。“想回家么？”他若有所思的问道。
　　她垂首沉吟片刻，只说道：“奴婢能入宫伺候各位主子，是奴婢的天大的福份，至于其他的，奴婢什么也没有想过！”
　　“真的么？不想你的家人，你的兄弟姐妹么？你说这话，朕可不信！”不知怎么的，面对着她，他的心情竟是极好！
　　“奴婢说的是实话。”她递了一块脸巾过去，又倒了一杯茶搁在旁边，平静的说道：“很早以前有人曾对奴婢说过，一旦进了宫，不但是身子儿，连着思想都是属于宫里的。想得太多了，是对主子们的不敬。”
　　乾隆一声冷笑：“对你说这话的人,想必定是个好奴才!”
　　她并不在意乾隆的讥讽，依然恭敬的说道：“皇上说的极是！这宫里哪有人不想做个好奴才呢？既讨得了主子的欢心，又能增些脸面，所以，如何伺候好主子才是奴婢们该想的事！”
　　乾隆瞅着她的脸蛋，慢慢的放下了筷子。十多年的宫廷生活，可想而知把眼前这女子的心磨成了怎样的一种隐忍。心里不由得一阵伤感，又是一阵怜惜。怎么这么多年，自已竟白白的错过她？“可是，你没有说实话。”乾隆试探的说：“朕看得出，你嘴里虽这么说着，心里却不是这么想的！而且你的心里头这会儿正急着要离开这里，朕说得对么？”
　　她震动了一下，急忙垂下眼帘，躲开乾隆的目光。“奴婢不敢！”
　　乾隆死死的盯着她。“不敢？不敢什么？不敢想离开这儿，还是不敢回答朕的话？”
　　她惊慌的瞪视着乾隆，那咄咄逼人的眼睛，那尖锐的语气，那笃定的神情……不要再问了！她心里无奈的哀求着。强定下神，不自觉得舔了舔有些发颤的唇，却坚定而沉着的回答：“两样都不敢！”
　　“哦？”乾隆的眼里泛过一抹光芒。
　　“奴婢不敢想离开这儿，是因为奴婢知道这会儿奴婢根本就离不开；奴婢不敢回答皇上的问话，是因为奴婢害怕皇上！”
　　“怕朕？”乾隆爷不由得低呼了起来，从来没有人敢在自已面前说这句话，她怎么能……。“为什么？”
　　“因为您是皇上！”
　　乾隆默默的望着她半晌，忽的哈哈笑了起来，变得温和又亲切。“这个理由虽有些牵强，但朕却有些明白你的意思。不过，你放心，皇帝也是人，并没有比别人多出三头六臂出来，更不会是个吃人的妖怪！来吧，陪朕好好的写几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