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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父亲初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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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好景不长,沈千煦病倒了。其实沈千煦体质一直不太好,所以二十八岁才结婚,婚后七年筱瑜才出世。到七五年筱瑜五岁光景的时候,他的肺病加重了,以前还只是偶尔咳咳嗽,小伤风感冒一下,到中药店铺抓几付药,煎煎吃了就好了。然而这一次,筱瑜印象中每天都闻到父母卧室里飘出来的中药味。因为沈千煦随时都要吃药,姚厚芝后来干脆把煎药的炉子、锅子什么的都搬到卧室去了,就这样不分昼夜地伺候他。又因为沈千煦卧病在床不能教书,基本上没有了收入来源,全靠着祖上留下来的一点积蓄过日子。姚厚芝娘家虽然表面上说起来殷实,但解放后的“公私合营”中已经将大部分的家产归了国家。而且毕竟“嫁出去的人,泼出去的水”,哪还有回娘家要的道理呢?所以也只好“嫁鸡随鸡,嫁狗随狗”,随他去了。好在姚厚芝既知书达理,也贤惠能干。她利索地辞退了家里的厨子和阿婆,用自己和沈千煦的一些衣物一并送给他们作为补偿和感谢费。然后变卖了自己的嫁妆,充作生活费。
姚芝厚变卖嫁妆的前一晚,筱瑜依稀还记得母亲将这些上好的绫罗绸缎抚摸了又抚摸,直到泪花溢出眼眶。筱瑜很害怕,一边大哭一边抽抽噎噎地嚷:“妈妈为什么哭呀?妈妈不要哭,妈妈不要哭!”姚芝厚就合上木箱,擦擦自己的眼睛,再轻轻拭去筱瑜的眼泪,把筱瑜的头紧紧地贴在她的怀里,说:“妈妈不哭了。瑜儿也不哭。这一箱子的漂亮衣服啊,是爸爸娶妈妈时外婆送给妈妈的嫁妆,妈妈本来还准备等到我们筱瑜出嫁时再穿呢。现在爸爸病了,妈妈要把它们卖了换钱给爸爸治病。多好的东西啊。”“可是爸爸病好了可以回学校教书,我们就又有钱了,那时我们让爸爸把它们买回来,好吗?”“我们瑜儿真聪明,爸爸病好了又可以买回来罗。”但筱瑜不知道,沈千煦的病是一日沉过一日,永远也好不了了。所以事隔多年之后筱瑜回想起这一段,想到母亲明知道父亲无望的情况下还置自己的生活保障于不顾地救治父亲,就感动得想哭。要知道这一箱的绸缎,外加后来变卖的首饰,不仅是母亲生活的依赖,更是她青春韶光的承载,和与父亲珍贵感情的见证啊。在这一点上筱瑜一直很尊重和敬爱自己的母亲。
到后来,沈千煦病势加重,几乎每天都咳血。姚芝厚就要在煎药的间隙,将弄脏的枕套、被单换下来浆洗。于是后院里开始天天晒被单,倒掉的药渣滓都堆成几座小山。姚芝厚还是坚持不懈地照料沈千煦,每天给他擦洗身子,天气好的时候扶他起来到院子里散散步或者坐着晒太阳。有时候筱瑜看见母亲在后院里一边洗着衣服,一边给坐在凳子上晒太阳的父亲讲些新鲜事,尤其是听到的学校里学生们的事情,比如父亲教过的张淳善已经考上镇上的初中了,杨妮的作文在市里获奖了之类,父亲就会特别高兴。一天,当姚芝厚又讲到类似的事情时,沈千煦听后只高兴了一会儿,继而叹气道,“要是我不生病,现在在学校里和这些可爱的学生在一起,多好啊!”姚芝厚也沉默了一阵,停下手里洗的衣服,站起来走到沈千煦身边,双手按在他的肩上,然后安慰他道,“千煦,你什么也别多想。医生说只要每天坚持吃药,好好调养,你的病会好的。”“只是苦了你跟孩子了。”姚芝厚的头靠上了沈千煦的头,小声地说:“别这么说,因为有你,所以我们有了可爱的筱瑜。能嫁给你是我这一生最大的幸福。”沈千煦于是不再说话,只是来回摩娑姚芝厚放在他肩头的手。筱瑜很惊讶在童年很多事情都只有个模糊记忆的情况下,怎么会对那一天发生的那一幕记得那么清楚,连着只言片语都像刀子刻在心上一样的清晰。不论如何,她始终很怀念那个温馨的浸透着阳光味道的初冬的下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