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机织》水之赛冰

26、第二十章（中）

　　饭后，众人各自回了花厅内院，婢女们早就备了新煮的茶点。也有一些觉得吃了有些多了或是喝得有些头晕的，三三两两着在院子里闲逛。现在是谁都不能离开的，这是除夕，要守夜，也都等着等会热闹的烟花大会。
　　辞旧迎新，怎少得了那最富中国特色的爆竹呢？
　　无双和怜儿去了更里间的内室，那儿向来都是少人能进出的地方，无双正是看中了那一份的安静。席间怜儿吃的少，那些菜色都不合她的胃口，所以方才他就吩咐下去，让厨子再煮些她爱吃的小点过来。
　　怜儿却是真吃不下了多少，喝了些酒有些薄醺的她此时最想做的倒是睡觉，可是那碗芬香的桂花酒酿圆子还是让她有些嘴馋，何况一边还有个“不吃一点绝不让你好过”般盯着她的圆圆，再有身边那个笑得一脸灿烂到诡异的男人……
　　“……说起来，是不是我记错了？我记得上回牡丹来荷园闹事时候的好多人，今天都没瞧见？”怜儿发誓，她真的不是含酸着怀疑无双背着她还带了女人进门，更何况她也不觉得自己有这个身份去“含酸”一下，只是纯粹得好奇。
　　她记得，那天还是浩浩荡荡一大群人的，尤其是一些女子的装扮，浓妆艳抹，一瞧便不是什么正经人家的大家闺秀。可是今天，虽然也都很耀眼漂亮，可是那种一眼就瞧出出身风尘的女子少了很多，或者该说，很多很多。
　　连小年也在她身后轻声和草正嘀咕，“今年可真是换过来了，往年都是三桌人多，至少也是二桌三桌平分秋色，怎么有今年这么萧条的样子……”
　　“因为，她们都走了。”正在煮茶的无双悠然自得道。
　　怜儿挑眉，用余光打量了一下无双。
　　如果那些女子都是给遣出门去，能下这个命令的人只有这男人。
　　“……无双门穷得养不起你的女人了么？”
　　无双沏茶的手猛地一抖，嘴角明显一抽。“怜儿，我想你有个误会。”
　　“误会？”
　　无双沏了两杯茶，放在怜儿斜靠着的软榻的小桌上，接着接过她终于吃了大半的酒酿圆子，递给候在一边的圆圆后挥手让房里所有人都退到了门外，这才开口。“是的，怜儿，你对我有个很大的误会哦。”
　　“比如说？”新煮出来的茶有种让人无法拒绝的幽香，清洌悠远。怜儿捧着杯子凑在鼻间嗅着，边问道。
　　“门里的女人，不是所有都是‘我’的女人。”无双也坐上了软榻，翻身将头搁在怜儿的腿上，仰视着那张清秀的小脸，淡淡说道。“女人于我，就似贵重的宝物一般，更多的是一种炫耀的装饰。美丽的，每个人都会喜欢想要占有的，如果我拥有的越多，就会越让人羡慕。怜儿，所以这些女人，我不一定每个都真正去品尝过哦。”
　　最后的话语消失在怜儿的唇中，轻轻得、带着温柔和怜惜的吻。
　　怜儿自然得抬起手臂，揽上男人的脖颈，可是她心里一片悲伤。自古女人的命运，终究不过是男人成功的一种点缀而已么？这是破解不了的魔咒？还是如同烙印一般深刻的枷锁？
　　“你在想什么……我很介意哦，怜儿，这种时候会让你分心的，不管是人还是事情，都让我很介意呢。”他察觉到了她的心不在焉，湿润的唇贴上她的耳，用他带些沙哑的魔音刺激着她的耳膜，像是羽毛得瘙痒，让人心痒难耐。
　　可惜，这两人太亲昵了，如此的小把戏对于如今的怜儿来说，即使依然会脸红心跳，掩藏心头真正的想法这种事情，还是驾轻就熟的。“我在想，你怎么会突然决定把你那些收藏起来的宝贝统统扫地出门呢？”
　　因为，“她”回来了么？所以所有的宝贝都失去了光彩，因为他的心中无人可以和她相比……
　　她闭上眼，不然自己心中泛起的苦涩有显露的可能。
　　“……怜儿，夏天的时候，黄河泛滥，这事你知道吧？”
　　怜儿点头，就在前几天这男人还用带些幸灾乐祸的口吻感慨赵康今年过年都要过不安分，得去重灾区巡查监督救灾的工作。
　　“我啊，是个好人呢，总想着要为赵康做些事情，所以呢，我就将那些没用的只会吃饭的女人们赶了出去，拿她们省下的口粮运去灾区。”
　　“这能省下多少？”这男人以为自己养得那些不是女人是猪么？还是不过找了个借口？
　　“不多，百来石而已。不过每逢年关，朝廷粮库总是告急的，这些粮食好歹也是解了赵康的燃眉之急，就当是送你梅香的还礼吧。”无双悠然笑道，一边拔下插在怜儿发间的玉簪，让那头青丝流泻而下。
　　他捧起一缕，放在嘴里含着，一会又搁在鼻下嗅着。梅香老早就让受了他命令的圆圆藏了起来，现在荷园里头重又是他闻惯了的熏香味，连带着怜儿的身上也终于没了让他陌生的气味，现在的怜儿，充满了他的味道，他们的相同的味道，这让他满意。
　　“爷，快到子时了，是不是该吩咐准备爆竹了？”正是暧昧时，门口响起空儿那煞风景的询问，无双正想做坏事的手颓丧得跌在怜儿的胸口。
　　他起身瞧了眼水漏。“嗯，可以吩咐下去了。还有圆圆，你回荷园一次，给怜儿取件厚实些的披风过来。”
　　两声“是”几乎同时响起，然后外头又宁静下来。
　　“怜儿，你睡一会吧，等会我们去看放爆竹。”

　　圆圆从凤仪阁出来时绕了小路，这样能更快些回荷园。
　　冬天的夜晚是令人瑟瑟发抖得，尤其是突然从温暖的地方来到人迹罕至的花园小道，连圆圆也不禁打了个冷颤。
　　云彩遮了月娘的脸，本就黑暗的小径更是让人瞧不清眼前的路。圆圆走到岔口处时，一阵冷风吹进她的脖颈内，害她忍不住眯眼一抖，像是能将突入而来的冷意甩走，也就这时，她没看见前面的拐角处有两人缓缓步行而来，急匆匆间撞了上去。
　　“哎呀！”
　　随着一声惊呼，当前那人伴随着圆圆的冲劲往后仰倒，幸好身后的人快步上前扶住，而同时，月娘终于露出了她害羞的脸，圆圆也看清了被她撞到的那人。
　　一身比月色更惨白的丧服，受了惊吓而带了些惊恐但因怒而脸颊泛红的娇容，还有凸起的腹部，整个无双门内，只有那么一人会是如此。
　　“表、表小姐……”
　　回应她的，是一个清澈的巴掌。“放肆！”
　　圆圆不敢捂被掌掴的左脸，只是慌忙跪下。“圆圆、圆圆没有看见表小姐，表小姐您没事吧？”
　　“你是瞎子么？我和平儿这么大的两个人会让你看不见？还是露儿，谁把你的狗胆给喂大了，让你能无法无天到直接漠视我的存在！”嫣然一手甩开平儿的扶持，怒气腾腾得走到跪在她面前的圆圆身前，居高临下得蔑视道。
　　“是圆圆不好，是圆圆大意，表小姐息怒……”圆圆听出了嫣然的弦外之音。是的，今天姑娘和爷两人给了深深恋着爷的表小姐不小的刺激吧，自己如今，不过是被迁怒，所以什么辩解和软言都是无谓的，只有等着承受这火之女的红炎之怒。
　　嫣然冷笑，她岂会看不出圆圆的放弃反抗？不，反抗也的确是多余的，可是怎样做才能直接给她，这条狗的主人一个最直接的挑衅呢？
　　她的眼落在自己的手指间。

　　嫣然和平儿走了，跪在地上的圆圆隔了会才慢慢抬起手，捂住自己的脸，接着缓缓站起，挺直着背脊，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一般继续往荷园而去。
　　不远处，也有一个一直不敢出声的人，此时方放松得叹了口气。刚也想离开，却被突然出现在身边的人吓了一跳。“唐四小姐，你、你什么时候来的？”
　　“叶姑娘。”唐四淡淡招呼道，此时的她一点也不见平日里那种天真和烂漫，神色肃穆，甚至带了些冷意。
　　不过此时慌张的叶家小姐、叶姮娥也不会注意到这个平日里头就和她们这群大家闺秀（或者说是院内的大多女人）都不太熟的唐四这种反常。
　　“唐四小姐，刚才真是让人不知所措呢，表小姐和圆圆她们……”叶姮娥像是为了掩饰自己的失态，干笑道。“不过，唐四小姐，听说你和姑娘交好，你怎么……”
　　唐四撇了她眼。“我只是和姑娘交情不错，而不是和圆圆。更何况，圆圆曾对我无礼过，那样刁钻蛮横的丫头，有人给她个教训那是应当的。”
　　“是、是么，原来这样呢。”
　　亲自卷入柳纤云、姑娘和嫣然之间的战争么？不，那是傻子才会去做的事情，她唐四掩藏了这么久，万一不幸给这战火波及成了无辜牺牲，那多可笑？
　　可是，如此良好的一个挑起事端的契机，若是不利用，也是傻得可以。圆圆回去自然是不会吐实的，那么，由谁去告诉姑娘呢……
　　“叶姑娘，你不去告诉姑娘么？”她突然转头对叶姮娥天真笑道：“姑娘最护短了，如果你去告诉姑娘，姑娘必定会对你心存感激的呢。我记得当时水月姐姐就是那样，才让姑娘记住了她哦。”
　　“啊，真的么？”叶姮娥浑身一颤，同时带些畏缩得望了眼嫣然离去的方向。
　　“你在担心什么呢，叶姑娘？如果有姑娘在背后给你撑腰，这总比去抱着柳纤云大腿要来得有利可图吧？今天三桌的萧条你也该有所发现吧，柳夫人如今可能都自身难保，还怎么顾得上替你们铺就什么路？更何况，现在的事情，除了你我，还会有谁知道是你告诉姑娘的呢？”唐四弯腰，贴在叶姮娥的耳边轻声道。
　　“可、可是，唐四姑娘你为何不自己去说？”即使心动，但人对危险总有本能得敏感，这就叫第六感么？
　　唐四像是不耐烦了一般甩袖站起。“随你，我可没时间在这儿耽搁了，我是回来拿酒的，”她手上突然拿出一小坛还没开封的黄酒。“我不过正好看到那一幕罢了。要说不说随你，我是肯定不会去给圆圆出头的。不过，如果让圆圆自己去告了状，你失了这个机会，可别到时候后悔。”
　　“啊……”

　　“小姐……”平儿扶着嫣然缓步走回凤仪阁内院，快进院门时平儿犹豫着开口。“刚才，露儿那时，一边的矮树丛后头好像有人藏着。”
　　“哦？是么？”
　　“回小姐，我听见有两个人的呼吸声，都该是会武的，从呼吸上头来看，也都不是什么高手，从换气的长短上听来，该都是女子，所以平儿猜测，很有可能就是今日二桌上的某人。”
　　嫣然停下脚步，半转头看向平儿，冷道：“……随她们去，平儿，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可我还就怕没人去给怜儿说呢。无双调教出来的都是识大体忠心主人的东西，那次我去荷园你就该看出来了，露儿现在对如今的主子可是忠心得很，只怕和我起了什么冲突毁了她主子的前程，又怎么会回去哭哭啼啼告状？可若是，那女人不知道，我刚才那不是都白做了么？有人去告密，那是最好的了，我就等着她来给我兴师问罪，我要告诉她，无双门里第一位的女人，永远都只有我一个！”
　　“是，是平儿想多了。”
　　只是……姑娘身边的爷，真的会让小姐您如愿吗？
　　平儿打了个颤，阻止自己更深一步得胡思乱想，一边快步赶上有些走远的嫣然。
　　小姐，便是她的天，若是小姐的天塌了，她能做的，就是让自己成为顶天的柱子，替小姐重新撑起那一片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