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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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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王回来时,德晔帝姬正伏在他的小桌上酣睡。
一条腿蜷着无法伸展,另一条却大剌剌伸到了门边。
他一脚踢过去,吓得她霎那间惊醒,迷蒙睡眼里望见是裴若倾这个活阎王,这才缩手缩脚起来,好像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
侍官往车厢内递水盆,由于空间有限不曾进来,便求助地看向德晔帝姬。她于是勤快地接过,亲自绞干了巾栉送到裴若倾眼跟前,他脸上身上都是灰扑扑的,正锁着眉头查看地图。
估计是山体滑坡阻挡了路,大军得绕道而行了,如此又要耽误工夫。德晔心思浮动,暗忖这是不是代表自己有机会趁乱逃跑了呢?
“靖王殿下,您先擦把脸吧?”
她再次把巾栉递送过去,这回直接双手递着送到了他眼皮底下,还顺便瞟了眼地图,状似无意地问:“路都被堵住了,那我们是不是要改道而行?唉,还是早做打算为好,迟了也是多耽误日子呀。”
靖王“唔”了声,接过巾栉在脸上闷着,胡乱揩了揩,仿佛才知道她也在似的,扬手往门口一指,“这里没你的事了,出去。”
“你... ...”
德晔生气了,走就走,她愿意留在这里热脸贴他的冷屁股似的。迅速开了门,适才那位递水盆的侍官倒很客气,恭恭敬敬把她扶下了车。
这侍官名唤章路,跟在靖王身边五六年了,是早前靖王还在晋国做质子的时候便随侍左右的。
他对于宁国的德晔帝姬从来都是耳闻,而今才是真见着了面,昔年德晔帝姬欺辱靖王时他不在当场,那之后殿下便是接连数日未曾出现。他使了银子四处扫听才知晓,原来殿下开罪了那位大宁来的帝姬,要被治罪!
年少的靖王是被晋宫的太监拖着扔进院里的,满身血,从头到脚竟然仿佛没有一块整肉,触目惊心,鲜血淋漓。鞭刑的痕迹尤为明显,有几处几乎深可见骨。
章路回想起那段时日仍然揪心抓肺,宫监贪婪,收了钱财却不做事,他很快就把所有银钱搭了进去,殿下九死一生,一日日接近死亡。就在这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之际,幸得同为质子的“玥国皇子”倾囊相助,细心照顾,靖王方逐渐好转。
却是好景不长。
这位善心的玥国质子竟是女儿家所扮,所谓“替兄为质”,许多小国常用此方法来躲避送皇子入大国为质子。这种情况不是头一次在晋国发生,晋帝震怒,百官亦深以为恶。
说起来,这玥国的月见帝姬若不是为照拂靖王而镇日出入他寝宫,便不见得会被监视裴若倾的探子意外发现异常。仿佛冥冥中有一张看不见的手揉搓着命运,一切都是注定好的。
玥国是个小国家,不成气候,国主年老懦弱,晋帝处置起来自是毫不手软,大有杀鸡儆猴的意思,把月见帝姬在牢里关了几个月,紧跟着秋后拖出来直接处死了。
陈年的往事,回忆起来依稀是斑驳蜡黄的色调。
章路摇摇头,殿下一直把月见帝姬的死归咎于自身,这么多年来随身携带帝姬那日遗落的坠子,这份心意,月见帝姬却再也看不见了。
只是现如今,那位罪魁祸首德晔帝姬终于成了殿下的囊中之物,殿下却为何一再犹豫?!
章路久久地盯住德晔帝姬的脸,眸中迸出了杀意。
“公公看什么?”德晔摸摸脸颊,没有错过他一闪而逝的凶狠。
章路急忙收回视线,握了握拳,不发一言匆匆跑了开去。
她更奇怪了,正想着自己什么时候连裴若倾的侍官也一道得罪了?一扭头,遇上骑在马上的曹副总兵,他看着也是才从前面回来的,脸上脏兮兮,唯独一双眼睛熠熠生辉。
“帝姬要回去么?”曹佳墨笑了笑,展颜露出一口大白牙,“正好顺路,我送帝姬回去吧,你脚上有伤,小心地上的石子。”
他说着翻身下得马来,高高大大的身影,执意同她并肩而行。
德晔动动脚说不怎么疼,没把曹佳墨突如其来的殷勤放在心上。放眼望出去,四处遍布着休整就地扎营的殷兵,她有意观察地形,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
忽然间想起昨日自己晕倒后承蒙他相救,就微侧了脸莞尔道:“还未来得及道谢,昨日多亏曹副总兵送我去驿站,不然这会儿说不定我都在阎罗殿报到了… …”
曹佳墨脚下一顿,“帝姬说的是?”
“就是昨日啊。”她歪头看他,清澈的眼里映满长天白云,依稀也有自己的轮廓。曹佳墨舔舔唇,下意识往靖王的方位看了眼,心中擂鼓,压低了声气说:“不妨事的,帝姬不必放在心上。”
见她眼神晶亮,他忍不住添了一句,“任何人见了都不会袖手旁观的。”
“是么,恐怕不见得。”德晔不以为然,蔫蔫地道:“要是换了你们靖王殿下,他保不齐抚掌叫好呢。”她是真这么想,心里惴惴的,特别是获悉他对自己深恶痛绝的原因后,不得不怀疑倘若裴若倾当时在场,会直接对自己落井下石。
为什么世上没有后悔药吃呢?
当年她明明应该左勾拳右勾拳把那几个该死的太监揍趴下,来个怀抱美少年英雄救美,如果这样…如果这样现今他们再相逢,他必定不会如此待她。
德晔想得挺美,现实却残酷的很,两厢一比照由不得不叹气。
曹佳墨牵着马,心里瞬间翻转过无数想法。他也感到古怪,靖王是真的想要这位德晔帝姬死吗?赐毒酒,是;揽她入怀,不是;爱她,不是;对她恨极,恐怕也不是。
这般似是而非,委实难以捉摸。
… …
山体滑坡的几日,靖王召集殷军将领商定新路线,德晔也没闲着。
她那天回去后就把太子澹台逸还活着并且逃走了的消息说与升平帝姬,升平总算找到了些微生的希望,不再整日泪眼朦胧了。
人呐,还是得靠希望活着。
与此同时,德晔也决定把自己出逃的计划提上日程,她有预感,不趁着这次逃跑,自己会一直被裴若倾捏在手心里。
这种感觉太难熬,好比一只老猫儿逮着一只小耗子,猫儿不饿,拿耗子当玩具耍,耗子最后怎么死的?不是猫儿吃了它,是它自己把自己吓死的。
走,她一定要走。
升平留着或有活路,毕竟是殷帝看中的人,她可惨了,裴若倾喜怒无常,今后发生什么谁都说不准,难保她还没抵达殷国帝都就一命呜呼了。
夜色深沉,毛边月亮绰绰隐在树枝后,不知名的黑鸟从头顶掠过,扇起细细的凉风。
负责看守宁国帝姬帐篷的几个殷兵打打哈气,都是瞧着站着就能睡着的主儿。他们晚间喝了不少酒,对两位帝姬的看管一直便很是疏漏。
也是呢,娇滴滴的姑娘家,还能翻上天去?便是给她们机会逃跑,眼下这荒山野岭的,能往哪里去?
酒喝多了,其中一个边解着裤腰带边往林子里跑,好容易站稳了找着一棵树,正预备大肆酣畅一翻,猛然间只觉脖颈一凉,尿都吓回去了!
“... ...好汉饶命!”
德晔把簪子更用力向前顶了顶,粗着嗓子问:“你们靖王殿下外出探路,可曾归来?”
那殷兵求饶不迭,真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殿下下午同曹副总兵出去的,估、估摸着总也要明日中午才能回来!好汉饶命,我上有八十老母,下有才穿开裆裤的小儿,我那婆娘——”
“亏你还是个七尺男儿。”德晔文邹邹的,“轻敌,大忌也。”没等他说完就直接敲晕了过去。
她打小就是个水里能游树上能爬的,用她自己的话说,也曾是个人物。这些年无权无势方才收敛了性情夹紧尾巴做人,目下却不得不拼一拼了。
此处名为庄王山,顾名思义,是庄王管辖的范围。庄王山下有条河可以直接游到王城边上,一旦她进了城,便是天高任鸟飞了。
庄王效忠的可是大晋,裴若倾想在庄王城撒野,也要看人家庄王准不准你太岁头上动土——
她越想越得意,忽的记起那位庄王世子去岁还曾到都液向她求亲,只是被皇叔冷言拒绝了,如今想来,自己确实到了该成亲的年纪了,要是那时皇叔应下婚事,她就不会遇见靖王了吧。
世事也真难料,裴若倾,你却不要找来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