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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旧画 ...

  •   在这之前,琳琅从不曾生出过这样的罪恶感。

      纵然先前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心理准备,可在看到莫璟的刹那间,琳琅还是有些被吓到了。

      那时莫璟几乎已经看不出原先的模样,脸上被蜜蜂蛰咬的地方都肿得十分厉害。

      出了这样的事,就是一向忙碌的苏染也赶了过来。

      莫璟此时正躺在屋里医治,琳琅和苏染以及莫璟的侍从们都在门外等待。

      望着苏染秀雅从容的面容,琳琅心中的罪恶感愈发强烈起来,莫璟是楚皇最疼爱的皇子,若真是在苏染府中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苏染势必也要受到牵连的。

      “侯爷,都是琳琅一时不慎,酿成这样的大祸,琳琅真的不知该如何弥补才是。”琳琅低着头,有些不敢对上苏染的目光。

      苏染转头,望向琳琅,当他看到掩于衣袖之下红肿的手背时,原先从容的目光带上了些淡淡的怜惜。

      他捏住琳琅的手腕,将她的伤口彻底地暴露于空气之中。

      “你随我来。”苏染的声音依旧是那样温雅柔和,可语气之中却带着一种别样的强势之态,叫人难以拒绝。

      即便如此,琳琅还是朝他摇头,“可王爷他尚且还在医治,都是我惹出的祸事,在这之前,我不可以离开。”

      苏染愣了一下,继而晏然一笑,“殿下是不会有什么事的,顶多就是受些皮肉之痛罢了,可是你这手臂再不处置可就要坏了,到时你如何弥补殿下?”

      苏染的话竟让她无一丝反驳之理。

      见琳琅眼神松动,他浅淡地笑了一笑,然后朝身后的林墨吩咐道:“你在此候着。”

      “是,公子。”

      于是就这般,琳琅跟在苏染身后随他离开,两人之间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

      走了一会儿,苏染突然停下了脚步。

      “侯爷怎么了?”琳琅不解,浅声问道。

      苏染转身望向琳琅,他乌黑的长发此时只用一条墨蓝色丝带随意系起,一身纯白的缎锦素袍,唇角扬起一抹温和的笑,更衬得他眉目如画。

      “我不喜欢你这样跟在我的身后,琳琅,同我并肩走吧。”

      听着他温和的话语,琳琅有些发怔,可毫无疑问,这样的苏染还是让她无法拒绝。

      苏染的院子距离莫璟所住之并不算远,两人很快便到了。

      琳琅随着苏染一同走入屋子内堂,这是琳琅第一次走进苏染的房间。

      苏染的房间布置得异常雅致,书架之上尽是兵法古书,有一股淡淡的书香味,案上摆一架七弦古琴,想来他应也是喜好音律之人。

      琳琅转身望去,忽发现在对侧墙壁之上挂着一幅丹青,走进一看,只见这画中画着的乃是一年轻女子,女子生得一副极美的容颜,她的笑颜璀璨,一副江南女子的打扮,夕阳西下,她站在湖畔的草地上,身边开满十数里桃花。

      这人物、这景致,都美得令人窒息,只是女子的秀发随意披散,只及肩侧。

      在画副右下处印着苏染的印章,日期是宏昌年三月,距今不多不少正好是二十年。

      望着这人、这画,一些陈旧的记忆忽得翻涌而来,几乎将她淹没,她抬起手臂轻轻抚摸这画中女子。

      她恍然想起许多年前,在唐国晏城的相思湖畔种满数十里桃花树,每逢初春,桃花绽放,在夕阳映衬下,总会有一少年端坐在桃花树下练习着琴曲。

      那少年约莫十三四岁,平日里喜欢穿一身纯白的缎锦长袍,乌黑的长发半绾,披散至腰际。

      他的容貌极其秀美,眼眸漆黑,璀璨绚丽如天上帝耀之星,内敛深沉又似上好盘玉,他的面容苍白透明,美艳之中带着些许柔弱,秀雅之中又杂着一丝狡黠。

      一曲终了,少年抬起头来望着身侧容颜绝美的年轻女子,他的脸上洋溢着一种如春风般和煦的笑容,“阿姐,你说我的琴艺是不是长进了许多?”

      女子笑了,她盘膝坐在少年身侧,俏皮地捏了捏少年有些瘦削的脸颊,“是啊,阿染学得可真快,马上连阿姐都快要赶不上你的琴艺了!”

      每日黄昏,少年与这年轻女子必会一起肩靠着肩并坐在相思湖畔,看花看夕阳。

      那些记忆虽是遥远,可那种甜蜜而又幸福的感觉令琳琅几乎就要完全深陷其中。

      “琳琅,快过来,我替你处理一下伤口。”

      苏染的声音将她猛得拉回了现实,琳琅一怔,她转头望向苏染,一时连轻触着画幅的右手都来不及收回。

      将用具都全然备好,苏染这才注意到站立在画幅前的琳琅,他素来从容的漆黑眼眸里闪过一抹复杂的神色。

      琳琅走到苏染对侧坐下,脸上是强装着镇定的端庄笑容,她拢起衣袖将手臂放置在桌案之上。

      “那就有劳侯爷了。”

      “琳琅你不需要对我这样客气。”苏染修长的双手不忙不乱、稳稳当当地处理着琳琅手背上的伤口。

      在毒针拔.出来的一刹那,琳琅微皱了皱眉头。

      接下来涂药包扎的过程,苏染的动作放缓了许多并且神情异常的仔细认真。

      处理完毕,琳琅放下衣袖,“多谢侯爷。”

      而苏染只是浅浅地微笑,他收拾着案上的器具,宽大的素白衣袖随意飘摆。

      待收拾好了器具,苏染这才抬眸,温声道:“琳琅你今日应也累了,早些回去休息吧,殿下那边无需太过担心,一切都有我在。”

      此时的琳琅身体几乎都有些轻微发颤,她努力维持着面容,而苏染的这番话正好让她脱离这样的处境。

      琳琅起身,都不曾向苏染告别便朝门外走去,她跨步大而凌乱,就快要彻底失去她表面的平静。

      望着琳琅离去的背影,苏染坐在案边,捏握着茶杯的指尖有些泛白。

      在彻底脱离苏染视线的那一刹那,有晶莹的液体自琳琅眼眸之中倾泻而出,以一种势不可挡的姿态。

      琳琅颤着手的抚上自己的面颊,指尖碰触之处尽是潮湿。

      她脸上僵硬的笑容在这一刻充满了讽刺。

      假的,原来都是假的。

      她的淡然、她的大度、她的洒脱、她的不在意通通都是假的。

      心中的那份执念无论多少年都不曾有过改变,只是面容变了、声音变了、身份变了。

      除了那份情、那份执念,什么都变了。

      那一日,当她以一种淡然洒脱的姿态面对苏染时,她以为她可以做到的。假装的漠然、假装的形同陌路,她以为可以维持到最后那一刻,可是仅仅只是一幅画、一幅旧画就让她难以把持。

      她从未想过自己会这样脆弱,二十年的寂寞修行、二十年的锥骨之痛,她的性子已经被打磨得愈发宁静淡泊,可她要面对的人偏偏是他。

      是苏染,是她的阿染。

      琳琅苦笑着朝前走去,那些尘封多年的记忆正朝她扑面而来,几乎要将她淹没。

      她兴许只能算个半死之人。

      二十年前的她是唐相国凌显的长女,唤作凌琅。

      那时的凌琅以绝色的美貌、过人的医术名闻于六国,多少官宦人家、皇室子弟都想与之联姻,得此奇女子。

      偏偏那时的唐国君主昏庸无能、宠幸妖姬、大兴土木、剥削百姓、天怒人怨,国库已然空虚,国力日渐衰弱。

      内有奸佞之臣把持朝纲,外有其余六国虎视眈眈,唐王朝一度陷入一种风雨飘摇的境地,可唐皇依旧是不甚在意,与妖姬夜夜笙歌。

      正巧燕皇派使者来唐国为燕皇子慕祁提亲,欲求娶凌琅。

      唐皇十分高兴,一口应下了这门婚事,封凌琅为昭和公主,择日送往燕国和亲。

      凌琅素来是个心系黎民、刚烈异常的女子,她早已明白,那时的唐国已是日薄西山,和亲根本于事无补。

      唯一的出入怕也只有那沉迷酒色的帝王可以觉醒,重新整顿朝纲,否则终有一日唐国会为六国所灭,他们都要做那亡国之奴。

      更何况,她的心中守着一份承诺,她不甘心就这样将她毕生最美的梦想打破,也不舍得就此负了那风姿奇佳的少年郎。

      那一日,她披上了一身鲜红的华贵嫁衣、头戴凤冠、恍如天人。

      在侍女的搀扶下,她缓缓的走上金銮宝殿,傲然站立于唐国君主与文武百官面前。

      她长羁不拜,义正言辞,将那唐朝君王狠狠训斥了一番,将满朝文武说得尽皆失色,却是句句在理,令人无从反驳。

      凌厉的声音在金銮宝殿之中久久萦绕,其实这训斥君主一事本不该由她一介女子来做,只可惜这朝堂之中并无人有这份胆量与气魄。

      唐皇大怒,要娶凌琅性命,可这柔弱的女子却笑得灿烂,未等侍卫动手便一头碰死在那华柱之上,血洒当场。

      凌琅死去的那一日,八月的晏城蓦得下起了漫天飞雪,似是连上苍都在为这刚烈女子惋惜。

      自此,这个唤作凌琅的女子被唐国百姓奉若神邸。

      凌琅死后,各国发兵联合攻唐,内忧外患的唐国不堪一击,很快便为六国所灭。

      她的尸身被唐皇下令挫骨扬灰,而她的魂魄迷迷糊糊在唐都漂浮许久,后终为终南山之主水先生收集。

      水先生怜她刚烈,收她为徒,并为她打造一副冰骨雪身,却偏偏少了一颗温热鲜活的心,故她身体四季冰凉,不喜阳光,平日走到何处都必带一把纸伞遮阳。

      师父说她若想再世为人,便必要在这终南山上修炼二十年之久,每一年需到终南山山顶的冰魄湖中忍受寒冰侵骨的剧痛。

      她花费了二十年的时间练就了三株还魂草,此时离她重新为人只剩下最后一步,那便是寻到三颗这天底下至痴的玲珑心,取得玲珑心内至纯至痴的一滴心头血,她便可大功告成。

      此番下山,她最大的目的便是寻找那三个有缘人,与她有缘之人可以其心换得她一株还魂草,救下这世间任意一人的性命,而邀月恰恰是她第一个有缘之人。

      至于苏染…

      琳琅还是只能苦笑,这个人是她所有动力的源泉,修炼还魂草是何等困苦艰难?寒冰侵骨又是怎样一种撕心裂肺?那种寒意仿佛比这世间任意一把利刃都要锋利冰冷,一寸一寸的渗入肌肤直至骨髓。

      那是怎样一种信念啊,一种支撑着她熬过那么多年的信念。

      她也曾想着或许会有一天,她再世为人,他们依旧可以相守相依,可是直到下山的那一刻她才惊觉世事沧桑,没有什么是永恒不变的。

      再次相逢,他早已不再是当年稚气天真的少年,眼中曾经的狡黠张扬早已被岁月抹去了痕迹,那双眼眸依旧漆黑,却让她再也望不见底。

      那时在茶肆里听茶客们绘声绘色讲述着他的丰功伟绩、他的运筹帷幄、风姿傲骨,原来当年她记忆中依她赖她的少年已然长大。

      她的容貌变了,曾经倾国的容颜随着凌琅的死去而消逝,他认不出她,这原先就在她的意料之中,只是胸口还是有些涩涩的疼。

      琳琅已经不记得她有多少年不曾这样痛痛快快流过眼泪了,也许她也应该感到欣慰,他以桃花之都为栖,他们曾经在晏城相思湖畔一同看过的桃花,他还将她的画像挂于房中朝夕相伴。

      她该是知足了,她的阿染从未曾负她。

      只是岁月无情,在不知不觉间让他们愈行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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