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隶》南瓜头

5、PART5

　　天时不错，收成也不错，军队在边境上打了场胜仗。年内几乎没有什么耸人听闻的新鲜事，除了一位王子因为在神殿内渎神的行为被取消了王位的继承权。

　　虽然说起来有点奇怪，但是很快就被人们抛到脑后了；那种事情离他们的生活太遥远，不属于日日关心的范畴。

　　出征的将士们这几天倒是颇为引人注目。军队凯旋了，回城之日无数人夹道迎接。隔天恰好就是将军的生日，宫廷里摆了盛大的宴席，无数显贵出席，一道庆祝整个国家的如此繁荣强盛。

　　将军心情很好，喝了许多酒，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发现在自家的床上，头痛欲裂。

　　“怎么已经晚上了？”他问掌灯的家仆。

　　“您睡了一整天了。您太累了——”家仆这么回答他。

　　“是啊，我太累了。”将军笑着说。

　　喝了醒酒的汤，年轻的将军一个人牵着马去了街上。他和他的军队在边境驻守了太久，整日对着枯草衰败的原野，身边都是不解风情的粗野兵士，已经快忘记繁华都市里是何种景象。他漫无目的，他四处闲逛，又新鲜又有趣，又熟悉又陌生。他想好好用自己的眼睛看看这个自己拿命捍卫的城邦；他怀疑在边境上的那些日子——风吹日晒，霜打雨淋，把一个风华正茂的贵族少年变成了铮铮铁汉——他怀疑那些朝思暮想的日子，都不过是为了今日的这一眼。

　　还有什么可执着的。在那种命都难保的时候，全部所能想的只不过是如何多活一刻。

　　市集上在卖骆驼，卖马匹，还有挂着彩色布匹的遥远东方来的商贩。一群做生意的年轻姑娘聚在一个棚子底下，个个笑颜如花，青春美貌。他仍然很年轻，很英俊，贵胄天成——姑娘们笑着拿媚眼抛给他，他回了一个微笑，路过水果摊，买了一个苹果。

　　又红又亮，形貌喜人。咬了一口，然而索然无味。小贩一脸狡黠地看着他，将军叹了口气，就知道自己上当了。

　　旁边的人也在挑苹果。将军不知道这里边有什么规律窍门，但那手法看上去诚然十分老练：宽大的亚麻色斗篷遮住他的脸和身体，只露出白皙的手臂来，指头插在苹果堆里挑挑拣拣。

　　“能不能帮我买个苹果？”他笑着问。

　　将军自认这话稀疏平常，不知道是怎么惊吓到对方了。那只手忽然一下子缩进斗篷里。似乎本来是下意识偏过头想朝这边看一眼的，但终于整个人只是硬生生地低下头，抓起口袋匆匆忙忙向小贩付了钱，然后匆匆忙忙地离开了。

　　“喂！”

　　他站在原地哭笑不得地喊。

　　那个背影，即使戴着斗篷，也能看出来年纪应该不会太大。走起路来姿势奇怪，有点跛，但是将军看得心里一动，居然觉出几分熟悉。

　　“喂……”

　　一个跛了脚的人当然走不过一个常年征战的健康男人，等到他仓皇地要跑起来的时候，将军已经一把拉住他手臂。

　　亚麻色的斗篷被蓦然掀开——

　　圆滚滚的苹果散了一地。跛脚的年轻人发了一会儿呆，咬着嘴唇慢慢蹲下去，低头把苹果一只一只地捡到怀里。将军吃惊地站在他身边，情不自禁伸手轻轻摸了摸他黑色的头发。他的下巴变尖了，皮肤呈现出青玉一样的颜色。以前总是一片茫然的傻乎乎的眼神也已经消失了，微蹙着眉尖的样子竟然显出几分冶艳来。

　　“……脸倒是变得比以前还要漂亮了，”他在他身边弯下腰，将他的脸扳起来，“但是脚呢，你的脚是怎么回事？”

　　他一声不吭别过头，拒绝交流，只是固执地去捡地上的苹果。将军叹了口气，在他伸手之前把最后一个先拾起来。他的身体明显变得有些僵硬，犹豫地望了对面男人手中的苹果一眼，最后还是放弃了，站起来埋着头准备离开。

　　将军几步迈到他前面，伸开手拦住他。“还变成哑巴了？”他有点戏谑地开口。

　　对面的人捧着满怀的苹果站在那里，有些无措的样子。

　　“我得回去了，”他动了动嘴唇，终于小声说。

　　“那么久没见，不过想和你说说话而已，”将军一脸玩味地看着他，“别一副我会吃人的样子。这几年你都在哪里？”

　　“……我得回去了，”他捧着苹果低着头，只是固执地重复着。

　　“你是不是过得不太好？”将军叹了口气，摸摸他的脸“有没有什么地方需要我帮忙？”

　　他向后退了小步，一声不吭地摇摇头。

　　将军站在那里，一片沉默。很快他也觉得有点索然无味起来；几次话到了嘴边终于都咽回去，将手里的苹果在空中抛了个个，决定要离开了：

　　“那……”

　　“兰特……”

　　兰特有点惊讶地看着对面那张面孔终于犹豫着抬起来，把手里的苹果放下来：“怎么了？”

　　“你能不能给我些药？我可以给你钱，”他咬着嘴唇小声哀求道，“他病得很厉害。我知道皇宫里面有几种药很有效，但是我弄不来。”

　　兰特有点发愣地听完他的话——

　　“好，”他很快回答，“不过你得带我去见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