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合集》fayedom

1、二尾狐篇

　　大雪整整飘了一夜。
　　猎户穿上棉衣，拿上捕猎工具。
　　大雪封山，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时机了。

　　雪地难行，前头那棵树下便有他埋下的洞，不知能有几只猎物落网。

　　猎户哈了一口气搓搓手，剥开埋在上面的雪和枯枝落叶。
　　嚯！今天的收获不少，两只野鸡一只兔子。

　　他一把网拉上来，定睛一看，雪白的一团不是兔子，却是一只小狐狸，偏偏还是二尾，他打猎十几年也未曾见过。
　　他暗暗揣度，这两只能卖出个什么价钱？二尾狐狸说来也是奇物，若是被大户看中，兴许价钱更高？

　　他将两只纳入背篓，重新将网布下，深一脚浅一脚原路返回。

　　旷野雪原里，劲风刀子般地割在脸上，背篓里传来低哑的呜咽声，似受了委屈的妇人。
　　周遭只猎户一人，他不由头皮发麻，拍了面前的背篓，恐吓道“别叫！”
　　这声下去，背篓里的哭泣声顿时小了很多。
　　这二尾狐狸果真是个不祥之物，尽快家去为好。

　　回到家中，猎户卸下背篓，将两只野鸡捆在一起。
　　再捞出狐狸，却见二尾狐狸脸上血污一片，血染红半边脸尤其骇人。
　　猎户大惊，哪来的血？
　　他剥开狐狸因血液而纠缠在一起的毛发。
　　不由怔愣，二尾狐的一只眼睛宝石似的湛蓝无暇，一只眼睛却已然是死眼了。
　　有血从坏眼中源源不断渗出，另一只却渗出圆滚滚的泪珠来。
　　猎户勃然大怒，拿上砍刀一下斩断了野鸡脖颈。

　　狐狸一脸血难免让人心生恐惧，猎户打了水给它擦干净。
　　此刻定下神来又为刚才的举动懊悔，砍死了两只野鸡，拿什么换钱？
　　眼下这只狐狸成这样，怕是也难卖出去。

　　他重重叹口气，手无意识给狐狸顺一把毛。
　　它身子软得出奇，猎户的一颗石头心也不禁软了几分。

　　二尾狐实在认生，听人说狐狸本就胆小，这下伤了眼后更是拘谨。猎户想了个办法，把它和小鸡仔放一起养，奶黄色的小鸡仔群里多了一只白狐。
　　小鸡仔都咯咯地绕着它转圈，二尾狐却在角落里缩成一团，爪子捂着伤眼，浑身抖得不行。

　　猎户没法，只得把它拎出来，置于自己的被褥上。
　　二尾狐机警地瞅了他一眼，滚进被子里了。

　　一妇人进门来，道“大哥，今日收获如何，我待会去集市，能帮你卖掉一些”
　　猎户叹气，指着两只断头野鸡“就这些”
　　“这……”女子面露疑虑。
　　“今早上山只捕到这些，如今怕是卖不出去，麻烦你跑这一趟了”
　　“大哥说客套话了，不麻烦。这是白狐？吆，还是稀罕的二尾狐！”
　　猎户点头“可惜坏了一只眼”
　　……

　　一人一狐，日子也便这样将就着。
　　转眼二尾狐在猎户家待了三个月，积雪消融，溪边水漲，桃花竞相开放，二尾狐出去一圈，回来能叼一嘴粉花瓣，邀功似的放在他手心，两瓣蒲扇般大尾巴轻轻地晃悠，阳光下油光滑亮的，极炫耀。

　　不过它依旧见不得鸡，但凡它出去，整个村子的鸡都能被它撵的前村后村地逃。
　　这个时候，猎户少不得要给左邻右舍好声好气道一番歉。
　　本想狠狠训它一顿，可它团着身子脸几乎埋在肚子里，尾巴一点一点，他再大的怒气都没了。

　　白日猎户出门打猎，他提上工具，狐狸随他在后，满山撒欢地跑，但能自己找回来。碰见狐狸扯他裤腿的时候，他就知道这小东西是在哪给他找到了猎物。
　　晚间回来弄口吃的，这狐狸精得很，猎户不过剩口饭给它，它也活了下来。
　　夜里它的身子暖融融的，像个大毛领依偎在猎户的脖子上，动也不动。
　　原本猎户还不习惯，只小狐狸贯会依赖人，渐渐地，他便随它去了。

　　它的瞎眼依旧浑浊无光，不过另一只倒逐渐有神，有时候榻间他陪它玩耍常能看见活眼里闪着熠熠的光。
　　猎户的日子好过起来，他有个灵巧的二尾狐帮手这事传开，且越发神乎其神。
　　他以为，以后的几十载里，都是一人一狐。

　　村里的王大户不幸被热水烫伤，四处寻人访药。
　　有人献招，若是能得二尾狐的皮毛织成的毛领，这烫伤兴许能慢慢好起来。
　　只是如何寻那二尾狐，他一摸索，听闻山脚的猎户有一只。

　　这日，女人进屋聊家常。
　　“大哥，你待二尾狐倒是极好，养的油光锃亮的，和起初根本不是一个模样。不过，我听人说，这动物玩性大，不认主，以前刘铁匠收养过一只，足足养了半年，还是被它跑了”

　　猎户看了一眼院子，二尾狐正追着一只母鸡撵，母鸡笨重的身子哪能跑过它，二尾狐一把咬住鸡毛，母鸡在原地吓得直蹦哒。

　　猎户朝它扔了颗小石子，二尾狐收敛手脚，乖乖地团在地上，好一会，见猎户没再追究才踱着步子轻手轻脚离开，好似无人察觉。

　　猎户收回目光，回答女人“先放我身边将养着吧，它要走，谁也留不住，缘分只这样长又如何强求呢？”
　　女人讪笑，连声道是。

　　二尾狐消失在这一天。
　　猎户午时归家，便见门口冷清，往常狐狸是要四仰八叉躺在大石板晒太阳的。

　　屋内也没有它的行踪。

　　猎户心底涌起浓浓的不安，他想到妇人说过的话。
　　村前村后找了个遍，它爱玩的地也都寻了。
　　都没有。

　　妇人见他这般火急火燎，细问之下恍悟，道“早时我见它往后山去了，我还当是寻你来着。呀！你看这是不是你家的芦花鸡？”
　　草垛里两只鸡的尸体显露出来，脖颈那一道口子，俱是被咬死的。

　　“难不成是……”妇人话没说完，瞥见猎户僵硬的脸，收了声。

　　三天，足足三天，猎户终于相信二尾狐走了。冰天雪地里，他费力带回来的小东西，抛下他走了。

　　朝夕相处了半年，对他而言，二尾狐不只是宠物，尝过有人相伴的日子，哪能一下接受独自一人。
　　猎户痛苦地想：或许，它一直怨他弄瞎了自己的眼睛。
　　本应是一对再美不过的蓝宝石，却由于他的疏忽成了独眼。

　　山下。
　　“抓到了没？”大户连忙问道。
　　“成了！”家仆拍手“也不知道猎户给它喂了什么，上手滑不溜秋，幸好有李娘子诱它，不然我们五个大汉也不一定能逮住它。就是剥皮忒困难，不过……”
　　“怎么？”
　　“没剥下完整的一张皮，它尾巴乱晃，我们只好砍断了它的两尾，两条尾巴一断它也很发了疯似的，谁也制不住，被它给跑了”家仆想到血狐狸和它眼里的戾气狠狠打了个冷颤，接着对大户讨好地笑“不过它的皮大体都被我们扒下来了”
　　“行了”大户摆手“下去领赏吧”

　　猎户换了活计，他现在砍柴为生，日子更加清贫，但心里包袱轻了。

　　偶尔走在山间，他会听见背后有东西蹿来蹿去的响声，还有几次他恍惚中还见到一只发亮的蓝眼睛，像极了那年冬日他掀开枯草一眼对上的那双清澈的眸子。

　　不过是瞬间，他立即摇头，又想多了不是。
　　那只狐狸，明明已经跑远了。

作者有话说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