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中》金铜钱

2、第 2 章

　　第二章

　　拎着从超市里提回来的东西上楼，沈霄发现自己的家里有人了。

　　他打开门，看见了在客厅里忙活的张林。

　　“你回来了，我觉得你这里肯定什么都没有，准备了点喝的。”张林说着转身，然后一副见鬼的表情看着沈霄手里的购物袋，“你去超市了？”

　　“总不好怠慢黎家的少爷。”沈霄无所谓地说，把钥匙扔进了门口的钥匙框里，他看了下手表，发现这会儿居然已经快一点了，“黎少爷快来了。”他把手里的购物袋交给了张林，“我去换身衣服。”

　　张林一副谢天谢地的表情，他是真怕沈霄就穿着这身老头棉袄去见黎若森。

　　走进卧室，沈霄在衣柜里挑了半天，终于找到了一件之前买的黑色高领毛衣，室内已经开了暖气，没必要穿太多，他看了下自己的裤子，又觉得没必要替换，于是戴着眼镜，稍微整理了一下头发就出来了。

　　而客厅里的张林已经要昏厥了。

　　“你看起来一点都不像个明星！”张林都快要尖叫了。

　　“我本来就是个表演工作者。”沈霄无所谓地说，他坐在沙发上，“刚刚我去超市，没有一个人认出我，没人认识的明星怎么能叫明星，顶多就是个表演工作者。”他示意张林去给自己倒一杯热水，“你还不走？”

　　张林翻了个白眼，“我这就走。”他把水杯放在沈霄面前，“等会儿别让人家跟你一起喝白开水。”

　　“指不定人家就爱喝白开水呢。”沈霄说，“我还准备了几瓶矿泉水还有什么国外进口的气泡水，有钱人不都爱喝这个吗？”他示意张林可以走了，却没想张林刚刚拿起放在沙发上的包，准备离开的时候，门铃就响了。

　　是楼下的门卫说，有人拜访。

　　让人放人后，沈霄看着如临大敌的张林，“至于这么紧张吗？”

　　“你不知道，最近公司才和黎家谈了一笔合作，准备一起投资一部电视剧。”张林有些坐立不安地说，他神经质地看着沈霄，“你真不换身衣服？”

　　“我早就过了出卖色相的年龄了。”沈霄说，“对他们来说，我已经是个老头子了。”

　　不过他确实不知道公司和黎家合作的消息，“公司什么时候对电视剧这块有兴趣了。”

　　“现在视频网站兴起你也不是不知道。”张林絮絮叨叨地说起来，“电视剧多赚钱不一定，但是起码能卖两笔，视频网站和电视台，电视台又能卖几轮，这不都是钱，电影是挺好的，但是亏本的电影多了去了，现在宣发成本这么高……”他看了沈霄一眼，“反正你也不关心。”

　　他确实不关心，沈霄想，反正他的电影最多也只能勉强回本，都是小规模上映，几乎没有宣发，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拍摄，悄无声息地杀青，悄无声息地上映……直到哪天终于拿了一个奖，别人才意识到，原来世界上还有这么一部电影啊。

　　这样一想，他现在还能在这个圈子里混，也是不容易——

　　叮咚

　　门铃响了。

　　张林的脸都要白了，沈霄一点都不怀疑，只要有个契机，这个男人能立即紧张到呕吐，他只能自己走过去开门。

　　然后看见了一个中年人。

　　接着他低头，看见了坐在轮椅上的青年。

　　他先前就说过，这个青年好看得有些过分，这会儿他穿着一件驼色的大衣，里面是黑色的圆领针织衫，下面是同色的西裤和切尔西靴，一副看上去就很有钱的模样。

　　他稍微退后了一点，中年人推着他走进了屋子里。

　　沈霄看着他们，旁边的张林已经走了上来，嘴里念叨着些客套的话，而沈霄只是抱着手臂，靠在墙上，看着坐在轮椅上的这个青年——

　　黎家的二少爷，黎若森。

　　从刚刚到现在，沈霄终于想到了一个词，来形容他眼中的黎若森。

　　端庄。

　　像什么呢？就像过去深闺里养着的大户人家的小姐，一副端庄无趣的模样。不过沈霄自己本身就是个无趣的人，所以他也只是这么感叹一下。

　　当然他也知道，如果让任何一个人知道，他心里觉得黎若森长得像大小姐，那肯定有的是人准备教训自己。

　　“又见面了。”沈霄走过去伸出手。

　　黎若森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伸出手，握住了他的。

　　真白啊，沈霄想，他看着黎若森在灯光下显得更加苍白的肤色，觉得这人平时肯定很少离开房子。

　　也是，毕竟身体不方便。

　　他握住黎少爷好像一辈子没干过粗活的手，晃了晃。

　　黎若森转头，那个中年人立即说，“沈先生，少爷想和您单独谈谈。”

　　沈霄看了拼命和他使眼色的张林一眼，“去我的工作室吧。”他走过去，站在黎若森的身后，“黎少爷不介意？”

　　黎若森摇头。

　　沈霄推着黎若森就往自己的工作室走。

　　沈霄的工作室里还放着他没有切割的木料，显得有些杂乱无章，他也不在意自己的这面暴露在黎若森面前，毕竟在他的意识里，他和黎若森也就是个陌生人罢了。

　　他把黎若森推到自己的工作桌前，然后自己坐在椅子上，“忘了问你要喝什么了。”他自言自语。

　　黎若森摇头。

　　“不喝？”

　　黎若森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是他好像意识到沈霄是看不懂的，于是掏出自己的手机，在上面打字。

　　【不用，谢谢沈老师。】

　　“你叫我沈老师？”沈霄有些诧异地看着黎若森。

　　黎若森有些不好意思地点头，【我很喜欢老师的电影。】他对沈霄笑了下，脸颊上有个浅浅的酒窝。

　　“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沈霄觉得，这位黎少爷还是应该多笑笑的，平时虽然看起来也好看，但是因为过于端庄，总感觉像个假人，笑起来的时候倒是可爱多了。

　　【我知道老师最近在准备一部讲述手艺人的电影。】黎若森慢慢在手机上打着字，【我想参与这部电影。】

　　“你什么意思？”沈霄皱眉，他对电影这件事，可是相当认真的，“还有不要叫我老师，听着别扭。”

　　【您知道这部电影的投资出了问题吗？】黎若森果然听话的没有喊老师，但又换了个尊称。

　　“什么问题？”

　　【原本的投资方可能资金不够，现在正在寻求合作伙伴。】黎若森说，【我打字不是很方便，钟叔会和您的经纪人详细说这件事的。】

　　沈霄看着黎若森，他心底不确定这人打的是什么主意，他不是那种可以扛得起收拾或者票房的演员，甚至他的电影一向和票房扯不上关系，支撑他们到最后的，也只有说来可笑的情怀和热爱了。

　　沈霄的目光转向了工作台上，那个还没有完成的雕刻，那是一只飞翔的鸟雀。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大抵是对黎若森这次拜访的最好形容了。

　　黎若森走了之后，张林急忙来沈霄的工作间里，“他跟你说了？”

　　“他让你跟我说。”沈霄靠在工作台上，“真是这样？”

　　“我没听说。”张林的表情有些莫测，“但黎若森既然这么说了，显然就是他接到风声了……”他走过来“他是不是想签你？”

　　“黎家那个公司是影视制作公司，不管艺人经纪的。”张林想的沈霄也想过了，所以他立即否定了这个想法，“况且我们风格不同。”

　　“也是。”张林说，“黎家小少爷搞的那个影视公司也是这几年才发展起来的，一般也就买买网络小说改编的IP，拍拍古偶什么的，跟你确实没什么关系。”

　　“黎若森让那个管家透露的意思是，如果让黎家参与投资，他们可以可以负责电影发行和院线这方面的事情。”

　　“让黎家参与投资。”沈霄听了张林的话失笑，“我哪有这么大的本事，黎家也不过是过来通知我一声，特意过来通知，他们也是看得起我了。”

　　沈霄也是不明白，黎家这么大张旗鼓的是做什么，毕竟这种投资商的事情，跟他一个小演员是没有半点关系，加谁换谁，都没有他置喙的余地，就算有人要把女主角给换了，他也没法说什么。

　　更别提现在只是增加投资罢了。

　　跟他半点关系也无。

　　如果是十年前，沈霄估计还会自作多情地觉得黎少爷是不是看上自己了，可现在他已经37岁了，更别提黎少爷长得比自己还要好看上许多。

　　“走一步算一步。”沈霄想来想去，觉得自己也是自寻烦恼，干脆掏出刻刀，继续雕刻自己未完成的作品去了。

　　黎若森刚刚归家，就听寻大哥在找自己，他抬头看了一眼替自己推轮椅的钟叔，“……你说的？”

　　他声音有些低哑，和外貌倒是完全不同。

　　钟叔大惊，“少爷您嗓子最近受伤了，别说话。”他说完看见黎若森的眼神，只能点头，“大少爷在您去超市的那会儿，联系我的。”

　　黎若森没有说话，任由钟叔推着自己，往楼上的自己的房间走去。

　　刚刚进门，黎若森就闻到了一股浓烈的雪茄烟草味，他抬头，看见了坐在书桌后面抽雪茄的大哥。

　　这位黎家的当家已经有些年纪了，他不笑的时候是极具威严的，头发一丝不苟地背在脑后，他的手指间夹了一根雪茄，这会儿正在吞云吐雾。

　　见黎若森来了，只是朝他的身后挥挥手。

　　钟叔会意地离开。

　　偌大的房间里，只留下了兄弟俩。

　　“见到你的沈老师了？”黎铮英开口说话了，他的声音和他的外表一样，威严低沉，让人心生恐惧。

　　黎若森只是自己推着轮椅，往大哥的面前靠，然后看着书桌后面的大哥。

　　他的眼角已经有了一丝皱纹，黎若森想，他抽出自己桌子上的纸笔，【见到了。】

　　黎铮英看着黎若森，“外出的感觉怎么样？”

　　那股萦绕在四周的烟草味令黎若森感到窒息，【沈老师人很好。】

　　“在你心里，他自然是好的。”黎铮英说这个话的时候，语气里听不出喜怒，他伸长手臂，抓住了黎若森的手，“指甲长了。”

　　“这段时间，你就别出去了。”他自顾自地说着，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个小小的指甲钳，开始替黎若森修剪指甲，“你身体不好，嗓子还受了伤，我让王妈给你炖点汤。”

　　他的动作很熟练，说话的时候，飞快替黎若森修剪着指甲，整整齐齐，不多一些，不少一点，“至于沈霄……让你弟弟去联系他。”

　　“你就别去了。”

　　他修剪好黎若森的指甲，还从桌子上拿过一个护手霜，挤了一些，涂抹在黎若森的手臂上，“你身体不好，跟你弟弟不能比。”他停顿了一下，“我答应过你们的母亲，要照顾好你们。”

　　他的视线飘向了桌面上，一个捧花大笑的女人，“我得做到。”

　　黎若森点头，然后从口袋里掏出手机，交给黎铮英。

　　黎铮英看了一眼，便收到了自己的口袋里，“在家里，你确实不需要用到手机，要买什么，跟王妈说。”

　　他从书桌后走出来，把黎若森抱到不远处的一处软塌上，“你先休息一会儿，等饭点了，我让王妈来喊你。”

　　说完，他带着手机和一身的烟草味，离开了黎若森的房间。

　　黎若森沉默着打开房间里的电视。

　　屏幕上放着的，正是沈霄获奖的那部新电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