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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涅磐柒颜 ...

  •   月亮在笼罩着薄云残雾的夜幕里游走,毫不畏惧地走到了一片醉软的乌云里。很快地,白璧无瑕的它又从里面钻了出来,将朗朗的光辉一下子尽致淋漓地铺满了大地。

      “娘……”柒颜黑亮亮的眼睛瞪得像两块晶莹剔透的玛瑙,至真至纯地望向抱着自己的娘亲。

      院内,嘈杂与喧哗响成了一片,到处都是人们凄厉的叫喊,到处都是灼目的火光。

      “好孩子。嘘,不要说话!”柒颜的娘使劲地搂了搂柒颜,一把将她推入了墙壁后的暗阁里,十指的指甲在月光的映照下显得饱满发亮,闪着珍珠一样的光泽,“不要出来,乖乖地呆在里面!”

      “娘!”柒颜惊惧地伸出一双手臂拼命地向娘亲挥舞着,匆忙套上的衣裙凌乱地搅在一处。

      “娘的乖孩子啊,听话!”泪水从柒颜娘亲的眼里拼了命地淌出来,“你永远也不要记得今天的事情,只要以后的日子能够过得开心,就好!”说罢,一咬银牙,不顾骇成了人偶般的柒颜作何想法,狠心地阖上了暗阁的门。

      “娘……”黑暗立刻包裹住柒颜小小的身躯,一口吞没了她,让她的心也随之沉入了没有边际的深海里。她缓缓地蹲下身子,双臂紧紧地搂住自己,彻骨冰髓的冷浸透着她的四肢百骸,乃至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

      这一刻,本该属于她的无忧童年戛然而止。

      凉凉的指尖滑过自己的颈部,那上面缠着一道七彩的绳线。线的另一端拴着一块五色的琉璃佩。那是她的爹爹亲手为她佩戴上的。爹曾告诉过她,她是爹娘的唯一宝贝,也是他们唯一疼爱的人儿。可,温润的琉璃佩还贴在她跳动的心窝窝上,一家三口欢聚一堂的情景还历历在目。而她最亲的爹和娘此刻又在哪里呢?

      “贼人,本君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啊!”一声暴喝由暗阁外传来,生生地捅入了柒颜的耳朵里。那是爹呵,是那个疼她爱她的爹爹的声音呵。她隔着衣衫用一只手捂住琉璃佩。本来被肌肤烫热的佩饰似乎具有灵性,可以洞察人心毫末,在柒颜的手中逐渐转凉,犹如一颗巨大的泪滴滴落在她的灵魂深处。

      “啊!你们不会有好报的!”随着声音的扬起,有什么物什重重地倒在暗阁的门上,发出闷厚的响动。那是娘呵,是那个在死时还不忘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挡住暗阁门的娘呵。潮湿阴冷的血腥味道没有丝毫地怠慢,顺着暗阁的缝隙爬进了柒颜的鼻子里。她用另一只手掩住自己的口鼻,小手所到之处,却发现细柔的肌肤已经湿凉成了带雨的梨花。

      柒颜瘫坐于地,无法自制地无声抽泣着,嘴唇微张,不带任何声音地颤抖着:“爹,娘……”

      只是一瞬间,只有五岁的她,不再有家,不再有爱恋,不再有她的一切……

      整整一夜,门外的声息直至全无,柒颜都不曾发出一丝声响。

      她倚着暗阁的门,摩挲着光滑的门壁,那头连着的,是她死去的娘亲。但是,她只能对着坚硬冰冷的石壁,在心里说:“娘,我是个乖孩子,没有说话啊!娘,您听见了吗?柒颜是个乖孩子啊……娘……”

      鸡鸣三遍以后,暗阁的门‘嘎呀’一声被人推开。

      清澈的晨光夹裹着枯朽与焦灼的味道一起扑向姿态近乎僵硬的柒颜。门外,一名昂扬挺拔的少年郎迎着柒颜投射过来的呆滞目光,屈膝下跪:“少主,长老柳义栾来迟,未及保护主子及夫人的安危,罪应当诛,请少主责罚!”细瞧他,身上的青色短襟打扮更衬地他皮相越发白皙。用美如玉一词来形容一点也不为过,只是不停抖着的身子泄露出他万千的愧疚之情与羞惭之意。

      柒颜小手一翻,用食指轻轻地戳了戳柳义栾湿湿的脸,声音艰涩到可以割伤人的耳膜:“你,来了?”

      “是,属下护主不利……”

      柳义栾还要继续说些什么,被柒颜缓慢扬起,不和节奏的话语给打断了:“你,哭了?”

      “少主?”柳义栾被这一句骇到目瞪口呆。抬起头颅,一双褐色琥珀般的瞳孔放到最大。

      柒颜正斜眄着他,看他正吃惊地望向自己,便粲然一笑以回报:“原来,什么都在,你可以保护。如今,什么都已不在,你又如何保护?”这一句话出自一个女童之口,诡异到缠腻出百转的婉约。

      “您,这是怎么了,少主?”柳义栾有些不敢确定,只得收回过多疑问的目光,再次俯下五体。

      “我,很好!”柒颜敛裾而起。因为保持一个姿势的时间太久了,麻木的身体向旁晃了几下,几乎栽倒,忙去扶身旁的墙壁。暗阁里晦暗不堪,幽幽地只见她乌黑的眼珠绽着冷冷的一簇流光:“柳长老,昨夜,究竟怎么回事?”

      “是这样的。有人趁主子派属下等人去视察族下百姓情况,府中人员虚空而刺杀主子。”柳义栾禀报道。

      “是吗?”倚靠墙壁的柒颜略略扬起小巧的下颚,“那么,你能够帮我分析一下这件事吗?”

      “是!从这件事的本身来看并不简单。属下认为,他们偏偏挑府中无人之时动手,说明府中有内奸。从下手辛辣狠准来看,他们是有组织有训练地杀手。从他们对府内各个方位了解的程度来看,他们是事先早已预谋策划好的。”柳义栾有理有节地分析道。

      “这么说来,这次刺杀事件是有组织有预谋里应外合而作出来的喽?”顺着柳义栾的话,柒颜很快理清了混乱的思路,同时也让她更为寒心,“我爹娘为人正派,并无冤仇,对族下百姓更是关爱有加。这些人到底谁派来的?为什么要刺杀我的爹娘?更何况,竟然……竟然还有内应……会是谁?这个内应会是谁?我现在该相信谁?我能相信你吗,柳长老?我可以相信你吗?”声音到了后来,因为太过激动而高昂起来。

      “少主,属下现在还不知。但是,请少主相信属下,给以时日,必定水落石出!”柳义栾挺直了脊背,炯炯的目光直视着跟他半个身子差不多高的柒颜,真情切切。

      “请你,告诉我,凭什么来相信你?”柒颜后退两步,躲避掉门外投入的光线,再次把自己埋入黑暗之中。

      柳义栾面色一沉,也不多语,一把抽出腰中的宝剑。顿时,利剑出鞘,温吞声犹如龙吟。但见寒光一闪而过,血光飞箭般射出,滚烫地溅满柒颜一身。

      什么东西砸在柒颜的脚背上,又弹在一边,生疼生疼地。

      柒颜抬手抹了一把按照脸上柔和的轮廓而淌下的血水,整张脸花成了一朵妖异绽放的野卉。目光顺着疼痛下移,竟看见一只人的手臂静静地躺在自己的描金丝履边。还有冒着蒸腾热气的血从断臂中喷洒而出,像是一处涌动氤氲雾气的温泉,用自身地温暖去回馈他人。

      再看柳义栾,不知是过于疼痛,还是失血过多,原本是粉白的一张俊脸已经转成惨白,更透着黄裱纸似的蜡色。帘珠子大小的汗水连着个儿从额角上跌落于地,就如那一夜秋风扫过枯叶,一层挨着一层,还来不及回顾短暂的一生,便归于泥土的怀抱里。他扔掉手中的长剑,也不去捂伤口,从怀里摸出一个烧制青花的瓷瓶,倒出两粒鸽子蛋大小的药丸。先是放入嘴中一粒,匆匆咀嚼几下,将已成糊状的药吐在手里,敷在创处。这才又放入一粒药丸,也是大略嚼了几下,吞了下去。不一会儿,血止住了。

      “您,这下信了?”断臂的疼痛折磨着柳义栾,让他口齿不清,一句话说得含混不清。
      离他仅有几步之遥的柒颜却听得一清二楚,仿佛是对她疑心的一种莫大嘲讽。

      “柳长老,对我爹爹一心一意,天地可鉴,日月可表。你这么做,又是何苦呢?”一夜到底有多长?可以让不谙世事的柒颜变得超越年龄的冷静沉着,怀装城府。

      “少主,请给属下一些时日,属下定将此事调查清楚!”没有血色的脸上,一双眉目愈加清朗起来。

      “好,我信。不过,越快越好。”柒颜向前跨过地上的手臂,迈出两步,对着光线,微扯唇角。满脸血污遮盖不住她娇美的容颜和容颜下开始尘封的灵魂,“柳长老,你几日可以给我讯息?七日怎样?”有时,挑衅也无疑于是种激将。

      孩子再高明终究只是孩子,小小的伎俩又怎么能逃脱柳义栾的眼睛呢。他复又跪下,领命道:“不必。只要三日便可!”

      “三日……”柒颜扯了扯衣袂,那上面绣着一朵含苞未放的连翘,被血渍染红了笑靥,正如此时的她,受到磨难的洗礼,徐徐待展身姿,“好,君子一言,快马一鞭。那么,就如柳长老所言,三日!三日后,我等柳长老带来的好消息。”边说,边走出了暗阁。阁外横梁坍塌,触目所及,皆为焦土。一具已被烧得面目全非的尸体依旧维持着坐姿,靠在阁门旁。

      “属下打开阁门的时候,这具尸体挡在门口,属下迫不得已只得将其搬移了几步。”柳义栾在一旁解释道。

      ‘啪!’不言不语的柒颜突然跳起来,狠狠地扬手掴了柳义栾一巴掌。

      柳义栾不敢闪躲,生生挨了这一掌,立时五个红红的指印印在他的左脸上。

      “这是我的娘亲!临死前,担心别人发现暗阁后的我,用她的身躯挡住了暗阁的门。娘死前唯一惦念的人是我。是娘的命换来了我的生。娘,女儿给您磕头了……”声音凝噎住的柒颜再也说不下去了,端端正正地跪在尸体旁,磕了三个响头,终于再也无法承受伤悲,抚尸恸哭起来。

      “少主!请您节哀顺变!”柳义栾不顾红肿起的面颊,将仅存的右手搭在柒颜的肩上,劝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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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日后,一大清早,有婢女正在闺床前,为已经继承柒族族长之位的柒颜套上雪绸小袖短襦,再挑了一件紧身天蓝色长裙,裙腰高系到腰,以浅粉丝带系扎。灵动飘逸,给人以俏丽修长的感觉。

      门外,有人通禀:“族长,柳长老求见!”

      柒颜不温不火地走到屋内一人多高红木雕花架子支撑的铜镜前,细细打量了一番。又来到梳妆台前,坐在包着镂刻浮云如意玉片的绣墩上,捡了妆盘内一枚鸾篦递给婢女,让她们为自己梳发,剔除发垢。待这些做完,她才慢条斯理到有些咬文嚼字地说:“请柳长老入内吧!”

      “是!”婢女倒退出去。

      不多时,柳义栾大步流星迈入闺房,因为走得过疾,清风穿堂而过撩起他束发的飘带,真真有种倜傥风流的姿态在其中。然而,左边空空的袖管无力地垂落,欲语还休,道不尽他少年落寞与舛愁。

      一步步,近了,近了,消散了两旁琳琅的如诗风景,消散了满目如云的压枝梨花。寻望间,悠然听得一声低唤:“看来柳长老胸有成竹,信心十足,必定已有答案,不如说来听听啊?”柒颜扭转身子,朝向柳义栾说道。

      柳义栾跪地行礼,目色光华流转,落在柒颜虚折叠在一起的裙摆上,恍惚间,竟将那裾尾错看成一条鳞光闪耀的鱼游曳在波浪翻卷的海上。他忙凝神定心,恭敬地回答道:“少主,属下等已调查清楚。此事皆由玖国所为……”

      “玖国?”柒颜‘噗哧’一笑,洒下一串银铃般的笑声,露出小女儿家的娇憨之态,“他玖国为何犯我?”

      “他玖国壮志雄心,想一举统一九州,先是灭了隔江对峙的零国,下个目标自然就是我们柒族。这是不言而喻之事。”柳义栾略略又低了低头,去看柒颜从裙裾中露出的小小足尖。

      “如此……”沉思了一下,柒颜又说:“你有何凭证以示这一切是由玖国所为?”

      “属下在下人的尸体手里发现了一枚玉饰。”柳义栾从怀里掏出一枚镶金玉扣,双手递上。

      柒颜用食指和拇指捏住玉扣,细细端量:“柳长老,这玉扣有何特别之处?”

      “禀告少主,这种玉扣小巧灵便,适宜北方男子骑马射猎时,穿着的紧身衫褂上佩戴。而南人多着大扣或是结带,以求风雅飘摇之美。”柳义栾苍白着一脸的忧伤,解释道。

      “柳长老,看来对此了若指掌。但仅凭区区一枚玉扣想定玖国为凶,未免太过牵强了吧?”将玉扣握入右手中,柒颜神情平淡地说道。

      柳义栾垂下浓密的羽睫,挡住了眼里外泄的信息,身子前倾,咄咄有词,显然有备而来:
      “所以,有杀手的尸体体貌特征比较类似北人的高大粗犷。”

      “原来如此。”柒颜嘴角上挑,一朵清新自然的笑花立刻楚楚展露在唇边,“辛苦你了,柳长老,下去休息吧。”

      “是,属下遵命……”柳义栾站了起来,深深一揖,退了下去。

      柒颜短襦雪绸堆在一处的暗折就好像一团波涛汹涌的暗潮。待四周没有了人,她摊开右手,又仔细瞧了瞧手中捂热的玉扣,长叹了一口气。年岁尚小的她是在惆怅这世间人与人的距离为何看似很近,实则却阻隔着很多很多的复杂东西。梳妆台下的左边第二个抽匣里隐藏着一个秘密,柒颜没有告诉任何一个人关于那个秘密究竟是什么。只有她一个人知道,她也只相信她自己。

      从怀里掏出一把小巧精致的钥匙,打开那个外面挂着铜质云锁的抽匣,逼仄的狭小空间里只静静地躺着一条撕裂的皂色结带和一页薄薄的纸。那条残缺不全的结带是她抚着娘亲尸体哀痛欲绝时无意发现的。现在她正在庆幸,当时多为自己铺垫了一条后路,才能够获得机会明白风云无常的世事。

      甲背粉红的指甲轻拈起结带旁那页薄纸。

      雕梁画栋的楼阁外,春风眷携着梨花的莹白花瓣吹开了那页薄纸,五行四字的墨迹随着轻微褶皱的纸页微微地抖动在春日洋溢风采的微醺里。

      “涅磐虚空,无欲无求,无苦无乐,无忧无扰,自在无为。”

      ===========================本文完结============================================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涅磐柒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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