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云雨骤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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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宁七年的夏日似乎分外炎热，人们口中的唾液几乎都是滚沸的水，咽在喉咙里焦烤地生了烟。长江以北部分地区大旱，久不降雨，许多郡县可以说是颗粒无收，灾情严重到刻不容缓的程度了。
自从羽涵烟住进了春华宫的康宁阁，玖阙天为了方便陪护她，干脆就在春华宫里批阅奏折，这样也方便与太后春飞雪商讨。这日，玖阙天批到这本奏折时，一怔：朝廷派下的赈灾物资又遭遇流寇侵袭，幸而有归德将军莫顾冬在突发状况下镇定自如，指挥得当，避免了损失。
“母后，这个莫顾冬的父亲是不是就是追随父王南征时战死沙场的大将军莫溢？”玖阙天手中提住朱砂笔，蹙眉问道。玖朝统一天下以来，第一次发生这种重大的灾情，可谓是上天考验从未面对灾情的玖阙天。他批改奏章直至半夜，每日只睡两个时辰，时时关注灾情。只要有快马八百里加急的奏报，他无论是在睡觉，还是在用膳，总要先招朝臣处理完再继续做其他的事情。这段时间，累得他几次站起身子的时候，头晕目眩，差点昏倒过去。就是这样，他也没时间去传御医问诊，继续批示永远也批示不完的奏章。
“恩。”春飞雪点头道。她细细端详了一下玖阙天，心里像被砂纸打磨一样，硌得生疼生疼的。可不是，玖阙天的脸明显凹陷了下去，双眼红肿，眼眶下挂着抹之不去的淡淡青黑。
“他父亲功勋卓著，为何他至今还是一名从三品中下的归德将军？”玖阙天略感不解，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嘉奖莫顾冬。
“他父亲战死之时，他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少年，按您继承王位时下的旨意，属于四品以下官员加一阶。凯旋之军，再追进一阶。所以连封他了两阶，停留在了现在的品阶上。本来哀家后来想要提携他的，可是自那以后这天下太平，将军没有功勋可言，如何封赏？”
“这么说来，母后倒是怨寡人让天下太过太平了？”玖阙天似笑非笑地看向春飞雪。
“哀家可没有这么说。”春飞雪慈祥地噙住一抹笑，如果千羽也在这里就好了，看看这幅母慈子孝的画卷，想必也会欣慰的。
“那寡人就暂时再封他晋升一阶，为从三品的云麾将军。待班师回朝后，寡人再仔细想想封他怎样的功勋合适。”说着，玖阙天便落笔在纸上，唰唰写了起来。
玖阙天又拿起了下一个奏折，读着读着，眉头又紧锁在了一起：“外族旁食送来长公主，期望与玖国联姻。”
“旁食是大族，联姻之后，可将玖国附近的小国借他之手全部剿灭。边境从此再无忧矣。”春飞雪拿过玖阙天攥在手中的奏章，又读了一遍，这才说道。
“寡人后宫充盈，实在是不再需要再纳一名外族的公主了。”玖阙天放下手中的笔，以手揉额，烦闷不已。这外族的女子随有别样的风情，只是从小并未学过中原的礼仪廉耻。谁敢保证在玖阙天没有宠幸她的时候她会不会红杏出墙？经姜如画一事，玖阙天真是终生怕井绳。
“反正旁食公主打着来玖国游玩的旗号，再有三天就过来了，不如您先见见，合适就留着，不合适再想办法。”春飞雪将在奏折放回案子上，劝道。
“公主都在途中了，旁食才派人送来文函，这不是在逼寡人嘛！”玖阙天自嘲地说道，“看来旁食的松戎族长真是想跟寡人互称翁婿啊。”
深觉玖阙天说过的话，比较有道理，春飞雪顺势引导他：“松戎族长的确是尾老狐狸，城府深沉。不过，和这样的人成为亲戚，也不是什么坏事。能拉拢他，总比变成敌人来得划算。”
玖阙天思量了半晌，端起茶盏，里面盛着浸了薄荷叶的冰水，碧莹莹的一碗，只消看上去燥乱的心就能清凉了下来。喝下一口，凉丝丝的，直透心底，纾解了之前的急躁。他站起来活动一下子坐僵的身子，看到殿门外几名小内侍正满头是汗地捧住荷叶往宫道上洒水。那荷叶上水滚落在青砖上，刚一碰触地面就升化为缕缕青烟。他终是开口说道：“那就让她来吧，反正寡人是不会纳她的。”
三日后，旁食长公主如约而来，随行上万人，无不身着窄紧簇新的胡服。清新俏丽的装扮让罹天的百姓眼前为之一亮。他们见识到异国的风情，第一次明白他们自诩自己为文明大国，忽略了周围民族的崛起。原来，天外仍有天，世界并不是局限于一个玖国的方圆里。
常年生活在大漠草原之中，旁食长公主不像中原的一些女子那样拘泥小节。她不戴帷帽浅露之类，艳红似火的胡服贴身裁制，把她身为女子的曲线勾勒地一清二楚。额上用小手指粗的金圈箍住长发，发尾与各色丝线一同编织出一根粗大的麻花辫，垂挂在胸口处。就连弯眉间的花钿都是由锦石镶嵌。浑身上下各处无不体现出旁食民族文化中的繁丽精工。她骑在马上，看见有百姓在人群中抬眼偷瞥她，微笑轻挥手臂以示致意。这样周到的礼节，既不卑也不亢，很快深得了百姓的心。
玖阙天早已派下使者，让旁食长公主登上拜月台，接受觐见。
所以，队伍一路行经笔直的官道，走向王城。王城外，玖国的士兵分列两行，站在城门前的官道两旁，迎接旁食长公主的到来。当然，过龙虎门的时候，旁食的其它随从士兵是不能进入的王城的，只能在王城外列队等候。旁食长公主甩镫下马，干净利落地把缰绳和马鞭扔给身边的随从，挑了两三个小婢陪自己一同往里走去。门口恭候多时的句总管引领公主步入王宫。
“这王宫还真是雄伟呢。”公主不由得发出赞叹地声音来。可不是，玄壁苍瓦相互映衬，虽然古拙，却尽显大国应有的庄严肃穆。重重的楼阁宫阙飞盖直冲云霄，接邻相彼，仿佛瀚海生波，连绵不去。
“公主的汉话讲得真是标准呢。”句总管不止是礼貌性地回赞一句，内心也确实颇为讶异外族女子的汉话讲得如此标准。
公主心满意足地说道：“我自小就喜欢这中原的文明，没想到终有一天，果真踏上了这片辽阔的土地呢。真是梦寐以求啊。”
说话间，拜月台很快就到了。
之所以称之为拜月台，顾名思义，高可拜月。玖朝从六百年前建国起，就修建了这座几十丈的台子。每逢重大节庆之时，当时在朝的君王便要登上这座一层层由大理石和汉白玉交错搭建而成台子，或祭祀、或阅兵、或接见外臣。这次，玖阙天要在这里接受旁食长公主的觐见。
台下臣子以玖阙天的左右手为尺度，文左武右，凡五品以上京官，密密跪了一排。
穿过众臣子跪拜之前分出的一条甬道，来到台子下，句总管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让公主独自登上拜月台。台阶上铺展开的腥红色毯子蜿蜒在公主的脚下，她浅浅一笑，用公主应有的从容姿态迈步踏阶而上。
这些貌似没有尽头的冗长台阶也许是这位大漠公主一生中所迈过的台阶中最多的。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登上了拜月台的最后一阶台阶。
公主以她生平最佳的风度，单膝跪下，右手平放在胸口处，行了一个旁食臣子参见君王惯用的礼节：“旁食长公主迦陵觐见玖国大王。”
“起来吧。”毕竟是外族臣子，玖阙天也不好让她久跪不起。
“谢大王。”迦陵缓缓站起，风姿丝毫不逊色于玖国后宫里面的任何一名女子。
“赐座。”按照礼数，玖阙天示意后上来的句总管搬来绣墩，让迦陵坐下。
“公主此行不知所谓何事啊？”什么都知道的玖阙天还是要当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再问一遍。
迦陵心里暗暗翻白眼，这就是书里写的汉人虚伪吧。明明知道的事情非要再问一遍，以为这就是寒暄，岂不知这就是种虚伪。她笑得极为灿烂，快人快语道：“在我尚属儿提的时候，便莫名其妙地喜欢上了汉字，从此与汉文化结下了不解之缘。这次前来，不仅仅是作为两个民族的友好使者前来搭起两邦的友谊桥梁，还有就是为了看看贵国的江山风光和民族文化。”迦陵一番话说得又顺又溜，如果不是之前就知道她是外族的公主，还当她是装扮胡人的汉族女子。
“迦陵公主的汉话说得如此好，看得出的确是喜爱本族文化已久了。”坐在玖阙天身侧，太后春飞雪在一旁赞赏道。
“不错。”玖阙天接话说道，“在罹天，要想欣赏本国的江山风光没有比拜月台更适合的地方了。”
迦陵偏头极目远处，果然万里江河直接天际，一望无垠，根本没有尽头可言。
“真是辽阔！”一句感慨的话由迦陵口中迸出，却极大地满足了玖阙天和春飞雪身为大国君主的骄傲。这也是他们最终定下这个地方接见迦陵的一个很重要的原因。
心情十分愉悦的太后春飞雪，含笑说道：“这样，迦陵公主此次前来，本应让本国同为长公主的宁远前来招待。怎奈她久缠病榻之上，实在不能招待您了。现在后宫中除去有病在身的竹妃之外，就是蓉嫔的品阶最大。哀家让她陪你到驿站去，无论迦陵公主在我国想去哪里，她都会跟随前往，如果有什么不明白之处，尽管问她。倘若有什么需要，本国兹当尽力相助。”
“谢太后娘娘。”迦陵公主起身再次行礼，眼前闪现出自己此次出行的时候，父王松戎对自己叮嘱的话。
……
“你此去，不是代表你自己或是父王，而是代表所有的旁食人。莫要给旁食丢了脸。”
……
丢脸？怎么会？如果满分可以是十分的话，她一定会为旁食挣满这十分来。
不管前方如何寒暄，坐在玖阙天和春飞雪身后的徽恩一扯柒颜的袖子，悄声说：“你何时成了旁食的招待使了？”
“我哪里知道，说不定太后娘娘一时心血来潮。之前，根本没有任何的风声，今天突然来这么一下，让我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柒颜极轻地声音说着，飞快地看了眼前面的迦陵公主又说，“你发现没有，她生的是一双紫眸。像是……像是……”柒颜觉得像是什么物什，一时又说不出来，有些迟疑。
“像是猫吧。”徽恩狡黠一笑，提醒道。
“对，对。像是猫。”柒颜频频点头。
猫样的女子浑身透着说不出的妖冶风情。
刹那霹雳，一个念头同时划过柒颜和徽恩的脑海——这名女子此次前来的目的不是那么简单。
她们相视而看，了然于心。
接见完迦陵公主，玖阙天说道：“想必公主一路远行，早就饥肠辘辘了吧？寡人在翔龙宫南阁备下酒宴，特为公主接风洗尘。”
“正巧，我也想一品中原美食。”迦陵莞尔作答。她的肌肤本就赛雪，这一笑，恰似是冰雪初融一般，一朵天山的雪莲明滟滟绽放开来。
太后春飞雪回头对柒颜说：“蓉嫔，你也来作陪吧。”
柒颜忙起身，绕过玖阙天和春飞雪的座位，款款拜下：“臣妾遵命。”抬头时，无意瞅到徽恩若有所思的目光。柒颜统统收拢在心底，不言不语地随着王驾下了拜月台。
一行人浩浩荡荡行进到翔龙宫南阁，才三岁的玖皇朝被奶娘牵领到翔龙宫南阁外候驾。
“这个是寡人的大王子。”玖阙天拉起歪歪斜斜跪在那里的玖皇朝，介绍给迦陵。
“真是可爱呢。”迦陵伸手一捏玖皇朝粉嘟嘟的脸蛋，笑道。
谁知，玖皇朝小手一挥竟打在了迦陵的脸上。小孩子的手劲不是很大，但是这样一打特别清脆。周围的人连同迦陵都怔在了当地。
“小孩子的手劲可真大。以后长大了，一定会是一名出色的勇士。”最先反应过来的迦陵，生怕玖阙天下不来台，忙体贴地打圆场。
哪曾想玖皇朝根本不领迦陵的请，竟然奶声奶气地反驳说：“谁要成为勇士？我以后会是大王。”
顿时，众人都被这一语惊得魂飞魄散。
满脸尴尬的玖阙天只得怒斥玖皇朝：“谁告诉你的？”这句话斥责的话也骂得很是巧妙。毕竟有外人在场，他不能说自己的儿子不好。只得把责任推卸到别人的身上。
“奶娘说，父王以后不在了，什么都是我的。”玖皇朝自得的扬手指了指身后站着的奶娘。
站在玖皇朝身后的奶娘吓得脸都变了颜色，赶快跪下，拼命叩头，慌乱叫道：“大王，冤枉啊，都是冤枉啊。那天，大王子问奴婢，为什么别人都要跪他……”
玖阙天哪里肯听听奶娘絮絮地解释，一摆手：“来人，拖下去！”
“奴婢真的是冤枉啊，大王！”被人架下去的奶娘面对这飞来的横祸，只能一声接着一声地喊冤枉。
面沉似水的玖阙天牵住玖皇朝的小手就往南阁里拽去。
后面跟着的众人都不发一言，气氛一时凝固住了。
一进入南阁，立即映入眼帘的是一张铺就绣有团龙纹样的黄缎桌布的楠木长桌。几十样的菜色满满当当摆在桌子上，无一不是精致繁杂的做法。
春飞雪待玖阙天站定首位，她率先笑着对迦陵说：“坐吧。”
“这么多的菜式真是让我大饱眼福呢。”迦陵早就听说中原王室奢靡成风，这次一见，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她哪里知道，从先王玖千羽开始玖国王室就提倡勤俭，每次用膳最多六至八碟菜。这顿丰盛的饕餮大餐仅仅是为了在外族人面前撑场面特别破例的。
听到迦陵的话，玖阙天阴霾的心情钻进了一缕光亮。他坐下，在旁边宫人手中捧着的金盆中净过手后，拿起银箸说道：“不过便饭一顿，不足挂齿。”
“公主不要客气啊。”春飞雪也拿起银箸，随便捡了一片鸡汁鱼肉放入自己的碟中。
看到大王和太后都动箸了以后，依次各人这才可以拿起银箸夹菜。
都说食不言寝不语，一顿饭在无声无息中进行了下去，让异族的迦陵有些坐不住了。尽管这里的菜色无论烹饪手法还是入口味道都强过旁食数百倍，可是在旁食时根本不用拘谨礼数，总是与父王欢声笑语地吃肉喝酒。那饭吃得才叫有滋有味，才叫舒心畅意。现在这样的静默压抑中，再美味的珍馐佳肴放在自己的面前，也只是味同嚼蜡罢了。
她放下银箸，抬起眼睛时，与柒颜探寻的目光不期而遇。
炎炎的正午，额角有些冒汗的柒颜本想停歇一下，却在偶然间看穿了迦陵的憋闷。她垂下眼睑继续吃自己碟子里的东西，心里有了办法。
====================本章更完，明日继续，希望筒子们多多捧场=======================
作者有话说
第49章 云雨骤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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