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时, 我们太年轻》缇岸水天

69、家事

　　天上掉下个何家辰, 林家人吃惊不小, 以宁只顾抱着胖外甥, 头不抬与他呀呀逗乐, 完全没有要帮助何家辰解难的意思, 谁让他在这个非常时期送上门来, 他清风淡定微笑着, 活络周旋在林家人中, 到底是见过大场面的, 这点雕虫小技都没有, 怎么管理”雅嘉”这样大的集团.

　　“伯父,伯母, 我今天是专门拜访二位, 希望你们能准许我照顾以宁, 我会让您女儿幸福一辈子的，我会加倍地爱护她，就像在您身边一样.”
　　一番自我介绍后, 何家辰直截了当提出此行的目的, 今天开始, 他要林以宁正式成为自己的女朋友, 乃至嫁进何家.

　　加上以宁, 林家五人对何家辰的直白发愣, 林爸妈是因为该来说的没来, 突然来了个张口就要娶自己的女儿的, 头脑转不过弯. 以宁是因为以为他说的简单拜会, 没料到他的”顺便” 严重如此.

　　林父带着忧虑的眼光考量面前的小伙子, 三十来岁气宇轩昂, 人生正是得意时, 但因为生活阅历而有一定城府, 这些或许是高剑书所不能比拟的, 剑书到底太年轻了, 竟然做出见异思迁的蠢事, 辜负以宁这些年的痴情, 蹉跎至她也快二十七了, 再拖下去……只是这个人出现的唐突, 一切还要看以宁的意见.

　　以宁没想到何家辰主动来上海见自己父母, 并提出这样请求, 本无所谓的心态有了变化, 从来是想着此生嫁给高剑书, 现在缘分了断, 即便再爱他也是不可能, 还会不会有那么刻骨铭心的情爱, 她没有信心, 也害怕再如此忘我的投入. 审视世上夫妻之间, 有情的, 有意的, 有责任的, 爱得轰轰烈烈也有, 可大多数不过平平淡淡. 父母的模样似乎也是默许, 究竟他们十分紧张她是否能嫁得出去, 想起妈妈与嫂子的对话, 自己的婚嫁成了家人的包袱, 她暗下决心, 或许是时候将对剑书的浓情压入心底一角, 找个平淡之人, 守住一份平实的生活, 何家辰或许是最佳人选吧. 于是清清爽爽点头, 示意自己也赞同何家辰的此番行程, 脑海里却飘来飘去一个模糊的身影, 一双不甘的眼眸绕得她有点失措.

　　当何家辰暗喜拉住以宁的手坐在林父对面, 倾听指教时, 林父长叹一声, 颇有些语重心长的意思.
　　“以宁, 路是你走的, 人是你选的, 不管将来如何都要无怨无悔, 好好过日子. 爸赠你两句, ‘苦也吃, 甜也吃, 甘苦自知’.”

　　以宁正准备问为什么不是那个”三心”原理, 却惊觉, 爸爸早在那年将自己托付给高剑书, 却不想自己与他没有将来, 所以爸爸才想着讲出另一番别有心意的赠言.

　　以宁回到平安镇当天, 何家辰要带她回何家吃团圆饭, 意在给妈妈过目, 再见见其他人. 以宁的意思没有这么快见家长, 虽然在上海对自己父母点头, 这里面为了令家人放心占很大成分.何家辰以为她害羞, 缠着说自己过年中突然出逃, 回来没个说法, 没法交差, 软磨硬缠直到以宁磨棱两可点头, 以宁万没想到这顿饭吃得她筋疲力尽.

　　何家人口不复杂, 家里的老至尊何妈妈, 大哥就是”雅嘉”集团的何总,他的妻子与两个女儿, 据何家辰事先的通知, 这位大嫂是大哥的第二任妻子, 十岁的大女儿何安琪是前妻留下,何家辰与何家红都未婚, 他戏言何家家庭简单家事清白.

　　饭在大哥家摆的, 独门独户的高墙院落, 与镇里大多数本地人差不多, 但走进内里自有乾坤, 近一百多平米的花园旁长形泳池, 泳池的尽头石壁上涓涓的流水, 宽大的折扇玻璃门, 正对花园, 阳光充足视野宽阔, 饭厅与客厅相连, 墙上挂着黑木仿古的”清明上河图”, 厅角一排射灯下绿色细竹与一列铺地鹅卵石平添古色, 成列柜里倒是看似粗糙的手工陶器, 但与整体风格却相呼应. 何家辰低声介绍, 这是大哥在各地出差买的心头好, 不在价钱, 在于喜爱. 以宁顿觉这个何总还是有自己的审美风格.

　　何家辰带以宁在园里厅里慢慢参观, 挺自然的拉住她左手, 以宁吓了一跳, 几经挣扎没有成功, 扭头看他挑起眉头的模样, 也就随他去了. 何家辰的手软软肉肉有些潮, 以宁手指头因为练琴磨得有些硬, 握在他手里, 自己倒觉得粗糙, 相比之下, 似乎更渴望修长大掌握住自己的安逸.

　　两人正对着那堆陶器指指点点, 楼上下来几个人. 打前是收拾得干净利落中年妇女, 一个老人挽着一蹦一跳的女孩走在后面.

　　“哟, 阿辰来了, 快给嫲嫲(奶奶) 看看这次你带回来的女孩怎么样.” 前面的女人夸张而浓重的本地音招呼, 估计这就是何家强的太太.
　　何家辰即刻皱起眉头, 眯笼本不大的眼睛, 以宁回头看见他隐约怒气, 心里暗想, 下次要提醒他不要这么容易生气, 反而自己对女人的话中意思没了计较.

　　“阿嫂, 这是林以宁.” 何家辰依然对着以宁说普通话, 他知道她的广东话是半吊水平, 并没迁就自己的嫂子.
　　“你好.” 以宁不知如何称呼, 惟有点头示意, 家辰没在意阿嫂的脸色, 直向后面的人笑.
　　“安琪, 扶好嫲嫲, 不要落了楼梯.”

　　“何妈妈, 您好.” 她的声音温柔圆润, 轻轻柔柔, 含着笑迎上富态的老太太.

　　老太没有对她的问好有反应, 犀利的眼从以宁的脸上扫过, 与她的眼睛短暂对视后, 定在被何家辰握着的手上, 何家辰的眼很象妈妈, 细长上挑, 可老太透出的强势, 何家辰没有. 老太一声没吭盯着两只相交的手. 以宁感到旁边的人一顿, 手落入空凉, 她的心突然跌了下去, 撑着没有回看他, 老太的嘴角挑起来, 示意大家坐下. 以宁别扭坐在沙发上, 意识自己或许根本不该来吃这顿团圆饭.

　　以宁一直在猜想是什么原因导致何老太从第一眼开始就不喜欢自己, 没有波澜的眼里看不出对自已的接纳, 倒有点不得已而为之的味道. 曾经以宁很为剑书父母喜欢, 不会有这么寒的眼光看自己, 在他家十分随意自如, 剑书亦体贴照顾她, 绝对不会有刚才霎那的松手. 她的心里慢慢腾上苦涩. 高剑书, 怎么还是忘不了他, 为什么给我那末多甜蜜却又离开我, 世界上是否还会有那样的人给自己留下无法消磨的点滴, 这么急急跟何家辰回家是否是个错误.

　　就在何家大嫂以主人家的姿态吆喝厨房里的小保姆开饭时, 何家强抱着个象洋娃娃似的小女孩与何家红从门外进来, 一眼看见坐在厅里的以宁, 和气的点点头, 放下小女孩, 慈父般拍拍她.
　　“去,阿姐那里玩.” 随即上楼.

　　小丫头摇摇晃晃跑过去, 抱住乖乖膀住何老太的何安琪, 阿姐阿姐幼声幼气叫个不停, 以宁看着小女孩小小巧巧精致模样, 眼光跟着她, 却瞥见何安琪暗地里推开她, 厌嫌的站起来.
　　失去依靠的小丫头, 趴在地上哇哇哭了起来.

　　“怎么回事, “何大嫂风似的从厨房转出来, 急躁的抱起小女孩, 对着正准备走开的何安琪责问,”你怎么总搞得她哭, 这么大的女仔都不知道照顾人…..” 被责骂的安琪却紧闭嘴, 没有一丝不安.
　　“好了, 家嫂, 看看食得饭没.” 何老太不耐烦地打断她的唠叨, 怜惜叫安琪,”过来坐在嫲嫲这里, 莫行来行去.” 却无视正呜咽的小女孩. 何家辰与何家红象没有见到似的, 坐在以宁旁边嘀嘀咕咕, 许是自省先头放开手的突兀, 他几次试图握住以宁, 都让她不动声色避开, 那边看似不留意的老态太垮下了脸, 不断催促快开饭, 何大嫂又要哄孩子, 又要出入厨房, 一时间手忙脚乱.

　　以宁看不过眼, 拉住何大嫂, 好言好语问,”大嫂, 我帮你抱孩子吧.” 大嫂突然一愣, 正在迟疑, 何家辰不耐烦叫, “阿嫂, 以宁说帮你抱安心, 你给她啦.” 大嫂脸色发红, 没好气地拒绝,”不用, 我自己搞得定, 你坐着等吃饭吧.”

　　“阿嫂, 给她抱住, 厨房里出出入入, 抱个小孩, 点做嘢.” 老太太似乎不满阿嫂, 高声指点她, 以宁本是好意, 这么下来倒把阿嫂得罪, 换来满脸的恨意.

　　好容易吃饭, 各人就座, 何家强与何家辰本挨着老太太坐, 老太太一把拉过安琪, “阿琪挨住嫲嫲坐, 爸爸坐你旁边吧.” 何家强乐和和的连声好, 挨着一脸不快的太太. 家辰拉开凳子示意以宁坐自己旁边, 她思量这该是何家红的座位, 家红推推她, “快坐吧, 吃饭了.” 不好推托坐下, 抬头看见老太的眼睛又眯上了.

　　大家在桌上不怎么说话, 没有以宁在家里的热闹, 何家辰基本不怎么吃饭, 不停讨好给老太太夹菜, 同时必夹给以宁, 老太太看在眼里默不作声, 家红开玩笑, “阿辰现在越来越象住家男人了.” 一句话, 以宁的脸上热腾腾火烧, 老太太的脸色更阴郁, 正好家辰瞧见以宁不怎么吃蒸鱼, 关切问,”怎么不合胃口?” 她点着碗里的香菜低声说,”我, 不吃香菜的.” 家辰好笑摇头, “就因为香菜, 不吃鱼, 本末倒置.” 说着附过身子, 替她将香菜一一挑出来.

　　“你们的死鬼老窦以前最孝敬太婆, 食鱼要去刺, 餐餐必夹餸, 从来没为我夹一炷餸, 女人是应该照顾好老公, 不能要男人在外面忙完, 回到家还要服侍个女人, 象什么话.” 老太太忍无可忍, 煞有其事的对着何家强, “这点阿嫂就做得很好, 你工作忙, 家里家头事务她都搞得定, 不用你操心, 否则, 我怎么放心.” 说完, 含意深刻撇一眼以宁, 何家强连连点头, 阿嫂一脸得意, 何家辰满眼的无奈.

　　以宁心里噎得慌,这个看似简单的家庭不知交错多少复杂, 徒生烦躁, 再不说话, 埋头和碗里的饭菜做斗争, 只盼早吃完早了结这顿饭. 何家辰在老太的旁敲侧击下没趣的停止夹菜.

　　一直只顾照顾小安心的阿嫂许是受了老太太鼓励, 开腔了.
　　“嫲嫲, 我有个疑惑想问问, 家里事都让我打理, 我没意见, 但细路仔要不要管.”
　　“当然是你管, 阿强边有时间管.”
　　“噢, 那我要问问安琪, 你前几日, 偷偷摸摸从我钱包里拿了两百块去哪了.”

　　“铛” 安琪手上的筷子落在了地上, 脸色煞白. 家强怀疑的责问,”说,安琪,是不是有这回事.”

　　可倔强的女孩咬牙不吭声, 老太太急了,连连追问,”讲嘢啦, 你阿爸问你, 是不是拿了阿妈的钱.” 女孩的脸涨得通红,依然沉默.

　　老太忽然站起身, 伤心的对着她,”你怎么干这种偷偷摸摸的事, 你知不知道不问自取乃为偷, 邊个教得你.”
　　“嫲嫲, 我是没教过她呀, “阿嫂见矛头都指向安琪, 饭前的不快消散.
　　你, 太让我失望了.” 老太太摇摇晃晃推开碗, 家红忙上前扶住, 家强压住怒火, 跟在后面安慰阿妈, “你不要这样生气了, 我会教训她.”
　　“都是你, 都是你, 找了那么个外省女, 生唛囁个女, 丢下不管, 现在个女变成这样….” 老太太顿足拍胸指责家强, 一个堂堂大集团的老总, 规规矩矩的低头任阿妈责骂. “我说了, 不要你们找外省人, 一个二个都不听都不听…..”
　　“嫲嫲,” 安琪猛地扑上去, 跪在老太太腿前号啕大哭, “是我错了, 不关阿爸事, 你打我….. “

　　闹哄哄的家里, 无人再有心情理会以宁, 她孤零零坐在饭桌前捧着饭碗, 脑袋里轰轰都是争吵声, 心落到冰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