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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06 ...

  •   陈溪青不知道杨燊的一句话是帮了她,还是害了她,但确确实实是解放了她。一个晚上,她没再听过任何招呼。

      那个被冷落的昏暗角落成了她的保护区,拘束又自在。

      看着微醺的人陆续出去跳舞,包厢渐渐空荡,陈溪青终于可以脱掉夹脚的高跟鞋,小心的将脚趾点在地上,舒口气。

      塞满烟酒味儿的包厢一片氤氲,让她抓住不准时间,但身体里的困意告诉她时候不早了。

      她翻出包里的手机,打开一看已是深夜一点。

      屏幕上不停跳出未接来电提醒,她眼前的光却是越来越模糊,直至最后一点亮在她眼里消失,便是睡着了。

      陆路从外面回来,推开门看了一圈,径直走向角落,对着那双紧闭的眼睛,挥了挥手,“呦,真睡着了。”

      王美娜紧随其后,利落的从陈溪青包里掏出白天她穿去面试的西装外套披到她身上,说:“还没毕业的大学生,不知道世道险恶。”

      陆路笑了,坐下说:“我怎么觉得你这是话里有话啊?”

      王美娜勾起嘴角,“今儿你们仨都是大爷。但人和人不同,爷和爷,自然也就不一样。有的爷,背靠太后,办完事,自有太后来把锅甩得一干二净,没人敢纠缠。有的爷,克己深沉,不管怎么逢场作戏都不见越雷池半步。”

      “甭说了,我和赵一甫在你心里都不会是什么好角色。”

      “看破不说破,朋友才有的做。”

      陆路笑叹道:“你现在在模特圈也是小有名气,就没想过不混了,做些好风凭借力的事?”

      “得,您可打住。三年前,我王美娜就认清了自己几斤几两。”

      “三年。”陆路惆怅的重复道:“那时,我们还太年轻。”

      看着眼下这张世俗又美不胜收的脸,他搭在王美娜身后的胳膊迟疑着正要落下。不巧,杨燊推门进来。

      “走吧。”

      这话他是对陆路说的,眼睛却跳过王美娜扫了眼睡着的陈溪青。

      陆路拿起放在桌边的手机,动身说:“等我一下。”

      “不要打着我的旗号带他去找老爷子。”

      “谁?”

      陆路佯装无知。

      “赵一甫。”

      这字正腔圆的吐字,杨燊确是看着王美娜,说的真真切切。

      虽然一整晚他都表现的心不在焉,但他早已发现这个局的由来。赵一甫通过王美娜找到了陆路,进而拉上他。分明是有人想打着桃园三结义的幌子,触及他父亲的生意网。

      一唱雄鸡天下白。摊开了,陆路也不好掩饰,回头对王美娜说:“命运这玩意,有时就是运气决定命数。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陆路的感慨,绝非空穴来风。

      而是他看出杨燊今晚心情极差,连平时的逢场作戏都懒得表现,以至于把王美娜找来的女孩儿冷落到在吵闹的酒吧里睡着。

      这大概会是个笑话。

      他转身离开去找赵一甫,无疑让独自面对杨燊的王美娜陷入尴尬。好在,杨燊旁若无人的拿出手机,自顾自的打电话。

      拨通的瞬间,包厢最安静的角落跟着发出低沉的嗡嗡声。杨燊闻声回头,王美娜已侧身到沙发上。

      “喂。”

      杨燊的声音真实的回荡在包厢里,也是那么完好无损的在陈溪青电话里响起。

      ******

      自那天早上在酒吧被工作人员叫醒开始,陈溪青就从王美娜能给她提供高薪工作这件事中清醒过来。

      人一旦认清靠山山倒,靠人人跑的境况,不管曾经如何,都会变得脚踏实地。

      尤其,当她整个人躲到一个巨型玩偶的身体里,周围那些厚实柔软的海绵给了她前所未有的安全感。她已经连续多日处在一种机械的工作状态——发传单——这种无意义的重复动作恰好把她从迷茫的困境中解脱出来。

      她微笑着感谢每一只伸向她的手,也微笑着面对每一张厌弃的脸。仿佛她就是那只玩偶,可爱的,不怕拒绝。

      “小陈,你电话在柜子里响好久了。”

      另一个玩偶拖着笨重的身体,迟缓的向她走来,玩偶的大嘴巴里两点光轻巧的落在陈溪青身上。

      “我还差一点儿。”她说。

      “给我吧。”

      对面的小叮当伸出两只拳头夹住她剩下的传单。

      陈溪青摘下头套,道了谢,绕到大厦背面的休息室。她从玩偶的身体里褪出一只手,打开衣柜。敞开柜门上的镜子里照出她流汗的脸颊,此时冬天还拽着春节的尾巴不肯离去。

      陈溪青把散落的头发拢到耳后,回拨电话。

      王美娜约她下午在Lotus喝下午茶,巧的是那地方就在陈溪青派发传单的商场里。若不是王美娜说要付给她那晚去酒吧的报酬,陈溪青根本不打算赴约。

      这倒是正应了那句:人穷志短。

      到了两点,陈溪青工作还没结束。她只能穿着道具服,乘电梯到三楼。王美娜坐在靠过道的窗边,稍加留心就能看到。

      商场的大玻璃映出陈溪青的样子,她看看餐厅敞开的欧式木门,转身去窗边敲了敲。王美娜扭头看到她,嘴角衔着笑,坐在那儿和服务员打了个招呼,陈溪青便被请了进去。

      “我都好意思装模作样地坐在这,你怎么反倒不好意思呢?”

      王美娜的话颇有自嘲的意味,却也肯定了陈溪青的自食其力。无奈的是,处于卑微状态里的人,无法感知到这种示好。

      陈溪青放下夹在腋下的玩偶头,整理褪到腰间的装束,脸色寡淡,“我没有不好意思,只是觉得坐下来有点儿麻烦。”

      “倒也是。”说着话,王美娜从包里掏出一个信封推到她面前,“这里有两千块钱,一千是那晚的报酬,另外一千,需要你今天帮个小忙。”

      陈溪青看着信封,有所防备地问:“帮什么忙?”

      “去见一个人。”

      “我认识吗?”

      和王美娜的几次照面里,她们共同认识的人屈指可数。陈溪青这样问,无非是在保全她那微薄的自尊,以及为自己留一条可以拒绝的后路。

      但这一问,倒也是给王美娜留了一个活口。

      “是杨燊,他想见见你。但也只是见见,随便聊聊天。”

      陈溪青看了眼墙上的时钟,收下钱,“下午五点,等我做完手头的工作。”

      “现在不行吗?他……”

      不等王美娜说完,陈溪青已经站起身,把信封塞进玩偶的海绵头里。

      “既然是他想见我,就应该按照我的时间来。你也知道,我需要一份工作。或者说,是需要钱。”

      王美娜眨眨眼,又问:“不好奇他为什么想见你吗?”

      陈溪青说:“见了面,自然会知道。”

      看着扶梯上的阿青一点点消失,王美娜不由得琢磨起这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她对家庭的担当,对贫穷坦然,以及那随时随地显露的骄傲,无不刺激着她心中尘封多年的冲动。

      她想假如她们能早些时候在上海遇到,或许会成为一路人。只可惜,时间没有假如,它所给予人们的一切都是真实的不可撤销。

      “杨总,您要见的人怕是不能马上送到了。”

      杨燊坐在阳台上听电话,紧锁的眉头突然舒展开,嘴角无奈的上扬。为了安排今天的见面,他连加了几天的班才把手头的案子忙完。

      末了,却要听一个小丫头的时间安排。

      他把玩着那部十几年没响过的电话。

      “谁让她是庄家?我等。”

      下午五点十分,陈溪青和会计结算过当日工资从商场出来,一眼就看到王美娜。她坐在一辆摇下车窗的宝蓝色汽车里招手。

      司机她见过。

      “阿曼达,又见面了。”

      陆路摘下墨镜,露出两排小白牙。

      “我叫陈溪青,老家的人都叫我阿青。阿曼达这种洋气的名字,实在不适合我这个小镇姑娘。”

      “学霸就是学霸,有性格。”

      听着陆路对陈溪青由衷的赞赏,坐他身边的王美娜不再说话,只是转头看向窗外,眼神落寞,脸色萧条。

      车子穿过主城,天色已晚,沿着余晖铺成的浅金色大道,他们到了城郊一处幽静的园林式建筑群。没一会儿,车停在一栋形态雅致的独栋别墅门口。

      阳台亮着灯,整座房子里唯一的亮。

      这里前后没有人家,那青白色的光在一片朦胧中尤为耀眼,照着一个穿浅灰色毛衣的男人。男人稍显沉静的脸庞显露出几分少年气。

      “燊哥,我们来了。”

      陆路话音刚落,里面一层一层亮起来,直到杨燊推开门,陈溪青头顶的灯也亮了。白色外套和虚白的光交织在一起,笼着她白净的脸庞,干干净净站在廊下。

      “你好。”

      和那晚局促不安相反,几日不见,陈溪青竟主动跟他问好。

      在场的人都把这种改变看在眼里,也深知这改变是因为什么。但没人察觉到阶梯之下,王美娜低头时的赧然。

      杨燊说想单独谈谈,陈溪青便随他上了楼。

      对于“单独”二字,陆路尤其敏感。毕竟连王美娜都看得出,杨燊净喜欢逢场作戏。何况他这从光着屁股开始就跟在杨燊后面的人。

      “你知道他们私聊些什么吗?”

      “你都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王美娜端坐在沙发上,更正道:“而且是‘谈’,不是‘聊’。”

      “有什么区别?”

      “更正式吧。就像警察了解案件情况,从来都是约谈,没听过约聊。”

      陆路笑了,坐过去说:“那咱们也谈谈。”

      王美娜递给他一个放纵的眼神,跟着说:“你可以先跟你母亲谈谈。”

      这一句,似乎触到了某个隐藏的开关,一瞬间,他们双双失语,寂静如初。

      陈溪青被请到书房,房间外面是一整块儿玻璃墙,隔着刚刚杨燊下楼前待过的阳台,很是通透。

      “喝什么?”杨燊问。

      左边有几排柜子,他打开其中之一,里面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咖啡豆和茶叶,最下面是两箱依云。

      这两天在高级商场里晃荡久了,陈溪青也渐渐认识了一些品牌。

      “就矿泉水吧。”她说。

      杨燊弯下身从分装袋里拿出两瓶。

      他平时也只喝矿泉水。至于上面那些,都是给客人准备的。

      “很高兴,你没有拒绝我的邀请。”

      杨燊和陈溪青一样,坐到沙发上。但他们之间的距离比那晚礼貌的多。

      “这没什么。”

      陈溪青的态度仿佛是在告诉杨燊,她之所以答应跟他见面,正是因为彼此的坦荡。他们并没有在那个看上去不像话的夜晚,发生让人难以启齿的事情。

      她接着说:“不过见面的地点超出了我的想象。”

      “城郊?书房?”

      “是你家。”

      说完,陈溪青的心突然砰砰跳了两下。她害怕别人听到,便伸手去拧矿泉水。

      “我来。”

      杨燊打开水倒进她面前的杯子里。

      他说:“我不喜欢在办公室,或者公共场所,聊私事。”

      陈溪青一边喝水,一边点头。心里却在琢磨,眼前这个丰神俊朗的人物,会有什么样的私事,能和自己有关。

      “可以把电话借我看看吗?”

      听到这个请求,陈溪青愈发迷糊,却还是把手机拿了出来。杨燊起身去写字台,拿起一部看上去有些年代久远的电话。

      曾和他肩并肩待了半个晚上,那样拨号码的动作,陈溪青再熟悉不过。

      只是下一秒,她无比惊诧。

      杨燊把手中一直响不停的电话还给了她,“我想知道陈小姐是如何得知这个电话号码的?”

      陈溪青看着未接来电,心里一紧,“是保险公司。”

      杨燊肯定的说:“我从未用这支电话在任何一家保险公司投过保。”

      “不,不是投保。”对于那份做了不到半天的工作,陈溪青始终觉得有点儿骗子的意味,心中说不清道不明的羞臊让她瞬间口齿蠢钝,“我在保险公司做过半天市场拓展。”

      她将得到电话号码的来龙去脉讲给杨燊听,说着说着自己竟被冥冥中的巧合所感染,忘却了羞臊,言语中流露出兴奋,竟也不知不觉红了脸。

      再一抬头,眼前深潭一样的眸子却是犹如冷水迎面而来。

      杨燊过于冷静的神态,不禁让陈溪青怀疑他是否听清了这里面的阴差阳错,又或者是他根本不在意接电话的是谁。

      瑾瑜。

      这个名字突然从陈溪青的脑海里跃至眼前,她恍然大悟,“有点儿失望是吗?”

      杨燊回过神,“什么?”

      陈溪青说:“我给你发过信息,告诉你我不是你要找的人。”

      杨燊攥着电话,手腕轻微晃动,似有千斤重。

      他没再说什么,只是目光专注的在陈溪青眼睛里打转,直到桌子上另一部电话响起,他才带陈溪青离开书房。

      “你们带她去吃个饭,然后送她回去。”

      杨燊并非是在和陆路商量,交待完便径自上楼接电话去了。

      陆路看看王美娜,又看看陈溪青。

      “饭,我就不吃了。来的路上有一处公交站,你们把我放在那儿。”

      说完,陈溪青推门而去。

      陆路正要叫住她,被王美娜拦了下来,“就按她说的。”

      王美娜这么做,是自认为对陈溪青还有些了解。看她悔忧参半的神情就知道杨燊肯定是在某个瞬间刺痛了她的自尊心。她是那么骄傲的一个人。

      但对陆路这种公子哥来说,难免会把穷人的骄傲理解为不可一世的矫情。

      王美娜笑了。

      这对她而言是再好不过的了,因为她并不喜欢陆路对陈溪青的赞美。

      离开杨燊家,临近高速路入口的地方确实有一个公交站。陈溪青并不确定这里是否有回学校的公交车,但她确定自己必须从陆路那辆华丽的车上下来。

      黑夜里,一个人坐在长凳上,身后广告牌发出惨淡的光,简直像个孤魂野鬼。

      可就算是鬼魂也有忌惮,陈溪青想起走出书房前杨燊直挺挺的眼神。

      那眼神,仿佛洞穿了一切。

      他知道她是在一千块钱的驱使下走进了他的家,也看透了她在突如其来的缘分面前表现出的不自持。这就好比全世界都知道有个人偷了别人家的钱,小偷却对外声称这是他人以爱的名义的捐助,无不透露着下贱与卑劣。

      她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空荡的公交站,正被一汪羞愧的泪,冲洗着。

      “喂。”

      杨燊熄灭车灯。

      “你到了吗?”

      “在对面。”

      陆路叹了口气,“这姑娘也是真够倔的,非要下车。你说这么晚,万一遇上什么坏人呢。”

      “对姑娘来说,大概除了你,世上都是好人。”

      “谁说的?”陆路反驳道:“我一没强迫,二没拐卖,对于我所热爱的广大妇女同胞来说,可是大大的好人。”

      杨燊鼻息里哼出一声笑。

      那笑即使隔着无线电都能让人感觉到寒冷。陆路咳了一下,小心的说:“我不是有意的。”
      挂了电话,杨燊看向对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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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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